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蕭靜姝
齊安林說完這話,又冷笑一聲。
他道:「原本,我還擔心你會龜縮在營中不出,不敢與我對峙,是以,才讓手下假稱刺殺了西夷人,好將你誘出,如今,你已出來,倒不用我攻進大營,也免得傷害許多無辜受牽連的大良兵士。」
他的聲音不小。
周圍原本要拔劍的大營兵士因為這不明所以的話,動作微頓了頓。
傅行面色陰沉。他手扶上腰上劍柄,沉聲道:「齊國公而今當在長安監國!擅自離開,又在此胡言亂語,就不怕聖人怪罪嗎!」
早在傅行手臂動作的那一瞬間,齊安林便騎馬往後快速退了幾步。
十幾個外來兵士立時上前,擋在齊安林和傅行之間。
「保護國公大人!」
齊十三大聲喝道。周圍兵士一個個拔劍出鞘,虎視眈眈看着傅行,蓄勢待發。齊安林冷哼一聲道:「怪罪?傅行,我看你是未到黃泉心不死,我倒還想問問你,究竟對聖人做了什麼,才會讓聖人連筆墨都無法拿到,只能以血擬詔!」
齊安林聲音憤懣。
他抬手舉起那捲軸,用力一抖,捲軸便被抖散開。捲軸中,有一行用鮮血急促寫就的大字:「傅行欲反,孤命懸一線,唯齊卿可救!」
鮮血已經凝結過許多日了,是以,看上去色彩暗紅,卻仍驚心動魄。齊安林大聲道:「諸位大營中的將士們,我相信,你們都是忠君之人,先前只是被傅賊迷惑,才會仍以他為首。但而今,聖人密詔就在我手上,諸位也都看到。爾等,難道還要為虎作倀,繼續跟着傅賊,做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嗎!」
他聲音義正詞嚴。
他身前身後的外來兵士,便在此時,都對天揮舞長劍,齊聲叫喊起來:「清君側,除佞臣!清君側,除佞臣!」
那聲音整齊震天。
大營內的兵士們,登時面色越發猶疑起來。
這些兵士們平素里敬重傅行,並不相信他會做出這等事情。但齊安林言之鑿鑿,加之又有證物,一名兵士在人群中叫喊起來:「傅將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齊國公怎會說您做出犯上弒君之事?!」
這話算是以下犯上。
但傅行卻沒有反駁。
他死死盯着齊安林,面色鐵青。他一字一頓道:「你這根本,就不是聖人的親筆!」
「你如何知道!」
齊安林分毫不讓,立刻出聲:「我自聖人登基就在朝中,平日裏聖人手書,我都見過不知凡幾,又怎麼可能會認錯聖人的字跡?傅行,你如此肯定,難道是因為你自詡對聖人控制得當,他不可能將手書送出,故而,才會說出此言?」
他話中含義咄咄逼人。傅行胸口起伏,不斷喘着氣。他手臂上青筋暴起,對着齊安林道:「是我營中,出了叛徒?」
這話不明所以。
傅行又道:「齊安林,是否有人給你通風報信?我不知你為何會有營內消息,但你明知事實並非如此!聖人,聖人她——」
「她什麼?」
齊安林冷笑一聲。
傅行呼吸急促,目光兇狠,卻沒有再說話。齊安林見他表現,心中更加安定幾分。
若說先前還覺得,此事帶有賭性,但而今,看傅行的表現,他卻已經能夠完全確定,聖人已死,且應當已經死了不短的時間,這段時日,一直都是傅行在瞞着一切。
也正是因此,到現在,傅行也不敢說出真相,除了對他怒目而視外,竟別無他法。
周遭的議論聲漸漸大起來。
原本紀律嚴明的大營兵士,而今面面相覷,有窸窣的對話聲,從人群中傳出。
「……傅將軍話中意思怎的有些奇怪……」
「說起來,前段時間,陳王妃死時……聖人和傅將軍曾在營帳門口有過一次對峙,你們可還記得?」
「你們這段時日可有見過聖人?」
「事情鬧成這樣,若聖人無事,怎會還不出現?」
「……」
那些聲音一句句灌入傅行和齊安林耳中。
齊安林掃視周圍一圈,掩住心中得意情緒。他道:「是了,我也一直想問,此事孰是孰非,只要聖人出現,就都水落石出。但現在,幾乎整個大營都要被驚動,但聖人一直沒有出現,難道是到現在,聖人還被你控制着嗎!難道你是想要靠挾持聖人,來保住你的性命嗎!」
說到最後,齊安林語調陡變。
他冷聲道:「齊十三!」
「屬下在!」
齊十三大聲應道。齊安林說:「你速速帶人去聖人大帳中尋人,以免聖人被傅賊囚禁,務必要將聖人穩妥救出!」
「是!」
齊十三領命,轉身對身後使了個眼色,立時便有十幾個身穿勁裝的男人走了出來。這些人是齊安林先前就安排好的,都是對他忠心耿耿,又武功高強之輩。按照先前的安排,他們將去大帳中尋人,若尋到屍首,自然最好,若沒有,就偽造一個假屍首當做證據。而最差的情況,倘若發現聖人其實還活着,那就要由這些人,在別人還未來得及發現的時候,迅速殺死聖人,而後,將罪責推到傅行身上。
齊十三跨入大門,往裏徑直而去。
有大營兵士想要阻攔他,卻在遲疑一番后,到底沒有上前。
齊安林冷眼看着傅行。傅行緊咬牙關,似是想要阻止,但他才一動作,先前圍住他的幾個外來兵士,便齊齊出劍。數柄凜冽劍光都對準了他,讓他不得挪動半步。
傅行面色如鐵。
而齊十三,則已在眾人目光下,腳步不停,往大營正中間,大帳方向而去。
從門口到大帳,周圍亦圍了許多人。
眾人皆面上神色猶疑。齊十三行至大帳門口,看一眼周圍人,對身後同行者點了點頭,而後,率先掀開帳門,走了進去。
甫一進入,帳內便有一股冷意傳出。
這冷意像是大帳已經閑置許久,長久無人居住,才造成的如此結果。
齊十三低聲快速吩咐着身邊人,眾人在床上,櫃中悉數快速檢查一番,都未發現有人或是有屍首。齊十三掃視一眼整個大帳,對着一個身材胖些的兵士點了點頭。
那人名叫齊十四,是齊十三的孿生弟弟,也是齊安林的死士。
齊十四心領神會,背過身去,片刻之後,竟從自己衣衫里,掏出一顆圓球。
他將包在圓球外的布一層層剝掉。
那些布是在之前就香薰過的,為的就是遮掩包裹的東西的味道。
而當最後一層布被揭下,布帛之中,半顆頭顱,登時顯現在眾人面前。
那半顆頭顱先前為了塞入他衣服里,特意被人壓過。此刻腦漿迸出,殘存的半邊面容腐朽,噁心至極。齊十三快速抽出長劍,破開大帳地上的氈布,將底下的泥土挖出一個坑。那藏着頭顱的兵士也配合著過來,將那布帛和些許染着血跡的碎肉,悉數丟進那坑裏。再從坑中拿出些泥土搓散,灑在那半顆頭顱上。
頭顱已經辨不清面容。
卻隱約可看出,是個怒目圓睜的青年男子。
那頭顱下頜的角度和蕭靜姝極為接近。齊十三等人如此一番施為,直到將這頭顱打理成一副剛從大帳地下挖出的模樣,而後,他們才要出去,將此頭顱示人,齊十四卻突然發現,在大帳一側,竟似有什麼陰影在晃動。
「誰?!」
齊十四立刻警惕出聲。齊十三聞言,也霍然轉身,循着他目光看去。齊十三面色凝重,持劍緩步往那處而去。越走近,他心裏陡然有種不詳的預感。他對齊十四低聲吩咐道:「這裏的事情我來解決,你們先帶着頭顱出去。快些宣告,就能快些定論,不能壞了國公的大事。」
「可這裏……」
「快去!」
「……是!」
齊十四猶豫一下,到底不敢耽擱,轉身快步往帳門口奔去。但他才動了一下,還遠未至門口,先前的陰影之處,突然傳來一陣長劍絞碎氈布的聲音。那處的氈布破開了一個大口,林五手持利器,飛身而出,對着齊十四縱身刺來!
「小心!」
齊十三霍然轉身,執劍去攔。但他還未來得及動作,那氈布破損之處,卻又有一人躍出,攔住他的去路。齊十三定睛看去,失聲叫道:「蔣進?!」
此人正是蔣進。
是除卻傅行外,征討西夷的另一重要將領。
蔣進未置一詞,只同他纏殺。齊十三縱然武功高些,但他是死士,幹得大多是探聽消息,逃跑暗殺的活兒,對這等大開大合的正面搏殺並不在行。他被蔣進死死纏住,而那層氈布,原來竟是被人不知何時做成了雙層。夾層里縫隙極大,可藏數人,又有幾人,從裏面接連出來。
裏面的打鬥聲,外面兵士隱約聽出。
眾人一時欲要上前,卻又不敢。
還在遲疑之間,大帳門突然被人從裏面掀開。
蔣進、林五等人,長劍橫在齊十三一行人身上。齊十四懷中還抱着那半顆頭顱。他們臉上身上,都被利器添了新傷。林五手上的利劍,甚至已經淺淺嵌入齊十四脖頸血肉之中。
「這……」
「是蔣將軍!」
「蔣將軍怎麼會在大帳之內,那頭顱又是……」
周圍兵士駭然出聲。
眾人皆是面露忌憚驚疑之色。
齊十三看一眼周圍人的目光,他咬了咬牙,心中一橫,大聲道:「眾位不必顧念我等死活!這蔣進和傅行沆瀣一氣,他們一起殺了聖人,聖人頭顱都被我們翻出,他們就是想要滅口,還想要顛倒黑白,才挾持我們出來!」
「閉嘴!」
蔣進冷喝一聲,抬手在齊十三身後重重敲了一下。齊十三悶哼一聲,險些撞上身前利刃。蔣進單手鉗住他下頜,用力一扭,齊十三下巴登時脫臼,再無法出聲。齊十四看到此幕,咬牙怒道:「你們狼子野心,這就急着封口了嗎!是你們殺了聖人,你們想要謀逆,你們……」
齊十四聲音悲憤。
而正在這時,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從帳中傳來。
「有人要殺孤?」
蕭靜姝一身聖人常服,從狼藉的大帳中,邁步而出。
她頭上沒帶冠冕,她的面容,此刻就明明白白顯示在眾人面前。兵士們先前聽聞聖人已死,已是驚懼不已,眼下,看到聖人走出,一人先愣了一下,下一刻,就立時有認得蕭靜姝面目的人緊忙跪下來,大聲道:「叩見聖人!」
「叩見聖人!」
眾兵士一時前前後後,俱都跪下。齊十三面色驚駭不已,齊十四更是面如白紙,幾欲失聲。齊十三流着涎水,艱難道:「怎麼可能……你……是從哪裏出……來……」
「蔣卿等人從哪裏出來,孤自然就從哪裏出來。」
蕭靜姝淡漠看齊十三一眼,竟也回答了這個問題。蔣進林五等人也要跪下,蕭靜姝虛虛一抬手,道:「免禮。卿等還擒着逆賊,若因行禮讓賊人逃脫,反倒橫生事端。」
「謝聖人。」
蔣進等人低頭恭謹出聲。蕭靜姝輕輕撣了撣衣袖。她道:「這些日子,在幽州日長,孤倒聽聞了一樁奇事。言道是孤的肱股之臣,齊國公,竟似有不臣之心,還想要……置孤於死地,在孤未死之時,就宣告孤已亡故,藉此,謀害忠良,獨攬大權。此事甚是有趣,齊國公如今,已是到了大營門口吧?齊國公帶了那麼多人過來,為免誤會,孤還是不令他們進大營了。畢竟是送國公一程,孤多費些腳程,親自過去,也是使得的。」
她微微一笑。
笑容淺淡而涼薄。
蔣進等人應聲道是,而齊十四等人,想要反抗,想要出聲,卻也都被林五等人,學着蔣進的樣子,把他們一個個都卸掉了下巴。
烈日刺眼。
蕭靜姝額上卻沒什麼汗水。
她隨意甩了甩袖子,逕自往前道:「既如此,那蔣卿,你等,便都隨孤來吧。」
大營門口。
此刻離齊十三等人離去,已經過了一炷香時間還有餘。
周圍的兵士漸漸越發不安起來。
齊安林坐在高頭大馬之上。他身後,有一兵士舉着一柄極高的傘,意欲為他遮陽。
「不必。」
齊安林面色嚴肅,端正出聲:「聖人安危還未能確定,我怎能顧着自己舒服?都收起來吧。而今聖人生死未卜,我五內俱焚,就算身處冰窖之中,也於事無補。」
他句句慷慨。
那兵士不敢違抗,趕忙將東西收起。
而正在這時。
大營裏面,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之聲。
那原本聚在一起的兵士們像是見到了什麼驚駭之事,一個個面露異色,而後俱都跪下。齊安林目力不佳,不能看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看到,從那不遠處跪下的人群之中。
一行人,正由遠及近,朝他走來。
那行人中,似有人正在鉗制着他的死士。他的死士們,一個個都身上傷痕纍纍,無法出聲。而走在那行人最前面的,則赫然是一個,他熟悉至極的身影。
那是……
當今的聖人。現在,皇位上的,大良天子。
蕭靜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