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千呼萬喚始出來
一下樓,秦香憐就找祠堂去。
在路上,有人看出了她大概想去的地方,微微奇怪,悄悄地緊隨着;有人猜出了她的大概結局,關上門,從窗縫裏冷眼窺視。她稍有察覺,就不自在,可整衣斂容,自忖又沒有什麼不對。回顧了兩次,無奈只是博得許多驚羨目光,卻怎麼也擺脫不掉。就輕嗔薄怒瞪了幾眼。
祠堂門敞開着。這時天已微灰,裏面一個人影也沒有。
她走進去,只見天井上一片凈潔,設着尊三尺來高的青綠古銅鼎,供奉香火。兩邊偏廳都緊扣着,中間正殿靜悄悄的,一覽無遺,除了一碑立在神龕上表功勛的刻文,再也引不起注意。什麼秋葉落葉的,一片也沒有。
她還意識不到被騙,輕輕地喚了起來,“秋葉先生,你在哪裏呀?”
祠堂里靜悄悄的,她輕聲着,顯得很清澈。
“秋葉先生,秋葉先生,”她又喊“你在哪裏呀……”喊到一半果然有回應——
卻是“嘰嘰喳喳”的,像是什麼動物在磨牙。
喜得她連忙轉身,循聲去瞧,道:“秋……”還以為是本人回應,沒想才說得一個字,她立馬花容凝固,戛然而止——
只見一隻門面寬的黑蝙蝠,倒掛在屋樑上。兩顆琉璃盞一樣的眼球,幾乎要決裂開。和自己相距不到三尺,張牙舞爪着,噴出陣陣腥氣——
猛吃一大驚,她失聲道:“惡……”掉頭就跑。
往正殿裏沖。
正殿zhongyāng神龕下設着一張香案,外圍圍了一圈佛印紋帷幔。
她顧不得細看,慌慌張張,掀起帷幔就往裏鑽,也沒看得太清楚,結果實實地磕了一大香額,邊捂住痛處邊往裏面爬——爬到最裏面,再無計可施,只好抱膝着蜷縮成一團,一邊顫着腿一邊提防,一邊又在心裏默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現在想想,剛剛進來時已經在它底下經過,早就身陷險境,竟渾然不知。稍稍遲些,不就被它撲到了臉上么——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忽然,“伏”一聲,外面一個悶響。
不一會,一枚過時硬幣慢悠悠地滾進來。鑽過了帷幔,輕輕在她腳趾上碰了一下,好像一個短促的蝴蝶吻,就停住了。
她奇怪凝視着硬幣,像是被它所吸引。什麼時候帷幔被捲起也不知,只等到一隻溫柔安靜的手悄悄地來,輕輕地在她腳尖處拾取,她才猛然醒悟,以為在劫難逃,就要大喊,好在驚鴻一瞥下看清了來人的模樣,“是你?”她問。
正是剛才樓上的那個少年。
少年微微點頭。
秦香憐道:“你……”只見他雖着木屐而無聲,雖着素袍而拘靜,冉冉淡淡,若流水,如行雲,一言一行,全是神韻。
“你幹嘛要騙我?這裏哪裏有什麼秋葉?”她抑制不住怒嗔。
少年把帷幔平攤回原樣,往殿外走去。
秦香憐忽然像是悟出了什麼,又奇又疑,追了出來。出到外面,眼角瞥見天井西側多了什麼,轉望過去——
但見那黑蝙蝠像軟泥一樣,摞成一堆。看不出哪裏受了傷,怎麼受傷。扭頭過來,她靜靜地道:“你就是秋葉”。
秋葉微微點頭,點上煙,抽了兩口,往外走去。
秦香憐定定站着,瞧着他吸煙的側臉,內心澎湃。
一會兒,驚魂甫定,她忙喚:“等等我,秋葉先生,幫幫我”跟了出去。
出來就看見一批置身事外的好事者,都是冷眼觀看事變。
見到祠堂一下子出來了兩個,都是訝異不已,畏畏縮縮的,他們上來打聽,道:“怎麼樣了”?
秦香憐奇道:“什麼怎麼樣了?”
一人道:“惡靈啊。”
秦香憐一怔,黛眉緊蹙,道:“被剷除了。”原來個個都曉得內中乾坤,卻袖手旁觀,看她置身險境,險些奔赴黃泉。
那人更奇怪了,一疊聲問:“除掉了?怎麼除掉的?誰除掉的?”
秦香憐不理他,流盼秋葉。
秋葉道:“阿姨除掉了。”
秦香憐愣住。
早有幾個調皮搗蛋的跑進祠堂去,忐忐忑忑的查看,歡天喜地出來,大聲嚷嚷,道:“死了死了,它死了。”惹得眾人圍觀。
又有幾個大膽的進去,也是這麼出來,大家這才相信,連忙圍過來對秦香憐拜謝。有的趁機稱讚她生得俊,倒能跟他們家那麻臉的二丫比一比。
秦香憐見他們都只感激自己,反倒把秋葉冷落了。猛然醒悟“阿姨”這個稱呼,登時面上飛紅。想,在樓上時口誤,對他姐姐長,姐姐短的,他倒還沒忘。見秋葉轉進了不遠處的拐角,連忙撥開群眾,生怕丟了他蹤影,對大家道:“不,不是我,我不是,你們弄錯了,弄錯了,借過……”甩開眾人,去追秋葉。
等到和秋葉並肩而行,她說道:“您怎麼叫我‘阿姨’呢?我真有那麼老嗎”?
秋葉倒不是耍嘴皮子的,平淡得像一泓甘泉,道:“還好”。
秦香憐道:“還好是?呃……我想說,您真的很年輕,我沒想過,我聽他們說您武藝高強。”
秋葉道:“還好。”
秦香憐道:“您真的很年輕哎。”
秋葉道:“你怕不怕我?”
秦香憐微微奇怪道:“怕?為什麼要怕?”想了想,猛吸一大口冷氣,像是想起了什麼關於身份的事,又穩下來想了想,像是想起了什麼搪塞的措辭,才訕訕的道:“您真的殺過……”
秋葉道:“你找我什麼事?”
秦香憐連忙將相片取出,恭恭敬敬地遞上,道:“是姐……”才說到這裏,秋葉已望巷子口走去。她急道:“秋葉先生?”
秋葉道:“有事說出來就行了,我不看的”
秦香憐道:“哦……是這樣的,我家裏出現了惡靈,姐姐被殺害了”
秋葉道:“狩靈的話去龍歸,那裏有很優秀的狩靈師。”
秦香憐立馬不好意思起來,道:“我錢……我是說,我……我好像資金不足呢。”
秋葉道:“我收費也不便宜。”
秦香憐驚道:“啊……那您收多少呀?”
秋葉不回答。
秦香憐嚅囁道:“我聽說,您很隨便,給錢就要,不給就不要”
秋葉道:“誰說?”
秦香憐抖擻了jing神,應道:“是唐山寺”。她以為他認得他。
秋葉道:“他告訴你我在這裏?”
秦香憐連忙點頭,道:“嗯!對”
秋葉道:“我有自己的事忙,沒空……”
秦香憐以為“唐山寺”三字奏效了,聽出了一絲契機,喜道:“我可以等呀,等多久都沒問題。”
秋葉:“……”
秦香憐見他沉默,央求道:“好不好?”
秋葉道:“……相片”
秦香憐一喜,連忙遞過去。
秋葉接來看時,只大致看了一眼,就像有些在意,問道:“遺體在不在”?
秦香憐小心地道:“這麼說,您願意幫我了?”
秋葉道:“遺體”
秦香憐道:“火化了……”
秋葉還照片回去。秦香憐卻哪裏肯接?邊揉衣角邊可憐兮兮的望着他,軟聲道:“不要了……幫幫我……”
秋葉不願強人所難,她既然不收,他總不好硬塞,就先拿着,轉出了巷子。
秦香憐竊喜,忙不迭跟隨,心裏嘀咕:姐姐原來說的沒錯,好男人都怕這招。可憐兮兮的哀求……我是不是有點無恥了?可姐姐的事……
出了巷子,秋葉找進電話亭,撥了一串兒數字,候着。
不一會,電話那頭懶懶的一個聲音道:“喂?哪位?”
秋葉道:“酒家見。”
那邊像是沒聽清楚,問道:“你誰啊?找哪位啊?”
秋葉道:“酒家見”。正要擱下話筒,那邊又問:“你是誰啊?說話啊”。
秋葉仍然道:“酒家見。”
那邊仍是懶洋洋的,道:“說什麼?不說話啊?不說話我掛電話了。”
秋葉:“……”
秦香憐奇怪,為什麼秋葉先生不表露自己的身份呢?難怪人家沒認出他,不想理。想到這裏,只聽秋葉道:“我好像還欠你幾個銅板,欠幾個了?記不清幾了。”說完那邊立馬積極起來,連聲道:“哇?有這種事?你在哪裏?酒店見是不是?好的好的,我馬上到馬上到,馬上到啊”不等秋葉回應,早在那邊扣上了聽筒。
秦香憐:“…………”
秋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