第7章 設局(二)
太子未能如願。一個踉蹌,他的虎口處已鮮血汩汩。
他面色大驚,竟有一瞬間的失神。的確,誰能想到玉國第一美人、一介小小啞女,竟能如此熟練地馭劍殺人?
蔣七七漠然掃他一眼,不給他多餘的機會,匕首再次擊出,一劍削中他肩膀。劍刃直入肌理,赭黃的衣衫被劃出長長的口子,露出血淋淋的傷口。
太子一把捂住肩膀,終於忍耐不住地驚叫起來。
赭黃侍衛聽得驚叫之聲,齊齊奔來。
腳步聲近,蔣七七撩開車簾,一步躍出。
躍出,清冷嬌艷的霓裳,在白雪中泛出絕色的光。
她就那麼立於車頂之上,傲然望着底下眾人,忽然閃爍了雙目。匕首直刺,她整個人如展翅的鵬,眨眼掠至太子跟前。
太子驚惶退後,仰起頭駭然道:「你!」
這委實是一個詭異的畫面!
身手矯健的太子,面對一個弱質女流,直如待宰的玩偶。
太子大驚,侍衛亦大驚。
然,電光石火之際,蔣七七已將他逼入死角。
太子避無可避。
「啊……」
太子驚恐大叫,侍衛束手無策。蔣七七眉目冷淡,仿似看着一群可憐的螻蟻。
她一個優雅折身,凌空躥出三步,忽然奔向了北陽王離去的方向。
長街那頭,濺起的雪塵還未落下,北陽王不曾走遠。
「抓住她!」
她的身後,響起太子咬牙切齒的吼叫聲。
三百米距離,不算遠。
北陽王聽得喊殺聲勒馬停駐。
蔣七七身着霓裳,從漫天飄雪中肆無忌憚地飛撲了過去。她的姿態太過絕然。
他的眼神怔忪,赭黃侍衛的呵斥聲,已由遠及近。
「北陽王謀逆犯上,抓住他們!」
「嘩。」刀兵出鞘,北陽王的下屬森然回頭。
兩軍對峙,殺氣立現。
蔣七七雙足一點,於半空中飛躍而上,一步踩上了北陽王的坐騎。
北陽王抬起了頭。
他的面容妖異清濯,與這風雪格外相襯。他的面容冷沉淡定,可那淡定中分明透出一絲難掩的驚愕。
怎能不驚愕?
十香軟筋散,九曲丹,哪一樣不是當世炙手可熱的催命毒藥。
偏偏,竟被她輕鬆化解。
而她,不過是一介任人宰割的啞女,怎卻設了這樣一個殺他的局?
蔣七七雙眸一閃,忽爾勾唇。
涼薄的笑,綻放在她冰冷的面容之上,驚得那飄飄洒洒的雪花,愈發細密起來。
寒風呼嘯,吹皺一城風雪,吹得人心如惶。
北陽王目光閃爍,望着她如花笑靨,忽而緊蹙了眉。
「謀逆。」蔣七七塗著殷紅膏脂的唇輕啟,清晰地吐出二個字,優雅地拂了拂寬大的袖擺,抬起眼帘。
「祝你好運。」
一語畢,她空空如也的白皙手掌之中,忽然躥出一柄鋒利的匕首,直直刺向北陽王印堂。
北陽王目光驚愕,翻身避開,廣袖大拂,拂過匕首致命一擊,倏地坐直了身體。
蔣七七已然不在。
長街上,只餘一件艷色的霓裳,飄蕩於漫天風雪之中。
大夏國武威三十二年冬月初九,皇宮乾中門外,北陽王謀逆犯上,指使玉國妃嬪蔣七七,借進宮求見武威大帝之機,行刺太子夏澤。
幸得太子敏銳矯捷,避過一劫。
若不然,大夏的儲君之位將要易主。而北陽王大抵是九州天下,最樂意見大夏儲君易主之人。
傳,太子當場大怒,下令抓捕北陽王與其下屬,並將一干人等打入死牢。
玉國妃嬪蔣七七在逃,太子手令,全城搜捕。
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聽聞太子一隻手臂重傷,或留下后遺之症,於江山社稷難免有損。
百姓聽得,唏噓不已。
蔣七七穿了件不算乾淨的黑衣裳,抓了把黑灰抹臉,行走在繁華熱鬧的流火城中。
四面樓宇鱗次櫛比,綿延開去不見盡頭。長街寬餘百米,其上車馬奔行,人潮如織。兩旁商鋪金碧輝煌,裝飾一新,買賣聲不斷,香氣如雲。
偶有艷妝女子覆著透額羅,自璀璨的商鋪中走出,一眼見蔣七七灰黑的臉,灰黑的衣,掩口輕笑而去。
這裏是九州大陸最繁盛的大夏國,是九州大陸最奢華的流火城。這裏包羅萬象,這裏開放開明。
這裏,住着九州最強盛的皇族,夏氏一脈。
這裏,是天下人景仰的帝國之都。
蔣七七站在商鋪廊檐下,站在冬雪初停的街道邊,望着眼前衣衫各異、膚色各異的喧囂人流,微微眯起了眼睛。
誰說古人的生活簡樸而單調,誰說古人的城池簡陋而窮困。一見流火城,方知那個「誰」認識的膚淺。
這個時空的九州大陸,透着盛世帝國的奢靡和繁榮。像是煙花三月的絢麗風景,美好的那麼不真實。
蔣七七垂下眼帘,盯住鋪着金磚的路面,緩緩握住了袖中的匕首。
在得知蔣六郎被北陽王斬殺的消息時,蔣七七便決定回去玉國,收殮蔣六郎的屍首。
最好,再尋到蔣夫人的陵寢,將夫妻二人合葬。
她畢竟不是真正的蔣七七,生生死死這些事,冥冥中自有天定,她無法更改。但,她佔用了蔣七七的身體,總應該回報一點什麼。
比如,安葬「蔣七七」的雙親。
既然上天垂憐,令她重活一世,她不願再如從前一般,將性命懸於他人手掌。至少,她希冀能跟隨自己的心,重新再活一次。
一隊赭黃兵衛,風馳電掣般掠過長街,一面縱馬揚鞭,一面高聲呵斥。
「北陽王指使刺客謀逆犯上,已於乾中門拿下。玉國妃嬪蔣七七在逃,若有誰見到陌生的美貌女子,即刻往兵馬司舉報。」
街上行人紛紛駐足,試圖聽清楚御林軍的命令。
「北陽王謀逆?」
「不會罷,那樣權傾天下、恩寵浩蕩之人也會謀逆?」
「蔣七七竟是他的殺手,聽說玉國第一美人是個啞巴啊……」
廊下,幾個年輕書生輕聲議論,言語間頗為放肆。
蔣七七不期然轉頭,幾人慌忙以扇面遮掩面容,不再多言。
書生意氣,自古如是。
蔣七七目光冷淡,不欲摻言,垂首離去。
離去,寬餘百米的長街那頭,緩緩行來一隊奢華矜貴的馬車。每一輛馬車皆裝飾鮮紅綢花,張貼鮮紅喜字,垂掛鮮紅絲絛。
鮮紅的車隊迤邐,鮮紅的旗幡招展,連冬月的寒風也似在這一刻變得鮮紅而溫柔。
車隊之首,油光水滑的白馬上,一位年輕男子穿着鮮紅婚衣,戴着鮮紅禮帽,含着鮮艷的笑意,驅馬慢行。
他身量偉岸,膚色深棕,腰間懸着一柄明晃晃的寶刀,一觀便知是軍中之人。
蔣七七退後一步,避開他掠過來的視線。
長街兩側,卻有許多行人駐足禮讓,似乎對他很是敬畏。
熱鬧的長街,一時靜寂,只聽得舞樂班子吹吹奏奏的聲音。
喜慶中透出一絲不可言說的壓抑。
似乎,這喜慶也來得詭異。
「呸,什麼東西。這一對通敵叛國的姐妹,真真是玉國之恥。」站在蔣七七背後的書生們,忍不住再次議論起來。
蔣七七目光一顫,垂首不言。
「一個嫁給左都尉林未安,做起了正兒八經的夫人,一個……伺候了玉國老皇帝又與北陽王做奴妾,還行刺太子殿下。我呸。此等小人,怎配來到大夏!」
「***!」
幾個書生顯然氣得不輕,罵起風氏姐妹,口無遮攔。
但,長街上的行人,顯然並不完全贊同這幾個百無一用的書生。
「一介亡國庶女,竟能做林都尉的夫人,哎呀……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有婦人忍不住艷羨,立時引得旁人附和。
「聽說,這兩姐妹都生得艷冠天下,也難怪林都尉和北陽王都……」
「果真是那蔣七七艷冠天下,北陽王豈會讓她行刺太子。我看呀,她的妹妹才是有福之人。她呀……嘖嘖。」
「說的是,她們姐妹再美,還能美得過蕪蘭島的暮容姑娘?暮容姑娘對……」
雜七雜八的議論聲,暗暗傳開,越扯越遠。
蔣七七站在街角,看着眼前徐徐通過的車駕,一瞬蹙起了眉。
長長的車隊,一眼望不到首尾。長街這頭,鮮紅衣衫的新郎官已然拐出了街口。長街那頭,新娘子蔣月的嫁妝還只有一個開頭。
誰家女子能有這般豐厚的嫁妝?
大約,只能是一國公主了。
可蔣月乃玉文官兒蔣六郎的庶女,一個剛剛亡國家破的無依孤女,豈能有這許多奢華珍貴的嫁資?
眾人無解。
紫檀木箱籠裝着太多珍玩玉寶,壓得那轉動的車軲轆咯吱作響。
端坐馬車中的新娘子,遮掩着鮮紅蓋頭,一雙瑩潤的素手交疊,教人窺不清面目。
蔣七七自半掩的鮮紅車簾看進去,恰看見她一雙素手上,戴着十來個色澤各異的寶石指環,每一枚都價值連城。
殷紅瓔珞流蘇垂在她的耳畔,隨着馬車搖搖蕩蕩,晃出別樣的弧度。
新嫁娘的馬車過去,嫁妝車子接二連三的跟上來。
蔣月的陪嫁委實太多,馬車裝載不下,許多珍貴的大件,竟只能擺在簇新的板車之上。
一件一件,從街道中央走過,引得圍觀百姓唏噓驚嘆。
那漢白玉琴台溫潤清澈,晶瑩通透,顯然是異品,以鮮紅綢緞裝飾,喜慶到了極致。
那紅珊瑚的擺件,足足二米多高,不說是使用,光是看一眼,已是畢生之福氣。
那鏤花紅酸枝屏風,花鳥蟲魚精細到每一絲花蕊,每一根毛羽,每一條毫毛,每一隻鱗片。栩栩如生的姿態,真如活物一般。
圍觀百姓爆發出巨大的溢美之聲,車隊中人皆露出傲然得意的笑。
蔣七七冷眼望着那琴台,忽然冰涼了雙手。
古琴、珊瑚、屏風……
那些本屬於蔣七七的東西,而今,盡隨他人嫁入異國望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