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管教
花月看着眼前的花氏修理鋪,怒火還未消失。
叫薄心田多做一張試卷,這算管教?
這是在羞辱自己!
薄心田已經是班裏的第一名,這算是什麼管教!
“月月,怎麼不進來?”花國棟從櫃枱前走出來,看着愣愣站在門口的女兒。
花月回過神,看着年輕了許多的爸爸,眼圈直接紅了。
“怎麼了?”花國棟有些慌張,“是不是因為沒考好啊,沒關係的,咱們花月不要太在乎成績,不重要的。”
花國棟已經提前接到了李文水的電話,早知道花月的考試成績。
妻子早逝,只留下這個乖巧的女兒,他不願她有一絲不開心。
花月吸了吸鼻子:“爸爸,我餓了。”
花國棟鬆了口氣,原來是餓了呀。
“快進來,爸爸早就包好餃子了,就等着你回來。”花國棟接過她的書包,輕拍她的腦袋,帶着她進了房間。
房子是個二層的小樓房,一樓是鋪面,二樓是三間卧室。
花月看着這個後來被拆遷掉的地方,眼裏都是懷念。
牆上貼着神鵰俠侶的海報,李若彤飾演的小龍女,正清冷地看着她。
一樓廚房傳來開火的聲音,花國棟已經在燒水,準備下餃子了。
“香煎帶魚。”花月坐在書桌前,看着窗外的星星,哂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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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心田把所有的試卷都做完,倚在廚房門口,看着哥哥熟練地煎着帶魚。
少年清瘦,校服洗到發白。
指節修長,腕骨凸出,卻很有力量。
他目不轉晴地看着鍋里的帶魚,然後掂起煎鍋,稍稍用力,裏面的魚便翻了個面。
帶魚的香味飄出來,在鍋里滋滋地響。
薄宴抽空瞥了她一眼,懶懶地問:“為什麼欺負花月?”
薄心田怔了一瞬,很不滿地問:“她告狀了?”
“你欺負人還有理了?”薄宴擰掉燃氣灶的開關,用筷子把煎好的帶魚夾到盤子裏。
薄心田哼了聲:“就單純看她不順眼。”
這是什麼理由?
薄宴端着盤子轉身,在昏暗的燈光時,皮膚更加冷白。
他淡淡說:“以後別這樣了,沒意思。”
薄心田站直,心裏有些酸意:“哥哥,你是不是喜歡她?”
薄宴嗤笑一聲,筷子輕輕打到她頭上:“你才多大,懂什麼叫喜歡?”
薄心田站在那裏,委屈地看着他。
她從小到大,欺負過許多人,不是沒人找上門來,每次都是哥哥幫她擋回去。
從來沒罵過她。
這還是第一次,為了別人,教訓她。
心裏有些淺淺的恐慌。
她現在,只有這個哥哥了。
薄宴上下睨了她兩眼,彎腰看着她:“還跟哥哥鬧脾氣了?”
“哥,”薄心田輕聲開口,“你會永遠保護我的,是嗎?”
薄宴難得皺了下眉:“當然。”
薄心田看着他,似乎想要他的一個保證:“如果我跟花月有矛盾,你向著誰?”
薄宴眉毛揚起來,她為什麼總是提那個小胖妞?
許是小姑娘之間不傷大雅的矛盾吧。
他沒有深思,只是淡聲提醒她:“你忘記了,以前薄海打媽媽的時候,是花叔為媽媽擋了一棍子嗎?”
薄心田抿緊了唇。
薄宴揉揉她的腦袋,也不願再提那些陰暗的往事。
他把盤子送到薄心田面前:“吶,去吃吧。”
盤子裏一共六塊帶魚,每一塊都煎得金黃,散着誘人的香味。
薄心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送到薄宴唇邊:“哥先吃吧。”
薄宴笑了下,解掉腰上的圍裙,慢悠悠地說:“你忘了哥哥海鮮過敏嗎?”
薄心田垂下眼睛。
他哪有海鮮過敏。
媽媽還在的時候,他很喜歡吃的。
只是現在家裏條件不好,他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留給了自己。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抿唇笑了。
薄宴,一直都是最愛她這個妹妹的。
-
晚飯過後,薄家門口吵吵嚷嚷,一群人圍在那裏。
宋子路和李柱的父母正不依不饒地站在薄家門口。
花國棟正帶着花月出來消食,聞言不由得嘆了口氣。
“爸爸,咱們別過去了吧。”花月扯了扯爸爸的袖子,她現在還生着氣呢。
兩人正說著,那邊宋子路的媽媽李萍尖銳地喊出來:“不行,不賠醫藥費,不道歉,就滾出木花巷!”
“看看把我兒子打成什麼樣子了?”李柱的父母抬起他的臉,心疼地嚷着。
眾人紛紛低頭議論着。
薄心田氣憤地說:“是他們兩個欺負我!我哥才去教訓他們的!”
李萍叉腰,輕蔑地罵:“就你們家的人,我們才不屑沾。”
話里濃濃的鄙視與優越感。
誰都知道,薄海是個強姦犯,之前還愛打老婆,老婆被車撞死後,訛着人家要了一大筆錢。
有這樣的父親,能養出來什麼樣的好崽子?
“你自己問問宋子路,是不是他們先欺負我的?”薄心田氣的眼都紅了。
李萍低頭看着宋子路:“兒子,你老實說,別怕。”
宋子路縮了一下脖子:“我哪有欺負她,我和李柱打鬧時,只是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非說我們占她便宜。”
這事,便是涉及到小姑娘的清白了。
人群嘩然。
薄心田淚珠子掉下來。
2012年的時候,木花巷的人還沒有那麼開放,佔便宜三個字,便是極大的羞恥。
被宋子路當著大家的面,赤裸裸地說出來。
李萍哼了一聲:“真是跟你那個爸爸一樣,不知廉恥。”
話音剛落,一直倚在門上,一臉淡然的薄宴,直接拽過李萍的衣領,面色狠戾,一字一句地說:“再給老子說一遍——”
他勾起唇角,笑得邪氣,掃過圍觀的眾人:“老子可沒有不打女人的習慣。”
15歲的薄宴,身高已經有178,站在李萍面前,高出她整整一個頭。
“你要幹什麼?我可是你的長輩?”李萍怒喊。
薄宴臉上掛着笑,慢吞吞地說:“不好意思啊,我沒教養慣了,長輩,是什麼意思?”
他眼神天真無辜,帶着疑惑不解。
似乎是真的在向李萍請教,長輩是什麼意思啊阿姨?
門口圍了一圈人,沒有人敢上前。
大家都有家有口,住在同一個巷子裏。
誰都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像個狼崽子。
還有着那樣的基因。
花月鬆開爸爸的手,到底沒忍住,輕聲說:“阿姨,我看到了。”
正處在尷尬中的人群一瞬間看向她。
花國棟着急地問:“月月,你看到什麼了?”
“你不要亂說啊,小心我揍你。”宋子路緊張兮兮地威脅。
花月看了薄心田一眼,心裏真不想幫她。
她總是欺負自己。
但是這事,她真沒說錯。
她看到了,是宋子路和李柱,故意扯薄心田的頭髮,然後還摸她的手。
花月又看了一眼嘴角帶笑,眼神卻嗜血的少年,哽了一下,接著說:“我在班裏看到了,是宋子路和李柱,故意扯薄心田的頭髮,故意欺負她。”
花家父女在木花巷中一向老實,人緣極好。
花月的話一出口,眾人便直接信了她。
“李萍,你們也要好好管教一下兒子。”有人開口。
“就是,這麼大年紀的男孩子,不管嚴點,小心以後......”
那人突然住口。
可是即便他沒說完,大家也知道,他是想說,小心以後成為下一個薄海。
薄宴無所謂地鬆開李萍的衣領,懶懶地拍了拍手,似乎嫌臟一樣。
李萍尷尬地看着被扯到變形的衣領,劈頭給了宋子路一巴掌。
罵罵咧咧地拎着他的耳朵帶走。
李柱的媽媽原本也沒想訛薄家,誰都知道,他們家現在沒有收入來源。
又能訛到幾個錢?
眼下帶頭的李萍走了,她再心疼自己兒子,也不敢放肆,灰溜溜地扯着孩子跑掉。
圍觀的人見沒有熱鬧看,一邊嘀咕着一邊散去。
地面上,被扔了許多的木香花朵,是剛才一群頑皮的孩子掐掉的。
受了極大委屈的薄心田哭着撲進薄宴的懷裏。
少年瘦削的手輕輕拍着妹妹的頭,眼神隔着花國棟,落在花月頭上。
“爸爸,咱們走吧。”花月扯着花國棟的手。
花國棟嘆了口氣,沒有聽她的話走掉,反而牽着她走到那兄妹倆面前。
花月嚇的汗毛差點豎起來。
花國棟無奈地看着薄宴:“受委屈了,以後也要避着點他們。”
薄宴淡淡扯着唇角:“謝謝花叔。”
他視線移到花月頭上,慢條斯理地問:“哥哥是不是要跟我們花月說聲謝謝啊?”
“不用不用。”花月立刻站直,擺了擺手。
開什麼玩笑。
哪有人說謝謝之前,還先問一問的。
用這種語氣,不知道又打什麼主意。
他對她,一向都是這麼壞。
花月的視線移到少年溫柔拍着妹妹的手上,又立刻移走。
“爸爸,我們走吧。”她垂下眼睛,輕聲說。
花國棟點點頭:“月月是不是困了?”
花月點點頭。
她倚在花國棟身側,走了很遠。
最後到底是回頭看了一眼。
少年依然站在那裏,身形筆直,籠着濃濃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一年,少年時期的薄宴和薄心田,處於困苦當中。
他們不知道,在未來幾年之內,苦難只會一個接一個的找上他們。
而薄心田,也一直沒有放棄過欺負自己。
直到巷子中空無一人,薄宴才推開薄心田。
他曲着手指,擦掉薄心田的眼淚,閑閑地問:“事實真是花月說的那樣?”
薄心田沒想到他會懷疑,她彆扭地轉過臉:“她不是最老實的嗎?”
薄宴笑了下,聲音有些涼:“哥哥可以為你擋住一切風霜,只希望你能長成一個正直的姑娘。”
“哥你不相信我?”薄心田眼圈一紅,不敢置信。
薄宴眨着眼睛,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信。”
那個小姑娘那麼老實,她說事實是那樣,便就是那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