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利誘
小蓮的年紀不大，卻是自幼便在紅香樓里，充做丫鬟。新來的姑娘，她見過的也不只一個。
那些姑娘，有哭鬧的，哭鬧得翻天覆地，亦有平靜的，平靜得，仿若一泓死水。
眼前這個李桑生，目光平靜，卻不似尋常心若死灰一般。
小蓮的手很利落，很快便與素卿梳好了頭髮，然後，便尋了個由頭，退了出去。伺候人的活兒，她也不想多做。
看着鏡中陌生的容顏，陳素卿的心中一陣迷茫，頭一暈，栽倒在鏡台前。
再睜開眼時，陳素卿只覺得頭一陣一陣地疼，周圍的光線，亦有些刺眼，一恍惚，險些栽倒。只是，雖然站住了，一個不穩，還是碰到了妝枱前的綉墩。
“咣當”一聲，驚動外面看守的兩個小丫頭。
小蓮命另一個丫頭小蘭去回春娘，自己則進去，看這新來的李桑生，鬧出什麼動靜來了。
她將門一攤，脆生生地問道：“李姑娘，你怎麼了。”
李姑娘，還沒有完全熟悉自己新名字的陳素卿，怔了怔神，才想起，這是在喚自己，便對小蓮微微一笑，道：
“沒什麼，一時腿軟，碰到了綉墩。”
小蓮一邊扶起一綉墩，一邊對素卿道：“姑娘，一會兒，媽媽就要過來了，我勸您一句，凡事別同她嗆，順着些，沒虧吃。”
看着神色天真的小蓮，素卿心中暗道：“這丫頭，倒是好心，只是如何，我對她沒什麼印象了呢？罷了，且不去想她，前世之時，自己一向心高氣傲，不記得底下人，也是有的。別說這小蓮，便是如今自己附身上的李桑生，自己不是也沒有太多的印象么？哎呀，頭怎麼這樣地疼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難道說，自己的魂魄，還沒有習慣下這具肉身？”
看着神色凝重的素卿，小蓮上前攙扶到床邊。讓素卿坐了下來。
素卿向小蓮微微一笑，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蓮輕輕地笑道：“我叫小蓮。”
不得不說，這也是個很俏皮可愛的姑娘，一笑起來，一對淺淺的酒窩浮在臉頰，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只是此時的素卿，自是沒有與美人玩鬧的雅興，只不冷不熱地問道：“那你姓什麼呢？”
小蓮眼中神色微微一變，又很快恢復了從容嘻笑的神色道：“媽媽說我沒有姓。”
素卿哂然一笑，問道：“這人，怎麼能沒有姓呢？”
小蓮卻是平淡地道：“這裏面，人來人往的，誰還記得，誰姓什麼呢？”
素卿聽了，睜大了眼睛，問道：“什麼，難不成，你是在這裏面生的。”
小蓮輕輕地點了點頭，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倒讓素卿心中憫然。
看上去，小蓮的年紀不大，才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比自己如今還小上兩歲，一個在這樣地方出生的孩子，從小沒有接觸過外面的世界，沒有過過正常人的生活，誰又知道，未來，她的人生，會走向何方呢？
罷了，此時自己會怎麼樣，還不知道呢，哪裏還有功夫去想其他人呢？有這功夫，打點好精神，應付春娘才是。
只是，如今頭暈目眩的，自己又哪裏打點得起精神呢？
“姑娘醒了，這一覺，睡得好長啊，可是這一路顛簸累了吧。”
自己睡了很久么？看樣子，天還沒有黑，怎麼她會說自己睡得久呢？
這一回重生，兩次聽到春娘開口，素卿皆如被一個驚雷炸過一般。
春娘緩動腰肢，慢踏蓮步，扭了進來。
陳素卿出於禮貌，便要從床上起來。
春娘連上前，一把把素卿按住，道：“李姑娘，快坐下，咱們好說話兒。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也該歇息好了吧。”..
原來，自己已經睡了整整一晝夜，難怪，外面的天色，竟似沒有變化，只是為什麼明明睡了那麼久，身上卻還那麼乏，頭又那麼疼呢？
陳素卿無暇細想，只對春娘不冷不熱地道：“有什麼話，您請說吧，落到今天這一步，我原也沒想能有個好兒。”
春娘的臉上，笑容可掬。
“姑娘，別那麼執著，人嘛，怎麼不是一輩子，到了我這裏，我不敢說，真待你們如何如何的好，可是，只要肯乖乖聽話，尋常人家的小姐，也比不過我這裏的二路姑娘，過得恣意。”
如果不是知道後面的那些手段，素卿只怕也一樣會上當。此時，她不得不強忍着身上的疼痛與心裏的厭惡，含笑道：“能有多恣意？”
春娘見眼前這位李桑生，似是有些上路，心頭一喜，笑道：“姑娘，你不是能寫會畫的么？我這裏，也有湖筆徽墨，也有薛濤箋，也有雪浪紙，只要你高興，這些都不缺的。管保不比你在家裏頭用得差。”
陳素卿卻是輕笑一聲道：“我原也不喜歡這個，不過自幼蒙家父教導，不得不寫，不得不畫罷了。您那些好筆好墨，還是收着罷，不用想着我。”
春娘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卻還是強牽動着嘴角，道：“原來姑娘您不喜歡這個啊，沒關係，您不是還會彈琴么，我這裏，還有張宋琴，您要喜歡，將來那琴，就是給姑娘您彈的了。”
素卿微微皺眉，心中暗道：“歷來瑤琴，講得是事冗不彈、不遇知音不彈，到此時，被一個青樓鴇母用來利誘尚未入行的姑娘，將來彈的，指不定會是何等的Yin詞盪曲、靡靡之音。真可謂之是焚琴煮鶴。”想到此處，素卿心中一片煩惱。
春娘是慣會察顏觀色的，她完全看得出眼前姑娘的厭惡煩惱，只當那是外面清白姑娘對於她們這個地方里的人的本能的煩厭，哪裏想得到，素卿心中，究竟有什麼心事來。
當下，只是開口勸道：“姑娘，你有什麼喜歡的，能同我說，便同我說。”
素卿神情冷淡地道：“我什麼也不喜歡，到了今日這一步，我已經是心如死灰，您也不必勸我。我呢，也不為難您，我知道，到了這裏，我這輩子，也就這麼一回事兒了，再怎麼堅持着，落在外人眼裏，也乾淨不了。我呢，自然，也不會把那些人的口舌當做一回事。”
春娘聽在耳朵里，越發覺得，這個李姑娘，十分的上路，顯然，是怕在自己手裏，吃了虧，才這般聽話。
卻不想，素卿的下一句話，便令春娘惱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