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神奇（二）
上官清影關上門窗，轉過身來。李芊兒從內堂走出來，笑道：“清影大哥真壞，可嚇了我一大跳……”上官清影道：“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破綻，先應付過去了。”上官清影打開床幃，李芊兒忍不住驚呼：“哎呦！”只見被褥上都是鮮血，那老者臉色慘白，呼吸微弱。上官清影伸手解開他的穴道，問道：“你傷在哪裏？需要快點止血。”那老者道：“為查明刺客是何人派來，侍衛的屍體一定會被仔細檢查，你剛剛用公主的簪子殺人，他們一定會有所懷疑。”他掙扎着說了一句整話，接着便不住的咳嗽，然後一口血噴出，射在床上。
上官清影略微沉吟，暗想他說的沒錯，尤其是李隆基，聽上官婉兒說過，此人聰慧過人，果敢英明，想來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機會。不過看他受傷如此重，一時還來不及細想，直接解開他的衣衫，見他左胸處有個兩寸來長的傷口，鮮血兀自流個不住。只要再深個幾分，刺入心臟，便一命嗚呼了。
李芊兒見他這般模樣，手足無措，哭了起來。
上官清影運指成風，快速封住了他的“乳根穴”、“中府”和“天溪穴”，血當即止住了。李芊兒雖然也練過點穴的功夫，卻沒有他如此深厚。也不知是為他神功所懾還是看這個姓黎的血止住了，登時不哭了。
李芊兒問道：“黎師傅，你好些了嗎？”姓黎的輕輕點點頭。
上官清影又拿出了金瘡葯，給他敷上。沒有紗布包裹，便從自己的衣服上扯了一條下來，從坐肩到又邊腋下裹了個嚴嚴實實，這才道：“黎前輩，這隻能幫你止血，不過我看你不止是外傷。”
姓黎的說道：“我中了那人背後一掌，已經傷及五臟六腑。除非有千年人蔘、何首烏這等保命之物，否則遲早也是個死。”上官清影“嗯”了一聲，宮中這些東西倒是有，只不過沒有一個是他的。
姓黎的說道：“敢問大人姓名，為何要救我？”上官清影道：“我叫上官清影，無官無職，只是被皇帝安排在這裏。”李芊兒走下床，回頭看他，澀然一笑，問道：“你這名字文雅的很呢？想來家裏也是有文化的人，怎麼會進宮殿做了……”黎道遠正想阻攔，不想牽動了傷口，話已出口卻變成了“哎呦！”李芊兒忙又轉過頭道：“黎師傅，你沒事吧。”黎道遠道：“我沒事。上官公子雖深陷污濁，仍品格高潔。黎道遠佩服。”
上官清影知道他誤以為自己是皇帝的面首，也不解釋。
黎道遠又道：“敢問上官公子，公主隨我們一同進京，為何會在這裏？”說到這裏，言語忽然變得十分冷峻。
上官清影微微一笑道：“我救你是因為我知道你是前太子的後人，乃李唐忠烈。至於公主為什麼會在這裏以及其他的事情，我不能告訴你。不過可以說明的是，我沒有任何要加害你們的意思。”隨即又嘆口氣道：“信不信由你。”然後把簪子遞給李芊兒道：“這是你的。”
李芊兒接過了，順手插在頭上，道：“你是大英雄。我叫李芊兒，鬱郁芊芊的芊。”上官清影道：“我知道你的姓名，送你來的人和我說過。”
黎道遠道：“公主！上官公子對我們有救命之恩，老夫斗膽，懇請公主將那簪子送與上官公子。”李芊兒臉上一紅，這簪子算是她的貼身之物，而且從小戴在身上，將之贈送無異於私定終身。
黎道遠又道：“明日必然有人會詢問關於針樣傷口之事，上官公子可以將簪子交出。
這簪子除了名貴些，並無十分異常之處。只不過尖頭乃是寒鐵所鑄，尖銳無比，乃是公主防身所用。”
李芊兒一聽，又將簪子拔下遞給上官清影。上官清影擺擺手道：“這是你的珍貴之物，這個事情我再想辦法。”
便在此時，忽聽得門外有人走近，一人朗聲說道：“上官大人，你睡了沒有？”上官清影吃了一驚，一面說道：“正準備休息，敢問是哪一位？”一面讓李芊兒把床幃拉下，躲在內屋，門外那人道：“在下親衛府右衛郎將李隆基。”上官清影道：“啊！是李將軍駕到。”然後快步走到門前打開，深深一揖，道：“宮中發生刺客，李將軍未去保護皇上，反而來到小人這裏，不知有何貴幹？”
李隆基身穿甲胄，道：“上官大人客氣了，深夜造訪，擾人清夢，還請上官大人恕罪。在下正要趕到皇上那裏，剛剛聽手下侍衛說你記錄了他們立功的名單，特來討要。”
上官清影暗想：眼下最當緊的是確認有沒有活口，查明刺客底細，是何人派來。此時向皇帝要封賞，豈不是故意送死？他一時不知李隆基究竟何意，只好道：“李將軍請進，在下這便取來。”李隆基道：“在下甲胄在身，不便進入。勞煩上官大人取出交給我便是。”上官清影回頭取了，雙手交給李隆基。
李隆基並未打開，直接收入懷中，雙手抱拳道：“那麼我先走了，深夜打擾上官大人。再次道歉。”上官清影也抱拳道：“恭送李將軍！”
上官清影關上門走回來，把李芊兒叫出，從柜子中取出備用的床鋪，要給黎道遠換了。黎道遠起身坐在桌前，緩緩的說道：“李隆基要這份名單，主要是要除掉衛隊中的異己。然後剩下的申請封賞。這樣一來加強了對衛隊的管控，又給了你面子。可以一舉兩得。”
上官清影剛剛一直想着李隆基是否要對自己不利，聽黎道遠如此說，這才恍然大悟。他不動聲色的收拾床鋪。黎道遠又說道：“這麼一來，你確實不需要那個簪子了，李隆基會給你隱瞞。不過你也有把柄落在了他手裏。”
上官清影看黎道遠分析的頭頭是道，忍不住問道：“你們為何這個時候行刺皇帝？皇宮守衛森嚴。而且前太子被趕出京城后，後代一直在廣元，再無機會入宮，你們並不了解宮中環境，更不知道侍衛的佈置。進來只有死路一條。”
黎道遠面露憂色，沉吟不語。李芊兒道：“你是個大英雄，跟你說了也不打緊。我們假冒是張氏兄弟的手下，到皇宮來行刺韃子皇帝。能得手固然甚好，否則的話，也可讓皇帝一怒之下，將張氏兄弟殺了。”
上官清影已經鋪好了床鋪，把黎道遠扶到床上，說道：“妙計！妙計！你們用什麼法子去陷害張氏兄弟？”李芊兒道：“我們內衣上故意留下記號，是桓國公府中的部屬，有些兵器暗器，也刻上桓國公府的字樣。今夜他去了太平公主府上赴宴，正是欲蓋彌彰。”上官清影點頭道：“這計策挺厲害。”
李芊兒道：“我們此番入宮，想必有人戰死殉國，那麼衣服上的記號，便會給皇帝發覺。倘若遭擒，起初不供，等到給拷打得死去活來，才供出是受了桓國公張易之指使，前來行刺皇帝。我們一進宮，便在各處丟下刻字的兵器，就算大伙兒僥倖能全軍退回，也已留下了證據。”她說得興奮，臉頰上現出紅潮。
上官清影輕嘆一聲，道：“忠勇可嘉。”李芊兒道：“那是！這是大哥的主意。”黎道遠忽然道：“上官公子似乎還有話說。”上官清影知瞞不住他，道：“我說一句話，希望你們不要生氣。”黎道遠道：“上官公子請講。”
上官清影嘆口氣道：“你們這個計策簡直是幼稚至極！”李芊兒一聽，急道：“你怎可胡說八道，羞辱大哥！”她素來斯文，說話都是慢條斯理的，這兩句話卻說的十分急促，看來她十分敬佩自己的大哥李昶。
黎道遠道：“公主休要着急，且聽上官公子說來。”上官清影沉吟片刻道：“張氏兄弟的一切都是皇帝給的，他為什麼要殺皇帝？他自己作皇帝嗎？武周內外十二衛有哪個是他們自己人？他們就算殺了皇帝，第二天就會被別人所殺！他們是嫌自己命長嗎？這是其一。就算張氏兄弟是一對蠢豬，真的想刺殺皇帝，他們天天陪在皇帝身邊，什麼時候不能動手？就算自己武功不行，找一個刺客化妝成屬下進入又有何難？還用得着從宮外殺退層層守衛進入？這是其二。就算他們都蠢到家了，他會明目張胆的用自己的名號？他幹嘛不用太子府或者是梁王府的名號？他們正在明爭暗鬥，皇帝看了更容易相信。這是其三。張家兄弟天天在宮中，麟德殿、上陽宮、觀風殿、迎仙宮這些地方他會找不到？怎麼可能會像你們一樣如同無頭蒼蠅一般亂撞，這是其四。刺殺皇帝本來就是十分冒險之事，需要武功十分高強，還要人數越少越好，你們幾十人殺入皇宮，不到半個時辰就被侍衛殺的殺、擒的擒，如同兒戲一般，你覺得這可能是精心策劃的一場刺殺？只要稍加思索，便能發現這個計劃漏洞百出！若你是皇帝，你會信嗎？”
李芊兒雖然單純，但一腔熱血，本來對這次的計劃熱血沸騰，如今聽上官清影剖析，滾燙的熱血如同瞬間墜入冰窖，呆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黎道遠道：“上官公子所言極是。這次我們確實過於莽撞了。”上官清影看黎道遠已經閉上雙目，顯然這些事情他早就想到了，只是不知什麼原因，沒有勸或者沒有勸成功李昶。
這時，忽聽得屋外有人走近。只聽得一人說道：“皇上有命，吩咐上官大人前往伺候。”上官清影急忙應道：“是，臣立刻穿衣，即刻出來。”向李芊兒打幾個手勢，叫她在內屋的長椅上休息，匆匆換上一套衣衫。
他剛脫掉外衣，一本冊子掉在地上。上官清影忙撿起來。他從太平公主府上順手牽羊獲得的那本詩集，現在還不知道有什麼用，又收到懷中。他換了衣服，李芊兒走到他面前，把簪子遞給他。
上官清影擺擺手，他明白她的意思，這時的皇帝正在和侍衛總管商討刺客的事情，哪有時間來找他？這找他之人必然不是皇帝，這簪子是讓他防身之用。他雖然猜到了大概率不是皇帝找自己，但皇帝近些年不怎麼理朝政，萬一心血來潮也是可能的，自己不得不去。至於方法，路上在見機行事。
李芊兒把簪子直接塞到他手中，快步跑開了。這時門外的太監叫道：“上官大人，收拾妥當了嗎？”
上官清影應了一聲道：“好了！”來不及把簪子還給李芊兒，匆匆走出大門，見門外站着四名太監，為首的太監道：“上官大人，皇上半夜三更都要傳你去，嘖嘖嘖，皇上待你真沒得說的。”上官清影心中暗罵：“就是張昌宗找我，你們倒裝的挺像。”他思前想後，自己剛剛入宮沒幾天，公眾的侍衛、太監認識的也沒幾個。如果說和自己可能有仇怨的，只有張氏兄弟了。
上官清影跟着四個太監，來到了上陽宮門前，為首的太監道：“回稟皇上、張大人，上官大人帶到。”只聽得裏面張昌宗的聲音傳來道：“其他人都退下吧。上官大人請進。”話音剛落，門就開了。四個太監齊聲道：“奴才告退。”後退幾步，恭恭敬敬的離開。
上官清影沒有聽到武則天的聲音，知道是他們假傳聖旨。不過既已到此，已經是退無可退。緩緩走近上陽宮。
他剛進入，門“當”的一聲便關上了。宮內燭火通明，沒有一個太監，一人斜躺在坐在帷幔后，看不清臉面。帷幔前兩名女子挺劍站立。
上官清影跪倒道：“臣上官清影拜見皇上。”他話音剛落，那兩名女子已經箭步上來，兩柄劍架在上官清影脖子上。
張昌宗厲聲喝道：“上官清影，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勾結刺客，意圖刺駕！”如果剛剛上官清影還不敢斷定的話，現在的他已經非常確信張昌宗是假傳聖旨了，當即說道：“張昌宗，你膽子也不小，竟然敢假傳聖旨。不怕被滿門抄斬嗎？”說著翻身坐在地上。兩名女子沒有得到張昌宗的命令，不敢動手殺害，只是把劍抵在他的脖子上。
張昌宗嘿嘿一笑，道：“你知道了又如何？這裏都是我的心腹之人，而你已經走不出上陽宮了！”上官清影道：“如果你剛剛讓她們直接殺了我，我就真沒有什麼辦法了，不過現在，你已經沒有機會了。”張宗昌冷笑一聲道：“是嗎？”上官清影道：“雖然我猜到這是你假傳聖旨，但我還無法確定。現在你自己承認了最好。既然是咱們之間的事情，我有無數種方法讓你生不如死。”張昌宗道：“那你可以試試。”
上官清影也不客氣，直接說道：“你武功明明不如我，還總想一個人殺我，簡直是愚蠢！那個女人沒有回來向你回報嗎？”張昌宗愣一下，那女子她已經派出很久，按理也應該回來了。正猶豫間，眼前的帷幕已經被上官清影掀開，人已經站在他面前。
張昌宗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向後一閃喝道：“大膽！竟然敢對本將軍無禮。”上官清影笑道：“你為了方便你行事，早就把所有的下人都支走了，否則我也不敢這麼膽大包天。”
卻是他剛剛一瞬間，雙手食指分別點了二女跨間的“缺盆穴”。“缺盆穴”被拿，整個下半身都沒有了力氣，直接倒在地上。跟着身子竄出，來到張昌宗面前。
張昌宗手無縛雞之力，看到上官清影來到面前，早已慌了神，問道：“你要做什麼？”聲音已經開始發顫。
上官清影看他嚇得夠嗆，微微笑道：“張大人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我可不敢把你怎麼樣。只不過我以前跟隨狄大人辦案的時候，接觸了不少好玩兒的東西，有些我就順手拿了。其中有一個東西叫做‘追魂奪魄’的。”張昌宗問道：“那是什麼東西？”上官清影道：“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張大人長期混跡於風月場所，想必也知道，有些女子是被賣入妓院的，她們內心並不十分願意。”張昌宗道：“那又如何？”上官清影道：“過去這些女子自然是被威逼利誘，最後不得不就範。不過有了這‘追魂奪魄’可就厲害了。”張昌宗道：“哪裏厲害？”上官清影道：“中了‘追魂奪魄’的人，會對主人忠心耿耿。主人讓他做什麼必須就得做什麼，否則毒發時渾身如萬蟲噬咬。不過也不用擔心，這不是毒藥，不會死的。估計適應個三五個月也就習慣了。”
張昌宗嚇得打了個激靈，問道：“你……胡說！天……天下怎麼可能有……有……有這種東西？”上官清影道：“這確實不是漢人之物。西南苗疆人擅長用蠱，被下蠱之人對主人一輩子忠心耿耿。這‘追魂奪魄’就是從苗人的蠱毒中提煉而來的。”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枚。卻見這“追魂奪魄”有小指般大小，通體黝黑，身形如同小蟲一般。
張昌宗喝道：“你有如此神葯，竟然不獻給皇上！不怕滿門抄斬嗎？”他最後的“嗎”字乃開口音，嘴巴張得極大。上官清影立刻將手中的“追魂奪魄”放入他口中。張昌宗大吃一驚，便要吐出。上官清影這下扔的十分精準，正好在喉嚨口，他越是想吐出，下去的越快，直接吞入腹中。
上官清影看桌上還有些酒，左手抓住他的下頜，右手拿起酒壺給他灌下。張昌宗如何能反抗的了，感覺酒水直入腹中，“追魂奪魄”早已化開。腹腔泛起一陣陣的噁心，連着乾嘔。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上官清影看差不多了，說道：“好了！我先走了，以後有什麼要求，我會找你的。”說完，不理會驚疑不定的張昌宗，揚長而去，一溜煙回到屋內，路上的侍衛自然不敢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