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他來補
若是身子不適便誰都不見也罷了,怎麼偏偏不見冠冕堂皇的不見他,卻能身子不適的見蘭貴儀?
這分明就是不願見他尋的託詞!
沈淮神情激動起來,撐着扶手就要起身從龍輦上下來,要進去當面問一問蘇皎皎。
可外面冷風大,他這一激動不要緊,還沒下來便猛嗆了幾口風,用力地咳了起來。
守在一邊愁眉苦臉的蔡山忙迎上去,緊張地喊道:「陛下!如今天太冷,您若是傷了身子,奴才可擔不起這罪名啊!」
他苦口婆心地勸着:「娘娘這才修養了幾日,身子不不爽門都少出,太醫交代過,讓娘娘精心養身子,好好補補元氣,您又何苦來這一遭呢。娘娘不見您也是怕過了病氣給您,反倒得不償失啊。不如等陛下身子好利索了再來,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蘭貴儀靜靜地看着陛下,倒是頗有些驚訝。
近來宮中傳出不少流言,說珍昭容娘娘恐怕要重回當初寵冠六宮的地位了,之前她還覺得有些奇怪,如今一看,果真所言不假。
真龍天子,九五之尊,這天下都是陛下的,去哪兒從來沒有被拒門不入的道理,所到之處人人跪地稱臣,只有在門口等着被人迎接的理兒,如今這樣不給進,真是罕見。
從前珍昭容最是溫馴嬌憐,如今也不知是和陛下之間發生了什麼,瞧着陛下對她分明是在意極了,連想進去看一眼她都不成。
只是尊卑有別,就算是珍昭容讓她進,陛下在前,她也是不能進的。
雨菱替蘭貴儀將身上的披風緊了緊,小心翼翼地覷了眼陛下,壓低了聲說著:「小主,如今這樣子怕是不成了,不如咱們先回去,改日再來吧。」
話音一落,蘭貴儀還不曾想好,便見龍輦上的陛下咳的面色潮紅,眼底卻帶着火,咬牙說道:「朕既來了,就沒有被隨隨便便打發走的道理。」
從龍輦上下來,他正要抬步進關雎宮的時候,餘光瞧了眼身後的蘭貴儀。
想起剛剛蘇皎皎的話,沈淮深深舒了口鬱氣,沉聲說道:「你去偏殿候着,等朕走了你再進去。」
沈淮在眾目睽睽之下推開門大踏步進瑤仙殿的時候,蘇皎皎正半靠在床榻上喝一碗烏雞湯。
見是他來了,倒也並不意外,只是淡漠的眼中多了兩分譏諷,像是早就知道他會這麼做一般。
看着她疏離又清冷的樣子,沈淮滿心的盛怒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瞬間清醒了大半。
只是他還是會覺得生氣,還是會——
覺得有些委屈。
站在蘇皎皎面前,眼睜睜看着她不緊不慢地將一碗湯都喝進去交給身側的魚瀅,才聽她淡淡說了句:「都下去吧。」
等人走了個乾淨,沈淮才深吸一口氣,壓着心裏的火氣說道:「蘇皎皎,你就這麼不願意看見我?」
她用帕子將唇上的湯漬輕輕擦去,掀眸看了他一眼:「我說了,身子不適,不宜面聖。」
「身子不適見不了我,就能見蘭貴儀了?」
她這幅冷淡漠然的樣子狠狠刺痛了沈淮,他質問的聲音下意識拔高了些,緊緊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問道:「你知不知道,我是病未痊癒便強行出來見你。」
「你又可曾關心過,我是因為你才會染上風寒?」
「那日我親眼看到你殺人,卻不曾吐露過一句,替你將事都掩了下去。」
沈淮的眼眶微紅,一步步走到蘇皎皎身邊去,嗓音低沉:「就算你怨我冷落你,不願意同我親近,可怎麼就只記得壞,連一絲好都不記得?」
「蘇皎皎,你就不能……」
話說到這裏,沈淮戛然而止,不再繼續下去。
蘇皎皎的眼中忽而升起幾分可笑。
她坐起身子,抬眼看着沈淮,反問着:「所以梅林那日,你說我心狠手辣,薄情寡義,就是因為如此?」
蘇皎皎的神情瞬間變得嘲諷起來:「若我說那人是來殺我的呢?」
「我若不殺他,那天你看到的就只是一具屍體,宮中勾心鬥角的事日日都在上演,我若仁慈,恐怕早已死了千遍萬遍了。」
她冷笑了聲,看着他時,漠然的神情既憐憫又悲哀:「你以為你只是冷落我幾日?宮中人人見風使舵,唯利是圖,你又知道,我過的又是什麼樣的日子?」
「你是皇帝,全天下的人都要圍着你轉,所以你當然不明白,在這深宮之中做一個只能依附皇權為生的女人是如何辛苦。」
「那段日子短衣少食是小事,受人剝削是小事,宮裏宮外受人議論也是小事,可因為你的冷落,讓闔宮盡知珍昭容是個被陛下厭棄的女人,如今皇后才是該好生伺候的,所以連蕭美人都敢來屢屢犯上!」
蘇皎皎起身站到沈淮面前去,眼眶裏的淚水強忍着不落,擲地有聲:「若非所有人都知道我失寵了,所有人都覺得你厭惡極了我,那些曾經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人才恨不得儘快除了我。」
「除夕宴,闔宮歡慶,多好的日子。她們猜得到我性子高傲不會去,所以故意選了這一天,想要悄無聲息地除了我,這樣的好日子,就算失去一個陛下已經厭惡的妃嬪也是無聲無息不被在意,何況那一天還有天大的好事來沖沖喜氣。」
她緊緊盯着沈淮的眼睛,眼淚唰地落下來:「皇后懷孕了,不是嗎」
「怎麼就這麼巧,那一天爆出來有孕了呢?」
「你知不知道,魚靄是會水的。」
「若不是為了救我!她原本可以好好活着!若不是魚靄,除夕夜那天該死在鏡影湖裏的人是我!是我!」
這麼多天積壓的情緒一齊湧上來,蘇皎皎的眼淚簌簌落下,卻倔強地不願意展露出一絲脆弱。
她後退了幾步,用手背將眼淚抹去,冷聲說著:「你不是喜歡皇后嗎?她懷着你的孩子,你來招惹我做什麼。我。」
「你該去的地方是鳳儀宮,不是瑤仙殿。」
面對她的質問和指責,沈淮的手微微發顫,原本因病而泛起的潮紅更加的明顯。
他剛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卻喉間發癢用力咳了幾聲。
看着蘇皎皎轉過身準備送客的模樣,他心裏發顫發慌,急忙上前去抓她的手。
蘇皎皎抬起胳膊將他的手甩開,冷冷道:「陛下!還請你自重!」
沈淮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皎皎……」
她回頭看他,眼底不帶一絲感情:「在你心裏我算什麼?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嗎?」
「從前你厭惡我不愛你,沒能像你對我一樣對你動心。可如今這樁樁件件,你還不明白嗎?你是皇帝,我是妃嬪,本就是天差地別。」
皇帝走後,蘭貴儀才姍姍來遲。
他們的爭吵聲音不算小,雖然蔡山已經將人都趕得遠遠的不許湊近,可還是隱隱約約聽得出他們之間發生了激烈衝突。
普天之下,恐怕敢如此對皇帝的人也只有蘇皎皎了。
蘭貴儀對沒能管教自己手下的宮人而害了蘇皎皎十分抱歉,特意前來賠罪。
可宮中奴才忠心的本就不多,連蘇皎皎身邊都出現過幾次背主的,自然不會將怨氣撒到她的身上。
蘇皎皎還在養身子,蘭貴儀也是大病初癒,不宜外出太久,兩人又說了會子話,才讓凌雲親自送人出去。
蘭貴儀的背影消失在瑤仙殿的時候,魚瀅正端着葯進來。
她看着蘭貴儀出門的時候咳了幾聲,隨口感嘆了兩句:「也不知是時節不好還是宮裏的風水不養人,怎麼覺得蘭貴儀最近總是隔三差五的就生一場病,身子骨可比從前弱多了。」
蘇皎皎聽着魚瀅的話,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的葯碗,心裏忽而上來一個念頭。
不會是——
還沒來得及深思,魚瀅接下來的話又將她的心思帶了過去。
「娘娘。」
她小心地抬眼詢問着:「您和陛下……」
「其實奴婢知道您心裏對陛下有怨氣,對皇後有恨意,只是娘娘……」
魚瀅小聲勸着,眼底帶着不安:「陛下如今對您已經將姿態放得低的不能再低了,您又何苦呢?奴婢擔心,若是您長此以往會惹得陛下……萬一治您一個大不敬,那可是死罪。還請娘娘長久考慮。」
「何況……若是娘娘一直冷着陛下,日後無寵無權,又該如何給魚靄報仇呢?」
蘇皎皎默了好久,才輕聲說:「我都明白。」
「就算是為了魚靄,我也會為了日後做打算。」
「只是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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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這次在瑤仙殿爭吵過後,沈淮足足有半個月都不曾再去見蘇皎皎。
不是不想,是他心中有愧,不敢去見。
更擔心蘇皎皎看到他會覺得厭煩,氣壞了身子便更難養好了。
除夕那天沈璋的話和蘇皎皎說過的話一直在他腦中反反覆復的回蕩,時隔多日,他才終於明白。
這世間所有愛情無疾而終的根由除了不合適,還有不平等。
他和蘇皎皎生來就是不平等的。
這三宮六院,皇權制度,對一個弱女子來說,從來都是深深的束縛和枷鎖。
所以渴望愛是愚蠢的,更是致命的。
既如此。
那這些讓她不安的不平等,他來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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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御花園繁花初綻,美不勝收。
蘇皎皎的身子大好,容色更似從前。
她和姝貴嬪並肩而立,站在廊內賞花,唇畔帶着低低淺淺的笑。
倏然,從不遠處疾步走來報信的宮女,滿眼的驚駭:「娘娘,皇后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