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神微顫
江允禾正吃着軟糯的甜羹，心情大好，一時連左手的疼痛都忘了不少。
外面一輛青木馬車停在濟安堂門口，不等車夫搬來馬凳，一隻腳兀自落地，合著拐單跳上了台階，風風火火地出現在江允禾跟前，大馬金刀地坐下，見江允禾眼下青灰，痛心地拍了把桌子，“不就是退親么，裴珏那樣的也值得你傷神？我早同你說了他……”.
她就江允禾這麼一個朋友，見不得她因裴鈺這樣的人愁苦。
“雯昕，江姑娘是因操持買賣，辛苦疲睏而已，你不必扯其他的。”跟着後頭下馬車的裴煜剛和母親進門，就聽趙雯昕自顧自說著，想起自己那日的誤會，忙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江允禾跟趙雯昕自從上次鏢局一別後還是頭一回見面，她心裏感謝趙雯昕當初直言相告，也知道她是個心直口快的，本來也打算這幾日跟陳康平夫婦說一說這事兒，故而並不介意，倒是陳康平跟何菡心俱已被趙雯昕的話驚呆了。
“退親？”
“裴珏他敢？”
二人異口同聲地出口，陳康平不可置信地轉頭望過來，何菡心摔了抹布怒氣橫生。
江允禾把剝了殼的雞蛋塞給趙雯昕，先把這個快嘴給堵上，免得她再說些驚人的話出來，而後才開始解釋，“菡心姐、康平哥，親事我本也有意要退的，恰好兩邊都有這打算，這樣最好不過了。”
“況且，他人都說好的歸宿，未必就真的是良緣。你們也知道我是不肯將就的，如今退了總好過日後不和再反目成仇。”
江允禾不想節外生枝，乾脆把話說清，以免陳康平跟何菡心為了她再去找裴珏說理。
何菡心在一旁也聽得心雜陳，女子最懂女子的難，她上前扶了扶江允禾的肩，輕輕說道：“不打緊，只要是你自己想好的，就行了。”
她說完看到裴煜的母親李氏蹙起了眉，手在袖底也漸漸攥緊了帕子，李氏為何面上起了細微的變化，她是知曉內情的，這位怕是思及自身有所傷神了。
忙錯身上前，扶了人去裏間換藥，又叫了趙雯昕也去一旁等着，晚些給她再看看腳傷。
江允禾見裴煜母親雙手都攏在袖內，又接連幾日來濟安堂找何菡心上藥，想必有不便宣於人口的傷勢，輕福一福算是見禮，就避開目光不去注視。
陳康平問起江允禾昨日所說藥房內藥材備不足的辦法。
江允禾拿出熬到半夜寫的幾張配方跟長長數頁紙的流民安置及飲用水源處理辦法，放在桌上，趁着陳康平幾人輪番翻看時，侃侃道出自己的想法。
“現在藥材大都歸在福春堂，若是雲陽城內最終也落於不妙情形，縣衙就得花上大價錢從孫大夫手裏採買藥材，所以我想着如果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免去這一着，縣官應也是讚許的。”
“我想的法子就得有縣衙的支持才行得通，縣裏應會請大夫們匯聚一處商議治時疾的方子以備不時之需，到時你便可提出來了，康平哥。”江允禾看向陳康平，見他頷首才繼續說下去。
“首要的就是尋一個地勢高且空曠的地方統一安置流民，讓大家切莫恐慌；二是要安排人手清理河道及城內的雜物角落，死水積潭，不可讓鼠、蚊等滋生；三就是保證給集中安置的流民提供清潔的水源跟食物，水必須燒開飲用，……”
江允禾一一指出所列之方，裏面寫明了如何趨避蚊蟲，如何提制酒精潔凈皮膚用具，如何將渾濁的河水濾取乾淨等等。
直說得口乾舌燥，肚子也餓了，她接過身旁遞來的水杯一口氣喝完，“總之，就是一句話，防大於治。”她把杯子又遞出去，想再要一杯水，觸到溫熱的指尖，餘光一瞥，才發現給她倒水的竟是裴煜。
裴煜先是看她抓了把花生核桃果仁，塞嘴裏極快地嚼着，想是說得餓了，恐吃得急易嗆着，才倒了水遞給她。
他起先聽她所言時眼裏不自覺爍爍生光，後來見她吃起來像只幼松鼠又有些想笑，又留意到她伸出的左手，上頭纏了幾圈紗布，像是受了不小的傷，便又有些擔心……
後頭她已接走了茶，自己便不好再多看。可實在驚異於她剛才所說的話，做的安排竟與他先前作過的一篇文章有許多共通之處。
那是學院裏夫子出的一道題，主論治水，他除了論述治理水患之法，還兼顧了撫慰安置流離失所之眾，得了夫子大佳讚許。
只是江允禾如今的法子更細緻許多。
裴煜不自覺細看江允禾眉眼，他上次就發覺她這一雙清淺的琥珀瞳仁，給人的疏離之感似是冷漠的，但着實有副柔善心腸，做着買賣行事間也肯兼顧濟弱扶傾。
他心裏記着她父親江富林對裴家的恩情，這些事情她想做他便會幫她。
“防大於治，好法子！只要前頭安置得好，孫成杞的藥材未必有能用的時候！到時候縣裏請幾位大夫共同商議籌備時疾方子時，我定會將此法提出來。”
陳康平大喜過望，眼裏又有了光彩，連帶看向江允禾的神情都透出了許多欣慰，想到師傅去得早看不到小禾如今的能幹，又忍不住潤濕了眼眶。
裴煜被陳康平喜極提高的聲音打斷思緒，忙趁江允禾未發覺收斂了目光，重新去翻看她寫的幾紙配方，挑出一張詢問道：“別的也都清晰，只是這酒精是何物，有什麼特殊的功用么？”
江允禾細想了會兒，偏過頭給他簡單地解釋，“平常也有用雄黃酒等潑灑塗抹來驅蟲防病的，這酒精就是從酒里取出的更為精純的東西，用來噴洒驅蟲防病效果更好。”
裴煜傾身聽着還比她高出大半個頭，待她略偏着頭時，恰好看到她耳後溫膩的皮膚，還有幾縷細碎的髮絲，窗外拂來的風不時撥亂髮絲，攪得他心神也微顫了顫，只得暗暗凝凝了神，屏氣專心聽她說話。
直待她說完，裴煜才收攏理好了桌上的紙張，溫煦一笑說道：“等縣裏請召大夫們聚齊再提怕是晚了。”
“即將赴任的新任縣令宋聞，與我受教於同一個夫子，算是師兄，我們有些往來。若是你信得過，這些我可見他時提出來，宋師兄是懷有抱負之人，為官清譽，是可以信賴的人。”
陳康平原就有些擔憂自己一個平頭百姓，不一定能說得動縣令大人，如今見裴煜與縣令是舊識，這就好辦許多，自是十分贊成。
江允禾也無異議。她想做的事總歸還是讓濟安堂免於福春堂的擠壓，順順噹噹地把自己的小生意做下去，若是這一輪藥材之爭就被擠出了市面，日後怕是更艱難。
這些時疾防範的法子若是能用得上，她還有機會借勢把濟安堂帶出被福春堂壓制的局面。
裴煜等母親和趙雯昕都換好葯出來，便告辭回去再次梳理時疾防範的法子，待捋順后既去找宋縣令。
江允禾叫住跟在後頭的趙雯昕，把陳海的話傳給她。
趙雯昕從小在鏢局長大，平日雖然不羈了點，但在大事上也不敢馬虎，“王八羔子的劉予民，我這就回去告訴我爹。等回頭再謝你。”她別過江允禾，急忙跟上裴煜和李氏，趕回趙家鏢局。
江允禾待幾人走後，請陳康平帶上濟安堂的夥計，整理合計手上的藥材，她要趕製一批新的藥膏葯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