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神奇（三）
他推門進入，李芊兒低聲問道：“清影，是你嗎？”上官清影以為她早已休息，沒想到還醒着，說道：“別怕，是我，你怎麼還不休息。”李芊兒道：“你去哪裏了？黎師傅身子不舒服先休息了，我很擔心你。”上官清影道：“沒事，昨晚來了刺客，皇帝連夜找我商議對策，這才回來晚了。”
李芊兒略微遲疑問道：“真的是皇帝叫你的？”上官清影道：“快睡吧，傻公主。看樣子皇帝很快還要叫我。”李芊兒不再說話。
這裏是一個小別院，只有一張床，黎道遠身上有傷自然是他用了，裏屋還有一張長椅，鋪上被褥，讓李芊兒當床，很快也睡著了。上官清影只好坐在大廳內的圓桌前，想着今晚發生之事。結果睏倦難當，很快也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又有宮女來叫他去見皇帝，這個宮女上官清影在上陽宮見過，不再起疑。這算是他第二次真正意義的見皇帝，不敢怠慢，又換了件新衣裳，把詩集收好，這才跟隨宮女而去。
到了麟德殿，武則天端坐龍椅之上，旁邊張昌宗和張易之伺候着。張昌宗看到上官清影，臉色一變。李隆基垂手站在一邊，上官清影行了禮。武則天道：“清影，聽三郎說你昨天也見過刺客？”李隆基乃李睿第三子，故稱三郎。
上官清影道：“回稟皇上，其實也不能算見過。那刺客殺向臣所住之處，不過臣當時嚇破了膽，躲在屋中，接着侍衛就到了，他們在臣屋外鬥了一番，臣沒有膽量看他們打鬥。後來外面就安靜了，才有侍衛詢問臣的安全。”
武則天道：“這麼說來你並沒有看到這些刺客的武功。”上官清影道：“是，皇上！而且臣雖然學了一點武功，只為強身健體，看了也沒什麼用。”武則天點點頭，道：“這也是了。你一人住在外宮，確實危險。”
上官清影一聽，忍不住脊背發涼，難不成“皇恩浩蕩”，把他納入內宮？他便要解釋一番，但驚慌失措之下，腦中空空，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武則天道：“三郎，你把做完之事再說一遍，清影你曾跟隨過懷英一段時間，想來也學了他的一些本事，一同參詳參詳這刺客到底是何人主使？”懷英便是狄仁傑。
李隆基應一聲：“是！皇上！”然後道：“昨夜入宮行刺者三十五人，現場擊斃三十人，活捉五人。這五人有兩人身受重傷，皇上已經讓太醫院醫治，免得他們死了。另外三人已經擒獲，如今在天牢看押。這三十五人中用刀者十二人，用劍者是十三人，用棍者三人，其他的用判官筆者一人，雙鉤者一人，峨眉刺者一人，牌者一人，軟鞭者一人，還有兩人不知什麼兵器，可能是空手。”
刀劍棍是江湖上最尋常的兵器，用的人多十分尋常。
李隆基繼續道：“雖然都是用刀，但他們所用的有短刀，長刀、鬼頭刀、九環刀……”上官清影忍不住插嘴道：“九環刀？”李隆基道：“是！有兩人用九環刀。”
武則天道：“清影，有什麼不對的嗎？”上官清影道：“九環刀刀背上有九個鐵環，就算不舞，也會有很大的聲響。如今正值隆冬，朔風凜冽，聲音會更大。”李隆基道：“上官大人所言極是。他們持九環刀入宮，立刻就會被人發覺。”
武則天道：“這麼說來，他們是故意讓侍衛發現的？”上官清影道：“臣還不敢斷定，不知李將軍審問這三個刺客有什麼結果？”
李隆基道：“他們本來不招，
言行拷問之下，說是……”武則天道：“是什麼？”李隆基道：“是梁王的手下。”上官清影愣了一下，李芊兒說是陷害張氏兄弟，怎麼到了李隆基這兒卻成了武三思？
武則天道：“三郎你認為呢？”李隆基道：“臣以為這是蹩腳的嫁禍之計。”武則天點點頭道：“他為什麼要嫁禍梁王呢？”李隆基道：“臣還不得而知。”
上官清影道：“臣有些想法，供皇上和李將軍參詳。”武則天道：“講。”上官清影道：“此次刺客行刺，從策劃到執行都是漏洞百出。然而都是錯漏，就不是錯漏，而是精心策劃。刺客唯一的目的便是要陷害梁王。”
武則天問道：“他為何要這樣做？”上官清影道：“臣有個大膽推測。”武則天問道：“哦？講！”上官清影道：“這些人兵器龐雜，武功自然不是出自一門。有能力組織這樣團隊的，要不是江湖上有聲望，要不是富商巨賈，要不就是是朝廷高官。這些人要不有威望，讓這些江湖中人信服，要不有錢，讓江湖中人折腰，要不有權，讓江湖中人有出路。”
武則天點點頭。
上官清影繼續道道：“這三類人中，朝廷官員護衛多是保護自身安全，縱使雙方仇深似海，也絕不會用這種手段。於上下朝途中截殺，甚至是派遣如專諸、要離這般刺客也比這般栽贓陷害要直接有效的多。再者，若是朝廷官員，必然熟悉宮中地形，不會像這幫刺客這般如無頭蒼蠅般亂撞。再說這富商巨賈，他們有的花錢買個小官，有的樂得清閑做個富家翁。無論如何，他們多與朝中大臣內外勾結，不會行此行刺之事，更不用說是入宮行刺了。所以只有這第三種人，那就是江湖上有威望之人。”
李隆基道：“江湖中人多不屑於朝中之人為伍，為何要入宮行刺呢？”上官清影道：“李將軍就在朝廷，卻不知江湖中人大約分兩種。一種是純粹的江湖人，他們享受着自由自在的江湖，也承受着天天刀頭舔血的生活。這些人對於朝廷的規矩、束縛十分不屑。但還有一類江湖中人，他們雖然身在江湖，卻是心繫朝廷。對於朝中之事也有自己的看法，他們在江湖上聲望頗高，若再殺幾個貪官污吏，更是會被人所稱道。”
李隆基道：“依上官大人所見，此次入宮行刺的便是這些人了？”上官清影道：“這是從他們身份的判斷。其實，江湖中人以好勇鬥狠為長，謀划佈局則為短，是以此事謀划十分不周詳。”
武則天問道：“他們為何要陷害梁王呢？”上官清影道：“臣不知。”
武則天輕笑一聲，緩緩說道：“清影，你說這刺客有沒有可能是太子派來的？”上官清影吃了一驚，忙道：“若說絕不可能，倒也不能完全排除。不過幾乎不可能。”武則天問道：“這是為何？”上官清影道：“太子性子軟弱，不是行此事之人。”武則天道：“若是有人唆使，甚至是逼迫呢？”上官清影感覺自己額頭上的汗不自覺的湧出，仍壓制內心的恐懼道：“恕臣之言。若臣要唆使太子行此事，必會先入宮行刺，成功后請太子繼位，絕不會與太子商議此事。”
李隆基大喝一聲道：“上官清影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想刺駕！”上官清影連忙跪倒在地。他這一聲極大，麟德殿並無他人，十分空曠，回聲綿延不絕。這些回聲傳入上官清影的耳中，甚至感覺黑白無常催自己上路了。
過了許久，武則天才緩緩說道：“清影，你覺得花蕊怎麼樣？”上官清影不知道武則天為什麼忽然問他這個問題，只好道：“很好！臣非常喜歡。”武則天道：“既然如此，那就正式賜給你做丫鬟吧。”上官清影道：“多謝皇上！”
武則天道：“清影分析的很有道理。我也覺得此事不是太子所為。不過朝中大臣急於讓太子上位，故意陷害梁王，也是有可能的。”
上官清影長舒了一口氣，這時才感覺自己全身都濕透了。
武則天道：“三郎，此事雖未釀成大禍，卻也與你防衛疏忽有關，罰俸三月。”李隆基忙跪倒道：“多謝皇上恩典。臣甘心領罰。”武則天道：“你屬下那些殺賊有功的，現在不用報了，事後給朕個名單即可。”李隆基道：“是！”
武則天讓李隆基平身，又道：“清影，朕第一次見你就看你聰慧過人，便想留你在身邊聽用，但這旬月以來，朕身體欠佳，此事就耽擱了。”上官清影道：“皇上不要過於操勞國事，還要保護好龍體才是。”武則天道：“你說話做事都與狄懷英頗為相似。朕就封你為親衛府任右衛郎副將，在三郎之下。”上官清影愣了一下，連忙道：“是！謝陛下！”
武則天問道：“清影，美人你有了，官位你也有了，要不要發些財？”上官清影道：“皇上讓臣發財，臣不敢不發。”武則天緩緩地道：“那你就好好的發一筆！你將這些兵器、從刺客身上剝下的內衣、刺客的口供，都拿去給梁王，先發一筆。”上官清影道：“是！”武則天又道：“然後你拿着梁王給你的錢再去太子府一趟，再發一筆。”上官清影暗想：“看這情形，試探武三思是假，試探太子才是真。”道：“是！”
武則天道：“你們先退下吧。朕有些累了。”
上官清影和李隆基磕了頭，退出麟德殿。
李隆基道：“恭喜上官大人！”上官清影道：“不敢，以後還要多承李將軍照顧。”李隆基笑道：“好說好說！下午我便把那些兵器、衣服什麼的送到清影你府上。”他先叫上官清影上官大人，自然是追捧，又叫他清影，畢竟是自己下屬。
上官清影道：“李多謝李將軍照顧，只是屬下住在宮中，入宮頗為不便，尤其是拿着兵器。晚些時候屬下親自去天牢中去取。”李隆基道：“清影考慮更為周詳，就按你說的辦。”
上官清影拜別李隆基，回到屋中。
黎道遠身受重傷，尚未醒來。李芊兒只是休息了一會兒，她養尊處優，椅上睡着極不舒服，又擔心上官清影，很快就醒來。看他回來，問道：“清影，咱們怎麼逃出宮去，你得給想個法子。”上官清影道：“這可得慢慢想法子。黎師傅身上有傷，只要踏出這房門一步，立時便給人拿了。而且你們並不信任我，就算我出了什麼策略，你們也會故意破壞的。”
李芊兒臉上一紅，知道自己的謊言被戳破了。黎道遠道：“是我讓公主這麼說的。”
李芊兒輕輕嘆了口氣，問道：“我們昨晚進宮來的同伴，不知有幾人死了，幾人給拿了？遭難的人叫什麼名字，你可知道么？”上官清影看李芊兒十分單純，說話時卻臉不紅心不跳，心下起了疑心，道：“只聽李隆基說，總共三十五人，殺了三十個，重傷兩個，抓了三個。不過這重傷的兩個估計也活不了了。”
李芊兒“咦”了一聲道：“三十五人？”上官清影道：“沒錯！右衛郎將親口所說。”李芊兒道：“這就奇了，我們派了三十五人行刺，如今黎師傅在這兒，怎麼還有三十五人？”上官清影道：“你們總共派了三十五人？”李芊兒睜大眼睛看着上官清影道：“是啊！當然！我被你們抓進來了，也有可能昨天下午大哥又找了新人。”上官清影搖搖頭道：“不可能！行刺這麼大的事兒，不可能臨時增減成員。”
李芊兒也想不清楚，道：“那就是三十五人，不會錯的。”上官清影道：“我下午正好也要去天牢，到時查問查問。”李芊兒忽然低着頭，紅着臉扯着衣角道：“清影，你……你幫我打聽一個人，叫……叫苗翼的。”
上官清影看他表情已經猜到這人是誰，仍然問道：“李姑娘的青梅竹馬？”李芊兒臉更紅了，半天才喃喃的說道：“多謝上官大哥了。”聲音幾不可聞。上官清影心中泛出一絲酸意，把簪子拿出來，遞給李芊兒道：“這個今天沒用上，還給李姑娘了。”昨夜聽黎道遠說起這簪子十分重要，後來李芊兒塞給他，心中有三分溫暖，倒有七分蕩漾。如今這番話如同冷水一般從頭澆下。既然她純粹是讓自己防身的，還是要物歸原主。
李芊兒看他神色一暗，沒有伸手去拿。
上官清影冷冷的道：“李姑娘，你關心戀人倒也無可厚非。不過你身為李唐後人，卻十分不妥。昨夜激戰，能戰至被擒者必然是其中武功超群者，想來也有姑娘的師尊長輩。這時最先關心的不應該是他們嗎？”李芊兒聽他反駁，本有些慍怒，想到黎師傅性命為他所救，只好忍着不說，聽他最後說起師尊前輩，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道：“多謝上官大哥提醒，小女子實在汗顏。”
上官清影這些話雖然說的大義凜然，實則假公濟私。聽李芊兒道歉，當然他有些心生慚愧，道：“希望他們沒事。”說著急忙走出屋去，反鎖了房門。
他出的宮來，先用了早餐，又買了些回去給二人吃。他將早餐放下便又離開，沒敢看李芊兒一眼。
天牢在皇宮西側，上官清影幫助狄仁傑做事時偶爾去過，自然不會陌生。他剛走出皇宮，一個人早已疾步趕上，道：“李將軍命屬下將這些東西送來，請上官將軍查驗。”
上官清影覺那包裹入手頗有些分量，道：“不必查驗了。”伸手接過。那人道：“屬下告退。”上官清影擺擺手，那人快步離開。
上官清影輕輕顛了下包袱，聽到叮噹的聲音，雇了一頂轎子，徑奔梁王府而來。他在轎中悄悄打開包袱，發現果然是梁王府的標誌，又快速和尚了。
武三思聽說欽使到來，忙出來磕頭迎接，將上官清影接進大廳。上官清影官職比他小了不少，平時都是給他磕頭了，這時見他狼狽之相，心中有些好笑，道：“皇上吩咐我，拿點東西來給梁王看看。”武三思在宮中有不少內線，早知道昨夜刺客之事，也等着皇上召見，結果皇上沒等到，卻等到了皇上的欽使，心中捉摸不定道：“請上官大人示下。”上官清影不與他羅唣，道：“昨晚你一共派了多少刺客進宮去？皇上叫我來問問。”
武三思突然聽得上官清影這麼問，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跪倒，向著天井連連磕頭，說道：“皇上待臣恩重如山，臣就是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皇上的恩典。臣武三思甘為皇上效死，決無貳心。更不敢派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上官清影笑道：“梁王快快請起，下官比你低了好幾級，可受不起你這一跪。”武三思道：“上官大人乃皇上欽使，千萬要和皇上說清楚。武三思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做這等忤逆犯上之事。”然後才爬起來
上官清影走到桌前，解開包袱，攤在桌上，道：“梁王請看吧！”武三思走近，看到包袱中的兵器衣服，不由得雙手發抖，顫聲道：“這……這……這……”拿起那張口供，見上面寫得明明白白，刺客是奉了梁王武三思差遣，入宮行刺，決意殺死皇帝，登基為帝。
武三思與太子之爭持續了十多年，若說他完全沒有取而代之之心，倒也不是。只是想起皇帝的雷霆手段，便戰戰兢兢，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此時看到供詞，當即嚇得魂不附體，雙膝一軟，又即跪倒，說道：“上……上……上官大人……這……這決不是真的，臣受了奸人……陷害，萬望上官大人奏明聖上，奏……奏明……”
上官清影道：“這些兵器，都是反賊攜入宮中的，圖謀不軌，大逆不道。兵器上卻都刻了貴府的招牌。”武三思聽上官清影這麼一說，猛然間冷靜下來，暗想：“以皇上的手段，若是真的相信，早已讓府衛抄家滅門了，怎會讓他來？”他宦海沉浮，立刻明白皇帝的意思，道：“臣仇家甚多，必是仇家奸計。”上官清影沉吟道：“你這話也有三分道理，不過你也知道，皇上生性多疑，雖然現在仍有懷疑，難保有人別有用心，只是皇上若是信了……”武三思忙道：“上官大人大恩大德，懇請給臣分剖明白。臣的身家性命，都是上官大人所賜。”
上官清影道：“我們的一切都是皇上所賜。只不過這件事早鬧了開來，張家兄弟自不必說，右衛將軍李隆基李大人，都已見過皇上，回稟了刺客的供狀。這等造反的大事，誰有天大膽子敢按了下來？”武三思道：“上官大人乃狄仁傑狄大人的門生，已經得到了狄大人刑獄斷案的真傳。皇上素來信任狄大人，若是上官大人當面剖白，皇上自然會相信的。”這句話明誇狄仁傑，實贊上官清影，他雖然不是第一次被拍馬屁，如今被當朝紅人拍馬屁，卻格外舒坦。
上官清影道：“給你在皇上面前剖白幾句，也不是不可以。我還想到了一個妙計，雖不是十拿九穩，卻多半可以洗脫梁王殿下的罪名，-只不過太也費事罷了。”武三思心中暗想：“皇上如此精明，必然早已想清楚。不過皇上既然派他來，少不得許多好處。”面上大喜道：“全仗上官大人搭救。”
上官清影道：“梁王快快請起。”武三思站起身來，連連請安。上官清影低聲問道：“刺客當真不是你派去的？”武三思道：“決計不是！卑職怎能幹這等十惡不赦、罪該萬死之事？”上官清影道：“倘若刺客是你派去的，日後查了出來，那可坑死了我，我非陪着你給滿門抄斬不可。”武三思道：“上官大人請寬心決無此事。”上官清影道：“那麼依你看，這些反賊是誰派去的？”武三思沉吟道：“臣仇家甚多，一時之間，實難確定。”
上官清影道：“其實一大早我已在皇上面前為梁王辯白過。”武三思忙道：“多謝上官大人。”上官清影將上午之事說了，這些事情沒多久武三思也能探聽得到，也不必瞞他，武三思聽着心驚膽戰，連連道：“多謝上官大人！多謝上官大人！”
上官清影道：“不知梁王殿下知道什麼江湖上的人物，武功高強，還熱衷朝廷之事？”武三思略加思索道：“我久居宮中，於江湖之事並不十分了解。上官大人層為狄仁傑大人辦事，可知有這等江湖中人？”上官清影道：“梁王說笑了，屬下若是知道，皇上面前便與梁王說了，又為何特意登門詢問？”
武三思道：“上官大人說的是！”想了片刻道：“我屬下有些會武功的，不如詢問一番。上官大人且寬坐，我立刻就來。”着請了個安，匆匆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