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偽詔
「國轟待嗯(國公大人)……」
在看到齊安林的那一刻,齊十三猛地掙扎了一下,含混不清,艱難出聲。
他下巴被卸,吐字艱難,才一出聲,就被蔣進又狠狠踢了一腳。
齊十三狼狽趔趄兩步,被蔣進拽住。而齊安林在看到眼前情形后,面色驟變。
「你竟沒有!……」
齊安林語不成句,駭然出聲,而在這時,在眾人猝不及防之下,傅行驟然拔劍出鞘,飛快刺傷圍住他的兩人,飛身躍出!
圍住傅行的外來兵士即刻反應過來,忙朝他后心攻去。但劍尖才觸碰到傅行,卻明顯感到一股阻力,利刃竟不能再寸進分毫。傅行反手回攻,那幾人趕忙後退。傅行身上的衣衫被劃破,露出了裏面貼身堅硬的甲胄。
原來他先前穿的常服只是掩飾。
裏面,還有鐵甲防身。
先前傅行做出被制住的模樣也是故意做給他看。傅行的武功本就足夠可脫身,可他那時卻佯作不敵。還有先前一直按捺不住的蕭靜姝,那些被送進長安,由專人謄抄過,全無半點聖人字跡的奏摺……
這一切,原來都是個局!
是個請君入甕,聖人想要徹底除掉他的局!
電光石火間,齊安林已想明白這點。
他為官幾十年,從未有過一刻落入如此窘境。他下意識快速夾住馬肚,想要調轉馬頭,逃出大營,但大營外,不知何時竟已聚攏了一群大營兵士。那些兵士守在路的兩側,牢牢擋住他的去路。
……竟是中計了!
齊安林腦中有一瞬間空白。他蒼白着臉朝蕭靜姝和齊十三望去。齊十三眼中含淚,無聲對他搖了搖頭。齊十四手上還抱着那半顆腐敗的頭顱。傅行早已脫身而出,他跪在蕭靜姝身前,沉聲道:「稟聖人,齊安林偽造聖旨,帶兵闖入大營,還製作偽證,想要殘害朝臣。其罪無可饒恕,請聖人裁決!」
「是聖人!」
「聖人來了!」
「叩見聖人!」
周圍的兵士們見到蕭靜姝,登時如見到主心骨,再不猶豫,朝她全數跪下。而齊安林臨時征來的那些兵士,距離大營遠些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些竟也都跟着跪下。齊安林呼吸急促,臉色由白轉紅。蕭靜姝微微抬頭,看齊安林一眼,平靜道:「怎的,齊國公,見了孤還不下馬行禮,是要孤來仰視你嗎?」
蕭靜姝這話一出,她身邊兵士紛紛拔劍。齊安林雙目猩紅,死死盯着蕭靜姝半晌。他胸口起伏着,半晌,他突然大喊出聲:「這不是聖人!」
「這絕不是聖人!」
他指着蕭靜姝,急聲道:「傅賊,一定是傅賊故意找了個假聖人來偷梁換柱,掩蓋聖人被他殺死的真相!我跟隨聖人這些年,常常面聖,我對聖人的樣貌再熟悉不過!這根本就不是真的聖人,諸位將士,你們不要被傅行騙了!我,我手上有聖人的血詔,我認得,齊十四手裏的那個,才是聖人的殘軀!」
他說著話,猛然滾下馬來。
他對着齊十四的方向跪下來,仰頭慟哭流淚:「聖人啊!您竟被戕害到如此地步,連屍身都被如此羞辱!老臣世代忠良,自然認得您的面容,就算您只剩下半張臉,老臣也知道,這就是您!」.五
「是傅賊殘害聖人,又想狸貓換太子,用假聖人誆騙眾人!傅賊狡詐,聖人何辜!眾位,今日便隨我一起,為聖人報仇,除去此等女干佞之臣,除去這冒用聖人身份,褻瀆聖人之人!」
他聲音凄厲,滿是悲痛。然而,還未等他喊完,蕭靜姝冷笑一聲。
「孤非聖人?」
她眯了眯眼,臉上笑容殊無感情。她道:「齊國公是想要孤將你過往做的種種事情全都說出來,好讓你認命,不再嘴硬嗎?齊國公怕是忘了,你那本賬冊中,曾兼并長安城土地五百畝,這是因為你在長安不想惹人注意,且長安地少人多,你故意削減克制過之後的結果。而在長安城外,你齊氏子孫,單在永肅一地,便有萬畝田地。在其餘地方,更是如此。而當初,齊貴妃進宮之時,你亦曾使過手段……」
「你胡說!」
齊安林面色漲紅,打斷了她。他站起來,濁重呼吸着,切齒道:「……是,你說的有些事情是沒錯,我也承認,我曾治理族中子弟不嚴,令他們在外生事。但我都已經對他們加以處置!更何況,這些東西,傅賊曾是聖人心腹,他會從聖人口中知曉,再告訴你,也是正常的,這根本無法證明你的身份!我認得出,你根本就不是聖人,我不知道你是傅賊從哪裏找出,但你竟敢如此,我便一定要匡扶正義,替聖人除去你們這些佞臣!」
他身後這許多臨時征來的兵士,都是因為無田可耕,才會被迫***。眼下他和蕭靜姝已然圖窮匕見,若是讓她再說出自己從前兼并土地之事,引起那些兵士的妒恨不滿之情,他的處境,便會更加危險。
齊安林急促喘着氣。
他道:「我齊安林忠心可鑒日月,為聖人效死,從來不曾猶豫!眼下反賊雖然強大,但我等又怎能坐視不理?我雖是文官,卻也有一顆剛直不屈之心!諸位隨我殺進去,除盡女干佞,還我大良安寧!」
「除盡女干佞,還我大良安寧!」
「除盡女干佞,還我大良安寧!」
齊安林身後最近的那幾百人都是他的府兵和死士,還有從別處齊氏族人那裏募集來的人,對他都最為忠心。此刻,見齊安林振臂高呼,他們也都大聲喊起來。但這喊聲遠不如先前眾人皆喊時整齊嘹亮,反而有幾分寂寥蕭條之感。但即便如此,他們後面,那些臨時募來的兵士,有些也遲疑着,還是跟着也出聲應和起來。
蕭靜姝看一眼齊安林身後。
這裏人太多,她只能看到他後面那些竭力隱藏恐懼,強行做出憤怒之態的齊安林親信們,並不能看到更後面的人。但她先前接到長安線報,她知曉,齊安林征了許多百姓作為兵士,才敢往幽州而來。其實事到如今,齊安林偽造聖旨、殘害忠良、意圖謀反的罪名已是板上釘釘,她只消一聲令下,讓大營內的兵士群起攻之,便會塵埃落定。但若是如此,那些百姓少不得便會被捲入其中,難分清真相,從而或許,甚至會幫齊安林拼殺。這些百姓對戰局的整體影響不大,但同室操戈,本就沒有必要,更何況,殺了這樣多百姓,到時,自己是暴虐之君的流言便會更甚,而說不準,也可能會在民間激起一些反叛怨恨之心。
最初登基時,為了平復土地兼并,為了最快程度確立自己的威信,破除齊安林等人對朝中絕對控制的局面,她必須要使出雷霆手段,哪怕期間可能濫殺無辜,被傳出酷烈無道之名,也在所不惜。
但眼下,土地兼并早已破除。且西夷已敗,只剩下一個阿單狐,不足為慮。而齊安林也將要被處理乾淨。朝中內外,局勢大定,皇權也空前穩固,曾經最大的幾個憂患,都將不復存在。
那麼,她便可以開始採用一些懷柔之法,用溫和仁善的路子,來治理即將進入平穩發展的大良。
這是為君之道。
更是在不同時候,順應需要的不同選擇。
蕭靜姝半晌沒有出聲。
齊安林以為她未能想到反駁之語。
他心裏微微平復一些,但他知道,蕭靜姝向來詭譎,在這關鍵時刻,他更不能掉以輕心。他冷笑一聲,道:「怎麼,說不出自證的話了嗎?眾位將士們,你們切莫相信這——」
「自證?」
他話未說完,蕭靜姝忽然笑了一聲。
她慢條斯理走到齊十四跟前。
齊十四被林五鉗制着,見她走近,登時劇烈掙紮起來,卻仍是半分動彈不得。蕭靜姝道:「孤從來便無須自證。但……孤倒是有個法子,能證明齊國公,到底有多罪大惡極。如此,讓你走得更安心,也讓你即將被誅的九族,更加怨恨於你,倒也不算辜負孤與你,君臣一場了。」
她伸手,指尖似有若無,要觸碰到齊十四手上的頭顱。
她似是半點都不嫌臟,反而笑容更盛了幾分。
齊安林心中登時警鈴大作。而正在這時,蕭靜姝驟然出聲:「傅行!」
「臣在!」
「孤命你,即刻去將齊安林手中,那偽詔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