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回 神局（一）
第二天一早，二人用過早餐，問明了附近小鎮的方向，步行離去。
一推開門，卻被外面的亮光晃得眼睛睜不開。原來昨晚一夜風雪，今早卻是個大晴天，陽光照耀下，白雪映照，更增光亮。
大地一片蒼茫，蒼勁的松柏點綴出點點翠綠。二人不由得長舒一口氣，只覺心中暢快，幾日的鬱悶一掃而空。
二人給了農婦一些碎銀子，農婦不住的感謝。
走了小半天，到了附近的小鎮，這裏是進入太原的必經之路，有不少往來客商，少不了許多北地來的馬販子。在和一個馬販子討價還價后，二人挑了一白一黑兩匹馬。上官清影想女子愛美，便要白的給她騎。李芊兒卻對黑馬情有獨鍾，執意騎黑馬。
二人騎馬不到一個時辰已經到了太原城，不做停留，直奔城南。
一夜過後，這裏似乎已經恢復了寧靜，遍地的鮮血也被白茫茫的大雪遮蔽了。冰雪門大門緊閉，似乎連一點煙火氣都沒有了。
二人來到門前，李芊兒上前敲門。沒多久，門打開了。開門的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看到上官清影吃了一驚。上官清影道：“請稟告秦夫人，說上官清影有秦掌門的事情告知。”
男子把門閉上，匆匆離開。只一會兒，只聽的當的一聲，門從中打開，白雪手持長劍，向上官清影刺來。
“冰雪門”本是黑冰、白雪名字各取一字，白雪嫁秦黑冰之前，十七路“純凈劍法”名震江湖。劍法乾淨、純粹，沒有虛招，簡捷、快速，沒有彎繞。這尋常一刺，在她內力和憤怒的催動之下，竟有石破天驚之力。
上官清影一個恍惚，感覺這個身影似曾相識。劍很快來到面前，他足下一點，後退七步，長劍在他眼前一寸處停下。白雪明明只要再往前遞一寸就能刺穿他的腦袋，偏偏這個時候氣力已盡，再無法向前遞進一步。
上官清影道：“對於秦掌門之死，在下很抱歉。但在下無意殺他。只是想知道《大業詩集》的下落。”
白雪早料到秦黑冰凶多吉少，聽上官清影親口說秦黑冰死了，淚水如泉涌般難以自持，手中長劍一丟，癱坐在地上。
上官清影冷冷地道：“秦夫人！不要演戲了，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嫁給秦掌門，但絕對不是因為感情！”白雪也冷笑一聲道：“哦？你如何得知？”上官清影道：“昨日我與秦掌門談及苗翼之死，很顯然他並不想談，而是隨便找個理由把我應付走。是你主動邀請，主動為我證明，主動談論此事。我至今都記得秦掌門詫異的眼神。”
白雪道：“他是男子漢，當然要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我只是個女人，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同時與陰山派和燕山派為敵。本門有傾覆之危，我做出這個決定並不意外。”上官清影道：“如果是普通的女人，她會無條件信任自己丈夫，不會這麼做。如果是一個厲害的女人，她會幫丈夫出謀劃策，也不會這麼做。只有別有用心的女人才會這麼做。”
白雪面露不屑之笑，淚珠還掛在臉上，成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緩緩爬起身，抹掉眼淚，大聲道：“請上官公子入府一敘！”上官清影道：“請！”
三人進入冰雪門，來到會客廳，分賓主坐定。白雪道：“上官公子，你冒死回到冰雪門，不會只是為了帶拙夫的死訊吧。”上官清影道：“在下是奉皇上之命，查找《大業詩集》，特來詢問夫人。”白雪道：“你不用拿皇帝來嚇唬我。
他自可派軍中十二衛把這裏夷為平地。”
上官清影道：“非也！在下如此說，只是想告訴夫人，一個江湖之事竟然驚動了皇帝，這個事情本身就很蹊蹺。”白雪道：“一點也不蹊蹺，《大業詩集》本來就和另一個皇帝有關。”上官清影試探地問道：“前隋煬帝。”白雪道：“這個並不難猜！”
上官清影道：“不如這樣吧，我對《大業詩集》沒什麼興趣，只是皇帝要求了，我不得不做。不如我們合作，找到這本詩集后你拿走原版，我只要重抄一版，獻給皇帝應付交差即可。”白雪道：“你可知這《大業詩集》隱藏的什麼秘密嗎？”上官清影道：“前朝之物，我如何能想得到。”白雪道：“這是一個任何人都無法抗拒之物。”上官清影道：“天下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白雪道：“拙夫死後，你必然搜過他的屍體。不如我們做這樣一個交換，你把鑰匙給我，我告訴你這個秘密。”上官清影道：“這是個不錯的交易，只是如何操作？我若先把鑰匙給你，你可以閉口不說。你若先說，我可以不把鑰匙給你。”
白雪道：“鑰匙總共有五把，你給我一把，我講一段。我們彼此隨時都可以叫停，上官公子以為如何？”上官清影道：“好主意！誰先知道結果誰就可以少吃虧。”上官清影取出鑰匙，取出一把，發現鑰匙柄上刻着一個“蕭”字，道：“我不喜歡這個字，總有悲寥寂寞之感。”說著遞給白雪。
白雪道：“正如你所猜想的，這《大業詩集》與前隋煬帝有關。當年隋煬帝在揚州，自知無力回天，便將一路搜刮的財物人讓藏了起來，並留下秘密在三本《大業詩集》中。”上官清影道：“果然是一個任何人都無法抗拒之物。”白雪伸出玉手，索要鑰匙。
上官清影道：“這就算一段？”白雪道：“我已經把這個秘密的來源告訴你了，不算嗎？”上官清影搖搖頭道：“看來和雲蒼松賭博，把所有的運氣都賭進去了。”取出一柄上面刻着“秦”字樣的鑰匙道：“這個應該是秦掌門放武功秘籍或者經營賬冊的鑰匙。”遞給白雪。
白雪道：“這第一本《大業詩集》，隋煬帝交給了他的女兒。宇文化及弒君后，她僥倖逃出揚州，結果在洛陽被王世充所擒。沒多久，太宗皇帝滅了王世充，發現了她，並納為後妃。這本詩集也就因此流入皇宮，只是這個秘密楊妃一輩子都沒有告訴任何人。太平公主少時在宮中發現了此書，武則天看她喜歡就送給了她。”上官清影暗想：“太平公主府上這本書藏的十分秘密，應是後來不知如何了解了詩集中秘密。只是皇帝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想到這裏問道：“這是皇家中的秘密，你如何得知？”
白雪道：“這個我不會告訴你的。”說著又伸出右手。上官清影拿出鑰匙，有一個上面刻着“白”，奇道：“你的鑰匙怎麼會在秦掌門身上？”說著便要遞給她。忽然，上官清影腦中電光一閃，道：“這第二本就是你們手中這本。”白雪也吃了一驚道：“你如何得知？”
上官清影搖搖頭道：“我可以換把鑰匙嗎？”白雪道：“當然不可以。”上官清影嘆口氣道：“我第一把遞給你的鑰匙上面刻着個‘蕭’字，這第二本必然是交給他最寵愛的女人蕭后了。宇文化及弒君后，蕭后輾轉於宇文化及、王世充、李密、竇建德，甚至還到了突厥，太宗朝才回到中土。我想就是這時詩集遺失在這裏的。”
白雪道：“你猜對了一半。”上官清影道：“不對的那一半是什麼？”白雪道：“秦黑冰的父親是蕭皇后的外甥。她有無數機會把東西給他。”
上官清影點點頭，白雪伸出手，食指勾兩下，道：“鑰匙。”上官清影道：“這個是我猜到的，你什麼都沒有說。”白雪道：“我把秦黑冰和蕭皇后的關係告訴你了。”上官清影道：“這個我可以不用知道。”白雪道：“你自己問的‘不對的那一半是什麼？’”
上官清影無奈，看一把鑰匙上刻的是個“楊”字，道：“就這個吧。”白雪接過了，道：“第三本隋煬帝本來想給他小兒子的，到時候他拿到這筆財富，若有機會興兵，恢復大隋神器固然是好。縱使不成，做個富家翁，也可保留皇室一脈。只可惜，宇文化及來的太快，他還沒有逃出揚州，就被殺了。這本《大業詩集》也就成了秘密。”
上官清影道：“這麼說來，有可能這本《大業詩集》已經在戰亂中被燒了、被撕了、被水泡了……”白雪道：“沒錯！”上官清影道：“就算都搜集到了，還要破解這其中的奧秘？”白雪道：“沒錯！”上官清影有些想笑，道：“這還引得這麼多人追逐？”白雪道：“只要有一成的機會，就會有人嘗試，畢竟這筆財富非比尋常！”上官清影道：“我明白了，秦黑冰是知道如何破解這個秘密的唯一一個人。”白雪道：“現在他已經死了。”
上官清影長嘆一口氣道：“我沒法完成皇帝的任務，我也快死了。”白雪道：“你還有什麼想問的？最後一把鑰匙反正對你沒什麼用，不如提個問題，痛痛快快地給我吧。”
正在此時，門外有人回報道：“師娘！外面有個叫楊金勾的求見。”白雪眉頭微蹙，問道：“上官公子知道這個楊金勾是誰嗎？”上官清影自然知道，不過他眼珠一轉，道：“在下對江湖之事，並不十分了解。”意思自然是“我不知道。”
白雪道：“既然如此，不如一同見見這位楊金勾。”上官清影道：“上次一起見兩位掌門，惹出這麼大的事情。這次還是算了吧。勞煩夫人派個弟子，我從後門離開。”白雪沉吟片刻道：“你現在回去找皇帝，只有死路一條，他這個時候來，八成與《大業詩集》有關，不如聽聽他怎麼說。”上官清影只好道：“那就謹遵夫人教誨。”
白雪讓二人到了隔壁小屋。雖說是兩間屋子，其實是一個屋內用屏風隔開，隔壁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進來的是兩個人，只聽楊金勾的聲音道：“在下楊金勾，這是在下的弟子方義，特來拜會秦掌門。”白雪冷冷地道：“不必了！拙夫已於昨晚去世，二位來晚了。”楊金勾剛剛來到太原，已經聽說了昨天此處的激戰。只是傳聞玄之而又玄，大多不可採信。
楊金勾道：“秦掌門去世了？”白雪道：“怎麼？難不成我會詛咒自己的丈夫？”楊金勾顯然不信，沉默不語。白雪道：“拙夫屍首尚未找到，孝服等尚未準備，不可以嗎？”像是楊金勾看白雪穿着尋常衣衫，白雪故意解釋。
楊金勾道：“非常抱歉！在下來的過於唐突了。還請夫人節哀順變。”白雪道：“閣下若是來祭奠拙夫，在下自是款待。若有其他與拙夫相關之事，請等未亡人先辦了葬禮，再來處理。”
停了片刻，楊金勾才道：“實在抱歉，貴派曾有一名弟子名曰鄧成，在下此次是為他之事而來。”白雪道：“鄧成已死多年，在下如今心亂如麻。閣下若是想知道他的情況，勞煩半月之後再來。”楊金勾輕嘆一聲道：“既然如此，在下告辭！”
上官清影心中琢磨：“這鄧成應該是鄧秉峰的兒子，師父特意來此，果然是為了此事。”正思量間，白雪已經回來了。上官清影道：“他什麼都沒說就被你趕跑了。”白雪道：“鄧成都死了十幾年了，就算他問起，我也不清楚。”上官清影把最後一把沒有刻字的鑰匙遞給她道：“那我就問一個不相干的事情吧。”白雪接過了說道：“你說。”上官清影道：“這個鄧成是怎麼死的？”
白雪道：“你對這個事情這麼感興趣？”上官清影道：“多年後一個人過來問另一個人怎麼死的，你不會覺得他是來查明真相的吧？”白雪道：“我也以為他是來尋仇的，所以故意不假辭色，沒想到他真的走了。”上官清影道：“我是個多心的人，就想請夫人假以辭色。”白雪咯咯一笑道：“你倒是有趣。”
三人就在這間小屋坐了，白雪道：“鄧成帶師學藝，在所有弟子中排名第七，他資質一般，學武功不得要領。而且為人孤僻，極少與人交往。就在十多年前，他忽然死在了後院的長廊中，全身萎頓，體力衰竭。想是強行練習內力，結果功力不足被反噬。”
上官清影道：“原來如此！他有親戚家人嗎？”白雪道：“沒聽說過。所以我們就埋在本門的墓地里了。”
上官清影道：“多謝夫人了，在下沒什麼想問的了，就先告辭了。”白雪道：“上官公子，既然已經知道了這麼多，你覺得你還能走嗎？”上官清影道：“夫人這是何意？”白雪眉開眼笑，似乎是得知了這個世上最美妙的東西，道：“既然你回去一定會被武則天處死，不如就死在這兒吧。”上官清影道：“夫人，雖然我雙臂受傷，你未必能攔得住我。”
白雪似乎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搞笑的事情，道：“第一招，虛張聲勢。”上官清影面露苦笑，道：“九龍門的人會來救我的。”白雪道：“也許是吧，不過‘花神’昨天受傷很重，說不定已經死了。”上官清影道：“陰陽教的人也不會讓我死的。”白雪道：“你為了返回還特意換了馬？”意思是你被陰陽教追的東躲XZ，利用燈下黑的原理，才來到這兒。
上官清影道：“看來我真的沒招了。”白雪神采飛揚，道：“從你來這兒開始，你的每一句話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上官清影道：“既然我已經無法活着出去了，可否勞煩放了她。”說著指了指李芊兒。
白雪道：“一個叫囂着要為苗翼報仇，轉身就投入別人懷抱的女人。”李芊兒深知上官清影聰明，自進入冰雪門就一言不發，免得自己添亂，聽白雪如此說，就算她心思單純，也明是什麼意思，怒道：“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你……”她想用很惡毒的語言罵白雪，可惜她從未說過，就算別人說也是十分厭惡，話到嘴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雪哈哈大笑，摸出身邊的佩劍向上官清影面門刺到。同樣的一招，比剛剛進門前威力又增了一倍。上官清影又是一個恍惚，這個身影確實似曾相識，只不過當時這招留了很大的餘地，這次卻是真的要置自己於死地。
恍惚間，常見已經來到面前，李芊兒嚇得花容失色，大叫一聲。上官清影被劍光一閃，晃過神來，身子後仰，右足飛起，一腳踢中白雪手腕。白雪手中長劍脫手，吃了一驚，急忙後退。上官清影，左足點地，跟着飛起，點中白雪。他雖是用足，認穴也是極准。白雪只覺上半身酸麻，動彈不得。
上官清影道：“走吧。”白雪冷冷地道：“做什麼？”上官清影道：“你嫁給秦黑冰這麼多年，還沒打聽到那本書的下落嗎？現在鑰匙也在你手裏。沒什麼能阻止你了吧。”白雪道：“你倒是聰明。”
白雪屏退眾人道：“這裏我也沒去過，說不定到處是機關，你要小心。”上官清影道：“反正你也想把我留在這兒，這不正遂了你的願？”
白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帶着二人穿過後堂，門下弟子正準備秦黑冰的葬禮，十分忙碌。穿過後堂，便是一座小花園。如今行風凜冽，花園一片蕭索。遠遠看到一座涼亭，走近一看，卻見這涼亭乃是五株松樹，雖然時寒冬，仍然翠綠，樹冠糾纏在一起，形成了涼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