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一首將近酒
聽着圍觀眾人的催促聲,王軒笑着對周陵道。
“看這就有人等不及了,那我便閑言少敘,還請周兄借步,等寫完此詩,才與閣下開懷暢飲。”
王軒向前一步,看向了人群中的吳岫雲,對自己眨了眨眼睛,逗的一笑。
這小妮子錯打錯着,還真給自己解了圍。
王軒向眾人拱手道:“眼下豪傑雲集、英雄滿地,小子年紀輕輕,才疏學淺,不敢誇下海口,若是詩詞欠佳,還望請諸位多多包涵。”
“王才子說的哪裏話,青詞之名,渝州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可不是嘛,還請速速說來,讓我等末學晚輩聽上一聽。”
“王東家,莫賣關子了,我等都着急了。”
“好,那小子便斗膽贈歌一首,歌名《將近酒》!”
王軒深深吸了一口氣,抓住酒罈便痛飲了一大口,豪氣干雲,指向洋洋洒洒下起小雪的天空。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第一句一出,全場默然。
這樂府的七言詞語,開場便以黃河為題,立意深遠,高屋建瓴,氣魄豪邁古今少有,僅是兩句便可位列當今名言。
王軒見眾文人驚愕之色,笑意越盛,高聲喝道。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抬起酒罈,王軒身子略微傾倒,亮晶晶的酒水,便灌進喉嚨。
酒入俠腸,化作一腔熱血,似乎要將滿地冰雪消融。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王軒酒量原本是不錯的,可酒不醉人人自醉,更何況唱這將進酒,平白又添了幾分醉意。
只見,他撐着醉眼看向坐在長椅的周陵,說出了那句‘請君為我傾耳聽",不似給別人所說,到好似專給他一人聽的。
不等周陵開口,王軒便又晃晃蕩盪坐在了薄雪上,歪歪扭扭走了幾步,醉醺醺道。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喝酒!”
王軒端起酒杯,豪飲一大碗,那酒水順着臉頰,滴落在身上的黑衣大氅。
他越發豪氣了,竟好似李白附身一般,真好似有了幾分貴妃研墨、力士脫靴的氣概。
想了想,又覺自己不過一屆武夫,便笑自己痴了、醉了,竟斗膽敢和太白相比,真是一屆莽夫,便道。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好酒!當浮一大白!”
王軒飲下酒,連飲幾杯,酒醉的更深了,也更加恣意了,竟覺得獨自飲酒不算快活,喝道。
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來!今日不醉不歸!”
王軒張大了嘴巴,向下倒了倒酒,卻見那壇女兒紅見了底,便隨手將酒罈子朝天空一扔,摔在地上,化作一地的瓦片殘渣,大喝道。
“再拿酒來!”
李吉安目光耿耿,也被英雄氣概感染了,一溜小跑進酒樓拿酒去了。
而其他人還沒緩過神,以為還有下一句時,便見王軒懶散走進了酒樓,嘴裏還一直念叨着。
“好酒啊…好酒…”
過了半晌,見王軒拋卻賓客、友朋,獨自上高樓,眾人才恍然大悟,直嘆王先生頗有古晉文風。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吳秀才反覆琢磨這句話,生出些許感動來,他自幼苦讀詩書,雖是寒門子弟,但他一直認為自己有遠大抱負。
按照他經常說的一句話叫“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如今品讀這句話,一時間又生出了些許壯志。
吳秀才下定決心,暗道:“我決定了,來年開春時便要前去鄉試,此行定要考中歸來,更要位列三甲,到那時便要叫吳解元了。”
而躲在人群里的吳岫雲,則被這首詩的豪邁蒼勁,觸動了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呆楞楞看着走進門檻的那一抹背影。
一身黑袍大氅加上桀驁的雙眼,便成了腦海里抹不去的印記。
眾人都驚嘆此歌,為其中的韻律、詞句探討時,李吉安才抱着一壇酒急沖沖走了過來,卻不見王軒身影,白茫茫的雪地中空有錯亂的腳印問道。
“東家呢?”
“喝醉了,多半是回去歇息了吧。”
吳明禮答道,大東家喝醉了,他這個二東家便要挑起重擔,站出來道。
“各位還在外面作甚,還不快快進來飲酒吃飯,難不成是嫌棄我同福客棧的酒菜不成?”
“那裏…那裏……”
“吳公子說笑了。”
“走,我們也嘗嘗這酒樓的酒菜如何。”
同福客棧是王軒花了大價錢建造的,裝潢佈置都極盡奢華,店內鋪着紅杉木的地板,牆壁刷着發白的粉漿,又掛了許多古玩字畫。
這間酒樓一共三層,一樓大廳擺着二十八張鐵烏木八仙桌,各配了十幾張的酸枝木圈椅。
桌和桌之間空間極大,可容納兩人並肩行走,又有屏風隔開。
房間左對角處則是一方櫃枱,高,後方架子擺着琳琅滿目的各式美酒,足以讓許多嗜酒客商勾起酒癮。
而在櫃枱對面處則擺滿了花草,又有一方二尺的琴台,上面坐着的清倌人,是百花樓尋來的。
憑藉王軒的文名和李老鴇的關係,不知多少清倌人寧可不要錢財,也要搶着要來。
此刻,差一些的富商、官吏都被宴請在一樓大廳,總共一百多號人依次落座,而關係好些的商人和朋友,則被安排在二樓的包廂內。
二樓總計八個包房,分別為梅、蘭、竹、菊、松、柏、蓮、桂,每個包廂中又都有一句贈詩,像梅房便是“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而桂花則為“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為了湊齊這八句,王軒可是費了一番苦工。
此刻的效果也是格外的好,諸多富商、文人前來包廂,見到題詩,都感嘆王軒的才華橫溢,竟能拿出此等佳句。
甚至,還有不少才子舉人,也來了興緻,當場便在樓上題詩一首。
卻都遜色王軒遠已,不得不感嘆一聲青詞王先生果然不凡,不是常人可比。
周陵以及許多青鸞衛,則被單獨安排在了竹字包廂中。
看着四周的擺設不俗,周陵看着手下道:“你們說,這王東家是何許人也?”
張震尋思了半晌道:“不知,但我想能說出此等詩句的人,定然是一個豪邁磊落的真漢子。”
“是嗎?”
周陵露出一抹笑容,淡然道:“真豪傑豈能裝醉了事?”
張震一怔:“大人,你說他是裝醉的?”
“不確定,但也相差不多,大概是不想理會這些瑣事吧。”
周陵看着牆壁題的詩句,慢慢念道。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念完之後,他感嘆道:“好詩啊,好詩,能寫出這種詩的人,我還真想和你交個朋友,可惜…”
周陵沒有繼續說下去,不知為何當他看見王軒時,心裏便產生幾分厭惡的感覺。
他倒還沒將王軒和金面夜叉聯繫在一起,只是有了一絲絲警覺。
他是個相信直覺的人,對於他來說,這一絲絲警覺,就足夠抽絲剝繭尋覓事實真相了。
慢慢仔細看着這句詩,周陵緩緩的說道。
“好個千磨萬擊還堅勁,好個要咬定青山不放鬆。
等着吧,我遲早要抓住你的尾巴,把你薅出來,讓你嘗嘗千刀萬剮的刑罰,以報小還丹之恨,乾坤掌之仇!”
周陵用力一握茶杯,那茶杯驟然便碎成了七八塊。
“大人,菜上來了,不如先嘗嘗這菜的手藝?”
張震看着端上來的菜肴香味,一時間食指大動,情不自禁想要動筷。
今日,同福客棧的后廚忙的腳不沾地,李大嘴加上十幾個幫廚不間斷的炒菜,夥計端着盤子,遊走在各個房間,忙上忙下。
來的這些賓客,也沒有想過菜肴會多麼好吃。
就算是平常的菜肴,為了王軒的面子,他們也會誇讚幾句。
再說了,這些人里大多數都是老饕客了,在家裏什麼沒吃過,早就瞧不上酒樓的飯菜了。
可等清湯柳葉燕窩、罈子肉、東坡肘子、四喜丸子、開水白菜、金湯佛跳牆、鍋包肉…一道道前所未見的菜肴端上餐桌,眾人聞着濃郁的香味,本不餓的肚子也就咕咕的叫了。
吳明禮試着夾了一筷子的四喜丸子,剛一品嘗,便感到這肉嫩滑鮮香,一入口舌頭一抿,便就化開了。
“這麼好吃?”
吳明禮驚訝萬分,他還真沒嘗過同福客棧的菜,沒想到今日一吃竟如此美味。
這些老饕的嘴可是刁鑽的很,剛一嘗便就感覺到了不同。
有人仔細品嘗感受着味蕾的香味,而有人則連連下筷子,恨不得端起盤子,更有甚者當場拿起了碗,夾了滿滿一大碗。
“你慢着點,別跟我搶。”
“這話說的,讀書人的事能叫搶嗎?”
“哇!這菜究竟是怎麼做的啊!怎麼會如此好吃!”
這一個個富商官宦到了此刻,都好似餓死鬼投胎般,竟哄搶起來。
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不過轉眼的功夫,十幾個菜便只剩下了些菜葉子。
吳岫雲站在一旁,聞着香味,大口大口吞咽口水,有些後悔了。
早知道她就不裝成隨從前來了,鬧的只能站在一旁,想吃口菜都吃不到。
別人坐着她站着,別人吃着她看着。
豈非一個慘字了得。
見四下無人,吳岫雲抿了抿嘴,拿起筷子直奔盤子裏的白菜下手。
可在半道,兀自出現了一個小肥手,電光火石之間,便將菜葉子奪去。
再看的時候,那菜葉子已經送進了吳明禮的嘴中。
他反覆咀嚼,瞥着吳岫雲露出得意之色。
不時還吧唧吧唧嘴,故意說了些什麼‘真好吃"、‘妹妹怎麼就吃不上"的氣人話。
吳岫雲氣的腮幫鼓鼓的,好似森林裏的松鼠,惡狠狠瞪了他一眼,想着等回家再教訓這個老哥。..
樓上的人大快朵頤,這就給夥計、伙夫、廚子忙壞了,張老漢不時催促灶台,喊了些快點快點的話。
李大嘴站在灶台旁,擦了擦臉上的汗,端起馬勺顛了顛菜,抱怨着。
“這些人都是豬嘛,怎麼這麼能吃,我的玄鐵菜刀都鈍了,真是的,慧蘭還在家裏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