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2分
桃源中學。
李文水恨鐵不成鋼地看着面前怯生生的小姑娘,他手指撣了一下桌上的試卷:“花月姑奶奶,算舅舅求求你了,能用點心嗎,你是初一,不是一年級,這種簡單的計算題,也給我做錯?”
穿着藍白校服的小姑娘臉色蒼白,圓圓的臉上有幾道淚痕。
她抬起濕漉漉的眼睛,聲音帶着哽咽:“舅舅,我錯了。”
李文水無奈地靠回椅子上,極疲累地擺擺手:“你每次都這樣說,結果說一次,少五分,再這麼著下去,我真是沒臉見你地下的媽媽了。”
“行了行了,這語文不是進步了兩名嗎?”宋芊在旁邊打圓場。
李文水睜開眼睛:“那還不是因為考到了她喜歡的連環畫兒上的內容!”
花月嘴一癟,馬上又要哭出來。
李文水的頭瞬間如斗大,他連忙閉上眼:“快走快走,再把舅舅氣死了。”
“快回家吧。”宋芊抿着唇笑,沖花月揮揮手。
花月抽泣一聲,臨走前還不忘記把那張只有32分的數學試卷拽走。
校園裏安靜如水,同學們都已經回家。
她攥着卷子,杏眼中滿是倉惶。
重生回來的這一天,陽光正暖,微風不躁。
而花月,是一個沒媽的學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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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咬着唇,臉上淚痕還未乾,看着回家的那條必經之路。
旁邊窄窄的小衚衕里,傳來一陣陣拳打腳踢的聲音,伴隨着熟悉的痛呼聲。
兩條小黃狗正豎著尾巴對着衚衕狂叫。
花月抓着書包帶子,小心翼翼地站在衚衕入口。
衚衕里,一個穿着跟她一樣校服的少年,正彎腰撿起一塊板磚,故意折騰人一樣,慢悠悠走向倒在地上的兩個男生。
少年瘦瘦高高,藍白校服空空蕩蕩地掛在他身上。
額前細碎的頭髮遮住他的眉毛,一雙桃花眼,眼尾上挑,唇角勾起,掛着懶散的笑。
拿着板磚的手,骨節用力到發白,能猜測出幾分他的不郁。
小衚衕逼仄狹窄,光線照不進來。
少年隱在光弱之處,猶如地獄爬上來的惡魔,只能看到幽森的眼神。
似乎察覺到花月的視線,少年掀起眼皮,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
地上的兩個男生也看到了站在那裏的花月,一邊嘶嘶痛呼,一邊哀求:“花月花月,快去喊大人!”
花月環顧四周,大人們應該都在家裏準備晚飯,沒有一個人經過。
她其實也不是很想幫他們。
但是想到這個少年,她還是逼着自己走到衚衕里。
“你幹什麼花月,你不知道他爸是強.奸犯嗎?”宋子路緊張地盯着她。
少年似乎毫不在意這句話,只懶洋洋地踩在宋子路胸口,拿着板磚的手舉得高高,慢慢落下。
看着宋子路一瞬間變白的臉,嗤了一聲,似乎很享受這種變態的快.感。
眼看着板磚就要落到宋子路頭上,花月伸出小小的手,擋在板磚前面。
她怯生生開口:“薄宴,別打他們。”
因為打了他們,你會被拘留,為你原本就黯淡的少年生活,再添上一筆不光彩的事迹。
板磚停在她肉乎乎的手背上。
薄宴神情寡淡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開口:“你、算、老、幾?”
花月抿了抿唇,圓圓的杏眼中出現一絲濕霧,她忍着喉間的哽咽:“薄宴哥哥,今天薄心田把我的作業本撕掉了,我又被老師罰站了,老師以為我在說謊。”
不知是為了那句哥哥,還是為那件事情,薄宴眉毛挑了一下,揚着聲音:“哦?”
花月盯着他的表情,緊接著說:“希望你好好管教一下她。”
少年眼中閃過疑惑,管教?
那是什麼東西?
不過一瞬,他便恢復面無表情。
他看了眼被雨水沖刷到發白的板磚,還有板磚下面小姑娘肉乎乎的手,動作放慢,修長的指節一根根鬆開,板磚從手中落下,砸到花月手背上,然後落到宋子路的胸口。
因為被花月的手減緩了力度,宋子路沒有感覺到疼痛,只是被嚇得不輕。
花月細白的手背上,骨節凸出的地方,蹭破了一塊皮。
少年拍拍手,站直身體,冷冷掃了兩個男生一眼,卻溫溫和和地開口:“再有下次,可沒人會來救你們。”
說罷,他走到牆邊,隨意地拎起書包,甩在肩上,弔兒郎當的向衚衕外走去。
花月看着他隨着走動,若隱若現的肩胛骨,忍不住開口:“你去幹嘛?”
薄宴沒有回頭,只是慢條斯理地回:“回家——”
然後頓住,側着臉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管教薄心田。”
花月攥緊拳頭,看着他走出衚衕。
騙子!
他才不會管教薄心田。
一個視妹如命的少年,才不會捨得去管教他的妹妹。
宋子路攙着李柱歪歪扭扭地站起來,兩人看着少年消失的身影,開口罵:“操.他媽的,老子非報這個仇不行。”
花月垂下眼睛,不喜歡他們說這種自大又骯髒的話。
她想了想,還是很認真地說了句:“你們不要欺負薄心田,要不然,薄宴一定會打死你們的。”
兩個男生在小姑娘跟前丟了面子,似乎要從話語中找補回來,炫耀一樣地說:“他敢?他爸是強.奸犯,他是小強.奸犯,要是不夾着尾巴做人,我讓我爸把他們兄妹兩趕出木花巷。”
花月抓住書包帶子,視線移到那塊板磚上面。
她身體是一個12歲的小姑娘,體內,卻是一個20歲的靈魂。
她雖然是個學渣,但是一直接受着良好的三觀教育。
實在不能認同這種連坐這種行為。
更何況,未來的薄宴,成了他們整個荷水市人人仰望的大人物。
花月看着越來越黑的天色,喃喃自語:“不相信就算了,他剛才怎麼不打死你們。”
她手裏還捏着那張試卷,頭也不回地走出衚衕。
再往前走幾十米,便到了木花巷的入口。
薄宴的家,就在入口處的第一棟。
紅牆青瓦,典型的南方建築。
牆上爬滿了木香花。
此時,正是木香花盛開的季節,嫩黃色的花朵在昏黃的路燈下搖曳。
薄家門前有個玉蘭花的路燈,路燈下,有張小小的木桌。
薄宴正帶着薄心田坐在桌前寫作業。
他歪着一側身子坐那裏,頭挨着薄心田的腦袋,時不時伸出手指點點她的作業本。
語氣懶散悠閑:“看清楚了,再做錯,哥哥可不給做香煎帶魚了。”
薄心田嬌嗔地抬頭:“我就是看錯了。”
“錯了就是錯了,錯了說明還是有不熟悉的地方,明白?”薄宴睨了她一眼,淡聲道。
薄心田很怕他不笑的樣子,訕訕地點頭,拿起橡皮擦掉,重新改過。
花月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從門前路過。
“唉——小胖妞,”薄宴單手撐在下頜上,笑着喊,“剛剛才放過你朋友,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花月頓在那裏。
四月的天,溫熱適宜。
她緊緊咬着下唇,心內一句“媽賣批”罵了無數遍。
這年,她12歲。
還沒有像其他女生一樣來例假,身高也不過155,全身上下都圓乎乎。
卻也說不上胖,不過是嬰兒肥罷了。
她還會再長高,20歲的時候,她已經168,體重95斤。
瘦挑的身材。
而那個可惡的少年,喊她:
小、胖、妞!
花月差點咬碎一嘴銀牙。
她不能跟他計較。
這個人,臉上永遠掛着笑容,但她知道,真實的他,陰鬱、偏執,記仇,還嘴毒。
她要遠離,這輩子都不要和他有任何牽扯。
想到這裏,她繼續向前走。
前面拐兩個彎,就是他們家的修理鋪了。
薄心田早在哥哥把花月喊住時,就停下了筆。
她看着她最討厭的那個姑娘,連頭也沒回,徑直向前走。
她能感覺到,原本還懶洋洋的哥哥,驀然就變了臉色,心情一點點差下去。
即使他面上帶着笑容。
薄宴看着忽視他的小姑娘,嗤笑一聲,聲音提高兩分:“小胖妞,剛才還薄宴哥哥喊得親熱,怎麼,用完就丟?”
花月忍了又忍。
初一這個階段,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
即使她還沒有懷春,但是被人家一口一個小胖妞地喊,她忍無可忍。
她轉身,藉著路燈的光,一步步走到桌前。
少年坐在那裏,不如她高。
氣勢上先壓過了他。
薄宴抬頭,眼帶興味地看着她。
花月看着他綿密的雙睫,視線又移到他高挺的鼻樑上,認真地糾正:“我叫花月,花朵的花,月亮的月。”
不叫,小、胖、妞!
薄宴沒想到她明明怕的要命,逼着自己走過來,居然只是為了這個稱呼。
他眼神有一瞬間的錯愕。
然後頓住幾秒,他曲指抵住唇,低低地笑出來。
笑聲帶着淺淺的氣息。
似乎極是開心。
薄心田看了一眼花月手中的試卷,撇了撇嘴:“考32分的感覺怎麼樣?”
“32分?”薄宴一怔,隨後又樂不可耐地再次笑出聲。
花月覺得自己瘋了,她為什麼要站在這裏,自取其辱,被他們兄妹兩個,一個接一個地嘲笑。
她把試卷團成一團,握在掌心,轉身就走。
“哎,”薄宴止住笑聲,喊她,見她回頭,到嘴的小胖妞三個字又咽回去,半路改成了,“花月。”
他含着笑聲說:“今天我罰薄心田多做一張試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