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孤女喬霖霖
陸悅庭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話,噎了一下才道:“您可是從鄂州來的小喬大夫?”那中年男子謹慎地問:“你究竟是何人?”陸悅庭苦笑道:“我也是從鄂州過來找喬大夫的,誰知……到了這裏才得知噩耗。”那中年男子又四下張望了一番,才道:“進來說話吧!”然後將門打開一些,方便陸悅庭進去。
院子不大,有剛清理過的痕迹,大概因為長期不住人也無人打理,院中一株月桂樹的枝條有些野蠻生長,顯得很是枝繁葉茂,靠院牆邊的水井旁也長滿雜草,應該是掏過水井,井邊還殘留着一大攤的積水,院中其他地方也沒有大肆清理,只是清掃了多年積下的落葉,因此這院中看起來仍然有些髒亂。
陸悅庭進了院子,小喬大夫領着他進了堂屋,屋裏沒留下什麼傢具,連張桌子都沒有,小喬大夫將唯一一個板凳遞給他,道:“這房子多年不住人,簡陋了些,公子將就着坐吧。”陸悅庭忙道不敢,接過板凳也不講究,就那麼隨意地坐下去了。
“公子方才說也是從鄂州過來的?鄂州如今可是在打仗,你千里迢迢到這裏來,找我兄長做什麼?”小喬大夫吭哧吭哧從旁邊灶屋拖過一個小木桌,又轉身回去拎了個燒得烏黑的水壺,拿了兩個粗陶碗出來,問道。
陸悅庭苦笑了一下,道:“實不相瞞,喬大夫估計就是這場戰爭的無辜犧牲者。”小喬大夫倒了碗水遞給他,才問道:“此言何意?”陸悅庭就將嶺南與大升開戰的事說了,也說了白榮中毒,需求喬大夫方能解毒之事,並道:“所以我猜測,金京的貴人不願意喬大夫幫少宗主解毒,又找不到理由阻止,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下了毒手,可憐喬大夫一家人懷璧其罪,無辜遭了這潑天災難。”
小喬大夫聽完若有所思,道:“這位少宗主,可是去年才娶的妻子?岳家是在西北的?”陸悅庭奇道:“喬大夫認識他?”“要是他的話,說起來還是熟人了。去年他去西北迎親路過我家,曾來我家醫館求醫。”小喬大夫就將去年白榮路過鄂州時與他們的交集說了一遍,末了道:“我那苦命的侄女還是多虧了他護送回中州的呢。”
陸悅庭也有些唏噓,想不到白榮與喬家還有這樣的緣分,只是,喬家的滅門之禍也算是由白榮間接帶來,再求他們出手相救,不知道喬家心裏會不會有疙瘩。
氣氛一時有些冷場,陸悅庭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喬大夫則是沉浸在悲傷中一時無法自拔。
一聲輕微的碎裂聲打破了寂靜的氛圍,陸悅庭忽然驚醒,朝聲音來源處看了過去,隨後身形掠起就往院中沖了出去。小喬大夫緊隨其後,就見陸悅庭忽然掠起上了堂屋的屋頂,片刻后拎了個渾身邋邋遢遢分不清男女的人回來落在了院子裏。
小喬大夫乍一見那人有些不可置信,他手往前伸了伸,想說什麼卻先紅了眼眶,好一會兒他才啞聲道:“霖霖,是你嗎?霖霖?”
陸悅庭見他這神態心下有些不敢置信地鬆開了手,那人就如驚弓之鳥般拖起小喬大夫的衣袖就往屋子衝進去,衝進去之後還立即轉身就要關門,陸悅庭還沒來得及進去,就被拍了一臉灰。
好在片刻后小喬大夫就又開了門把他讓進去了,否則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方才那人正瑟縮在角落裏,整個人看起來緊繃而防備,彷彿誰都不能靠近。小喬大夫已經神情激動,淚流滿面地看着那人。
“喬大夫,這位是……”陸悅庭有些疑惑地問。
“她……她是……她是我那苦命兄長的女兒呀,我苦命的侄女……”小喬大夫說著話已經泣不成聲。
陸悅庭瞳孔巨震,隨後一絲狂喜漫上心頭:“真的?她真的是喬大夫的千金?”小喬大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已經哭倒在那人跟前,但是那人一個勁的向後縮,神色也是淡漠而惶恐的。
陸悅庭在離那人三步遠的地方蹲下,收斂了氣勢,整個人看起來無害溫良,那人沒有感覺到威脅,就不再往後縮了。
“喬姑娘,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是來保護你的,你放心,你不會再有危險了。”他盡量將語速放慢,放溫和地與那人說話,那人漸漸地被安撫平靜,不再瑟瑟發抖,而是睜着一雙眼睛探究地看着陸悅庭,又看看在旁邊哭得肝腸寸斷的喬大夫,好半晌才伸出手戳戳喬大夫的手臂,澀聲道:“二……二叔……”
這句二叔一叫,小喬大夫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徑直往那人身上一撲緊緊抱住她霖霖霖霖地叫個不停。
喬霖霖木然地任小喬大夫抱歉她哭得,臉色半絲悲傷都沒有,眼淚也不見,她呆木得彷彿剛才那聲二叔是他們二人的幻覺一般。
陸悅庭好不容易才將小喬大夫勸停了嚎啕,道:“二位隨我去客棧吧,此處不安全,也不適合歇腳,喬姑娘這模樣也需要好生收拾一番,有我在,客棧的安全二位儘管放心,我必不再讓二位受到任何傷害。”
小喬大夫倒是無所謂,他來此本就是為了處理兄長的後事,因為兄長一家死於滅門之禍,他怕仇家仍然在夏城躲在暗處,所以回來后都是盡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縮小活動範圍,陸悅庭來敲門的時候他着實害怕了好一陣,後來回過神來想想,若是仇家就直接破門而入了,豈會這麼斯文地耐心敲門?
陸悅庭就去蹲在喬霖霖面前,看了看她乾裂的唇,污髒的臉和衣服,柔聲道:“你餓不餓?我帶你去吃東西?”喬霖霖眼睛亮了亮,抬起臉看了看他,遲疑着開口道:“吃……飯?”
陸悅庭點點頭,繼續柔聲道:“吃飯,給你買肉吃。”
喬霖霖眼睛更亮了,隨後又暗淡下去,道:“爹爹和弟弟還沒回來,娘親在家裏等他們,我要去找爹爹和弟弟。”
陸悅庭鼻子一酸,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就聽喬霖霖又繼續道:“我找不到他們了,我再也找不到他們了,阿娘也衝進去了,我再也找不到他們了,啊……”她的聲音越來越尖銳,到了最後抱着頭尖叫起來,陸悅庭眼淚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伸出手一個手刀將喬霖霖敲暈過去,對着還沉浸在悲傷中的小喬大夫道:“喬大夫,您也收拾一下,跟我走吧。我歇腳那客棧雖小了些,倒還乾淨。”
小喬大夫點點頭,站起身道:“喬某失態了,陸公子請稍候,我收拾收拾。”陸悅庭點點頭,將喬霖霖橫抱起來,道:“洗把臉就好,其他東西一律不必帶,我重新給你們置辦,現在要緊的是儘快離開這裏。”
說話間小喬大夫已經收拾好了,打開院門四下望了望就示意陸悅庭可以出去了。
陸悅庭抱着喬霖霖出門往客棧走去,,此刻天色將暗,他們倒不怎麼引人注意,客棧離得也不遠,很快就到了。
“掌柜的,再開兩個房間,再幫忙送兩桶熱水過來。”陸悅庭對掌柜的道。
“哎,好,客官,這位可是小喬大夫?”“噓!掌柜的切莫聲張,喬家的案子還沒破,兇手說不定還在暗處盯着,若是聲張出去,喬大夫就危險了。”陸悅庭趕緊阻止掌柜的接下來的話,然後就抱着喬霖霖讓掌柜的帶着去了新開的房間。
將喬霖霖放在床上,陸悅庭對掌柜的道:“這位姑娘是我在路上遇到的,看着可憐,帶回來了,掌柜的一會幫忙送些熱水來,待我給她診治后讓她梳洗沐浴用,喬大夫的事就不必再提了。”說完在掌柜的手裏塞了一錠碎銀。
掌柜的接過,立馬閉嘴用行動告訴陸悅庭自己很靠譜,然後轉身出去安排熱水去了。
陸悅庭給喬霖霖把了脈,脈象有些凝滯,那是大喜大悲之後精神失常之兆,再回想喬霖霖今日的表現,陸悅庭眸光不由沉了沉。
他劈喬霖霖手刀的時候沒有下很重的手,因此過了不久,喬霖霖就醒過來了,她醒后立即由躺變坐,防備地看着陸悅庭。
“你醒了?”他溫柔地問,然後伸手將床邊小桌子上放着的碗端起來道:“來,這裏有些肉粥,你餓了吧,把它吃了。”喬霖霖仍舊防備地看着他,她被悲傷蒙蔽的心智告訴她,這個人可以相信,但是他下午卻把自己打暈了,所以她有些迷糊了,不知道這個人到底能不能信。.
陸悅庭就這麼舉着碗,柔和地看着她,好半晌,她才試探着伸手接過了碗,然後狼吞虎咽地幾口將粥喝完,沒吃飽,她皺眉道:“還要。”陸悅庭笑一笑,接過碗走到桌邊,那裏放着一鍋粥,他舀了大半碗遞過去,喬霖霖又幾口吃完,然後自己下床到了桌邊舀了一碗吃了,才滿足地嘆口氣,然後坐在桌邊看着陸悅庭。
“你要沐浴嗎?”他看着她髒兮兮的臉,鳥窩般的頭髮,身上又破又臭的衣服,問道。
喬霖霖點點頭,陸悅庭就走到床邊將放在床尾處的一身衣服拿起來遞給她道:“那邊的浴桶里有水,你自己去洗,頭髮若是梳不順,就剪了再長,嗯?”聲音很是溫柔,讓喬霖霖不由自主就點點頭。陸悅庭沖她笑一笑,道:“我就在門外,洗好了叫我。”“好。”喬霖霖居然點點頭應了聲。陸悅庭就起身出去,並幫她關上了門。
小半個時辰后,喬霖霖打開了房門,陸悅庭正背朝她的房間筆直站着,聽見動靜他回過身來,就見喬霖霖洗乾淨了臉,換上了那身他備好的衣服,頭髮也清洗乾淨,正往下滴水。
“洗好了?”陸悅庭輕聲問,喬霖霖仍是點點頭,不說話,不過讓開了半邊身子,意思是讓他進去。“這裏讓掌柜的收拾一下,我們去我的房間,我讓你叔叔給你煎了安心寧神的葯,你喝了好好睡一覺,人會舒服很多。”陸悅庭溫聲對喬霖霖道。
喬霖霖仍是不願意開口,但卻聽進去了陸悅庭的話,跟着他往他的房間走,正好小喬大夫捧着煎好的葯也走了過來,三個人先後都進了陸悅庭的房間。
“霖霖,你把葯喝了,陸公子給你把過脈,說你有些血迷心竅,你可要好好的啊,不要就這麼消沉了。”小喬大夫說著話又有些哽咽,喬霖霖點點頭,說:“二叔不哭,我喝。”然後伸手端起葯一飲而盡,這葯添了黃蓮等清心的藥材,甚是苦澀,她喝完后苦得臉都皺了起來,陸悅庭就笑着遞給她一粒蜜漬梅子,她有些疑惑,陸悅庭道:“嘗嘗。”她就乖乖的塞進口中,頓時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轉頭沖他笑彎了眸子。
小喬大夫看着她,嘆氣道:“她這狀態,該如何是好?”
“無妨,喬姑娘遭逢巨變,心智受損,又在外面風餐露宿了小半個月,有這種表現是正常現象,只要干預及時,讓她有安全感,不要再到事發地刺激她,很快就會好起來。”陸悅庭又遞給喬霖霖一粒蜜漬梅子,道。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小喬大夫已經有些六神無主。
“您去城郡府,將喬家的案子結了吧。把喬大夫和他家人的屍身從義莊接出來儘快入土為安,其他的事交給我。”陸悅庭慢慢道。
“兇手還沒有抓到,你讓我結案?”小喬大夫眼睛瞪了起來,不滿地問陸悅庭。
“等着官府,兇手落網遙遙無期,小喬大夫,您若是信我,就將此事交給我,我遲早會將兇手押到您與喬姑娘面前,讓她付出代價!”陸悅庭沉聲道。
小喬大夫沉默半晌,才道:“我喬家就是普通百姓人家,因為你們這些掌權者的爭鬥遭此大災,實在冤枉,只是我等平民百姓,又豈敢奢求能在掌權者身上討回公道和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