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負隅頑抗
扎兀拿着盒子,後退一步。
帳門先前被格英掀開了一角,現在還未放下。扎兀看一眼韓兆,又看一眼格英,抓住格英手腕,快速道:「走!」
他轉身,快步朝帳外走去。格英被他牽着,一時羞惱,卻又掙脫不開。她一邊喊着:「扎兀你做什麼!」一邊控制不住也趔趄跟着往外。帳內方才還熱鬧無比,不多時,便只剩下韓兆一個人。
扎兀多想了。
這次的痛楚,比上個月更甚,他沒有力氣搶奪解藥。更何況,桑延前幾日曾對他說過,桑隼留下來的解藥,包括之前已經給過他的,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四顆。扎兀只有二十三顆,這些葯,無法同時保住蕭靜姝和他的性命。
而他,原本也只要保住她,便夠了。
韓兆低下頭來。
這動作牽動了身體的傷痛。他低低喘息了一聲,伸手,摸到小臂上,那處猙獰的傷疤。
這是她彎弓,射出來的傷疤。
傷口翻卷,曾經,拔出箭矢之時,血肉淋漓。
而今,在她心中,他已是個什麼樣的人?
韓兆閉了閉眼。
他並無嚏噴之意。
但這一刻,他有些笨拙地吸了口氣,慢慢嘗試着,想讓自己,嚏噴出聲。
幽州大營之中。
蕭靜姝坐在案幾之後,看着探子剛傳回來的線報。
線報上說,齊安林幾日前已經集結了兵士,而後,明面上在朝中稱病告假,說自己要回府休養。但暗地裏,他卻已隱藏名姓,率着大軍,正往幽州趕來。
他行軍的速度,比之當初蕭靜姝御駕親征時,還要快上許多。
蕭靜姝知曉,他是怕時機延誤,傅行先他一步回到長安,故而才如此追趕,不計損耗,也要快些過來。
蕭靜姝從線報中抬頭。傅行正在她下首。她道:「以齊安林如今速度,還有幾日,能到幽州?」
傅行道:「至多十日。」
「十日。」
蕭靜姝點了點頭。
她道:「十日時間,足夠了。待他一來,便按先前的計劃行事。」
「是。」
傅行頷首。蕭靜姝擺了擺手,傅行後退兩步,轉身離開大帳。帳外太陽有些刺眼,傅行深吸口氣。
他往前走着。
垂在身側的一隻手,捏了捏袖中一物。
那是一張薄薄的信箋。
信是三日前送到的,從長安送來。信上沒有署名,只由一人,用看不出筆跡的顏體寫了行字:
「兒性命垂危,需身生父親數滴新鮮血液為藥引。速歸。」
尋常的紙,尋常的字。
但他卻知道,這信箋,是齊新柔命人送來。
她遠在長安,大約也是知曉了她父親的計劃。她無法改變,便想用孩子的借口,讓他先逃回長安。
傅行低下頭。
他深吸口氣。鼻尖縈繞着的,是大營中,肅殺凜冽的刀戈氣息。
十日時間轉瞬便到。
清晨,大營中的兵士們還在操練,遠處,便已響起一陣略有凌亂的馬蹄聲。.
那馬蹄聲由遠及近。
初聽,便知道有許多人。
大營內,兵士們紛紛放下刀劍,循聲去看。過了大約半柱香時間,一抹塵土,出現在眾人眼中。
約有千餘兵士,身上穿着厚重甲胄,手上拿着明晃晃的長劍,行至大營門前。
營內兵士面色驟變,才要動武,卻已有人發覺,那些人身上穿的,也是大良兵士的衣衫。
他們的衣衫略新些。
邊角處都沒有磨損。
但卻覆著厚厚的塵土。
營內兵士擋在門前,而對面已有一人翻身下馬,出聲道:「傅將軍可在營中?我等先前受傅將軍密令,去暗殺西夷中人。而今事畢,特回來複命。」
那人是齊安林養在身邊的死士,名喚齊十三,哪怕是長安城中,也少有人見過。
「暗殺?」
攔在門前的兵士微皺着眉頭。
他道:「傅將軍的命令,我等怎會不知?我也從沒見過你,你是何人?」
齊十三笑道:「這位兄弟說話有趣。既是密令,又怎麼會讓旁人知曉?大營內十萬兵士,難道你能個個都認得?我從長安時就跟着傅將軍了,只是常替將軍暗中辦事,故而,他身邊的人,也都不熟識我。這西夷將領的頭顱都是我前幾日親手斬下的,我還能騙你不成?你要再不信,便請傅將軍出來,他一見我,也就知曉了。」
齊十三說著話,一邊拍了拍他身旁,馬背上繫着的一隻木盒。
大營內問話的兵士遲疑片刻,隨即上前,把木盒打開。
一股濃重的腐臭之氣登時飄出。
下一瞬,一隻臟污不堪,腐壞了一半的頭顱,骨碌碌從木盒裏,滾了出來。
「嘔!」
那味道太重。
幾乎立時,便有幾個年紀小些,不怎麼見過血的兵士嘔吐起來。
那頭顱長發遒結,被血黏着,遮住了一半面容。另一半面容也被腐肉和刀劍傷覆住,只能看得出來,怒目圓睜,高鼻深目,看上去,確實是一個西夷人。
「謹慎些倒也是好事。」
齊十三道:「既然這位兄弟攔着,不讓我們進去,那我們也就等着。索性傅將軍給我們的令牌,也在先前暗殺時不慎丟失。你快些去將傅將軍請出來吧!傅將軍一見我,也就認得了。」
他態度洒脫坦蕩,大營內的兵士見他態度,已然信了一半。有人跑到大營中,去請傅行出來。
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傅行一身便衣,從遠處走過來。
今日天熱,烈日炎炎。大營許多兵士們被太陽曬着,已是出了一層汗。齊十三等人又逆着光,離得遠了,根本看不清他們的面容。齊十三看着傅行一步步走近,直到距離他們,只有數丈之遙。傅行站定腳步,微微蹙眉,道:「你是何人?我從未下過密令,你身後這些兵士,又都是何來路?」
他聲音帶着警惕。
而齊十三卻是嘿嘿一笑。
齊十三突然暴起發難,抽出腰上長劍,手起劍落,只一下,便割斷了眼前大營兵士的喉嚨。大營內的兵士們驟然變色。然而,還不待他們反應,齊十三便快速翻身上馬,縱身上前,大聲道:「沖!將士們隨我進來,清君側,誅佞臣!」
先前齊十三態度溫和,又明顯是長安口音,甚至還坦然叫他們去請傅行,是以,門口的兵士們,先前並未太過警惕。現在,被他一衝,大營大門竟被直接撞開,那千餘兵士悉數湧進來,只片刻之間,就將傅行團團包圍住。齊十三雙指放在唇邊,吹了一個音調奇怪的哨子。那哨聲尖銳,過了會兒,不遠處,便有更多塵土揚了起來。
那是還有外來的兵士們,在不斷靠近。
傅行和幾十名大營兵士被包圍在眾人之中,面色凝重。大營內,已有兵士吹響代表敵襲的號角聲。營內兵士都在快速朝這邊湧來。而正在此時,齊十三突然下馬,朝着營外的一個方向,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營外兵士往兩邊退去,中間分出了一條路。
而一匹棗紅色的大馬,載着一個人,從路中,慢慢走來。
那人身上穿着厚重甲胄,底下,卻是一身蟒紋紅色長衫。蟒紋紅杉是朝中一品文官的服飾,尋常人不可穿着。齊安林手上拿着一個捲軸,臉上全是嚴肅神色。他在離傅行五六丈遠處停了下來。
他居高臨下,看着傅行,端肅大聲道:「我乃當今聖人親封的國公,齊安林。聖人御駕親征期間,我奉命留守長安,輔助太子監國。而今,我接到聖人密旨,帶兵前來,清理佞臣,救駕聖人。傅行逆賊,事到如今,你竟還不肯伏誅,仍要負隅頑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