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涼拌米干
今早玉溫走了沒多久,廖桂花就去了鬼屋找玉香玩兒。
眼見之前荒草叢生,鬼氣森森的鬼屋現在種滿了一院子的花,窗上也掛上了小碎花的帘子,雖然陳設還是簡單,但卻更多的是溫馨雅緻。
廖桂花把這房子前前後後打量了一番,對鬼宅的改變讚不絕口“嘖嘖,玉溫阿媽,你的手很巧誒。”
玉香正在給香茅草鋤草,抬起頭沖她笑了笑。
兩個月前的獨苗苗香茅草已經發出了好大一叢,再過兩天就要把這些草分株,讓它發出更多的草來。
“我是真沒想到啊。”廖桂花盤腿坐在院子裏的一張矮腿方凳上,唏噓不已,
“這裏以前可是我們村的停屍房,但凡人死了都得先停在這裏,操辦完後事后再下葬,這幾年大家都在自家操辦後事,這裏逐漸荒了下來,大家都說這裏是鬼屋,誰都不敢住進來,沒想到倒讓你打理得這麼漂亮。”
玉香停下手裏的活計,用生硬的普通話,不太確認地問了一遍,“停屍房?”
“你不知道?”廖桂花有些詫異,“村裡人人都知道啊,沒人告訴你?”
玉香這才想起來,剛搬進這裏的那晚,蘇茶來找玉溫,倆人有意避開她說話。
這宅子周圍沒有人家住,也鮮有人會路過這邊,玉香出去偶爾遇到村民,大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所有這些反常的舉動,這會兒都找到了解釋的原因,原來她們母女倆住的是停屍房。
玉香的後背竄起一股涼意。
這時屋外傳來了蘇茶和玉溫說話的聲音,玉香回過神,對廖桂花使了一個眼色,低聲說道,“這件事不要告訴玉溫。”
玉香有自己的打算,如果玉溫知道這件事,會擔心阿媽自己在家會害怕,肯定做不好外面的事。
玉溫剛去村委幹活的時候,大家為難她的事玉香也有所耳聞,後來又聽說玉溫可不得了,連邢二寶也讓她收拾得妥妥帖帖的,玉香這才驚覺,自己閨女興許是個干大事的人。
現在玉溫又要去市裡賣雞蛋,後面不知道還要做多大的事,她不能拖了閨女的後退。
說好晚上吃涼拌的,玉溫從城裏買了檸檬和米干回來,見到廖桂花也在,便留她吃飯。
廖桂花訕訕地應着。
不知道怎麼的,她有點怕玉溫,總覺得和她相處不如和玉香相處那麼輕鬆自在。
玉溫回來,她原本是想要告辭,可一聽有吃的,又邁不開腿了,玉家做的飯吃着跟有癮似的。
米干是西南這邊的一種常見的小吃,先用豌豆磨成豆面,經過三道篩濾,再把澱粉狀細膩的豆粉調成糊狀,上鍋蒸成一張張半透明的麵皮,最後將這些麵皮切成細條,便成了米干。
這個做法的麵皮也叫“卷粉”或者“河粉”。
在涼開水裏調入白糖、米醋、紅油和姜蔥、香茅草碎,淋入米干里后,再拌上炒香的白芝麻,最後擠上檸檬汁。
福村的村民夏天也常做簡單的涼拌菜吃,但一般都是放點醬油味精,再講究一點的就放點辣椒油,像這麼細緻的做法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廖桂花的一雙小三角眼嘰里咕嚕轉,詫異的同時又有些不解。
這玉姑娘一個月十五塊錢的工錢,賺得比她還少一點,經得起這麼吃?
飯菜很快擺上桌,除了三碗涼拌米干,又炒了一盤炒雞蛋,烤了幾個小土豆。
那米干不但看着誘人,吃起來的滋味更是妙不可言,檸檬汁帶着果香的酸味,辣椒油的香辣,香茅草的獨特香味混合在一起。
米干香糯,調料酸辣勁爽,廖桂花吃得那叫一個眉開眼笑。
沒花一分錢就吃到了這種級別的美味,得虧她和玉香是好朋友啊。
幾個人正吃着晚飯,突然有一顆小石子砸到腳邊。
玉溫抬頭一看,院子的矮牆上坐着一個小四五歲的小屁孩兒,正朝他們仍石頭。
廖桂花沖小孩兒揮揮手,小三角眼裏都是嫌棄,“滾開滾開,趙全你作妖我就告訴你奶去,看她不打爛你的屁股!”
叫趙全的小孩兒朝她吐了一口口水,跳下院牆逃跑了。
口水沒落到廖桂花碗裏,但她還是不高興地又罵了幾句,這才對玉溫母女解釋道,
“這倒霉孩子是蘇茶的兒子,從小跟着他奶長大,沒教育好,一天盡作妖。”
蘇茶的兒子?
蘇茶結婚了?
還有個這麼大的兒子?
這事玉溫是一點都不知道。
今天下午從庄慕回來的時候,蘇茶許是顧及到汽車上有同村的人,上了車后就沒再和玉溫說起她的事。
只是在汽車站的時候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要賺錢”。
玉溫心裏本來記掛着這件事,此時乍一聽廖桂花說蘇茶有個兒子,連玉溫向來不愛管別人閑事的也多問一句,“蘇茶有個兒子?”
平時在茶廠玉溫是不大愛說話的,現在突然接廖桂花的話,搞得廖桂花還有些受寵若驚,話更是比平時多了,倒豆子似的把蘇茶的情況給說了。
“要說這兒子,他也不是蘇茶親生的。”廖桂花吃完香辣爽口的涼拌,端起玉香給她倒的酸酸甜甜的檸檬水喝了一口,接著說,
“蘇茶嫁給趙志新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一個兒子了,就是你們剛看到的趙全,趙志新以前的老婆生病死了,要說也怪可惜的,那趙志新年紀比蘇茶可大了不少,得有十好幾歲吧。”
說到這裏,玉香接話道,“蘇茶長得漂亮的,怎麼會嫁給這樣一個人?”
廖桂花繼續說,“誰說不是,蘇茶可是高中生,她爹還是村小學的校長,可架不住命不好不是?她媽死得早,還留下一個痴呆症的小兒子,她爹前年也死了,她嫁給趙志新還不是因為她那個拖油瓶弟弟。”
當時崔有才他們幾個村裡德高望重的長輩都勸蘇茶別管她弟弟了,可蘇茶非說弟弟的病是治得好的。
趙志新原本是庄慕給領導開車的司機,那段時間領導愛喝福村的新茶,時不時的就讓他回來取,再加上蘇茶又要帶小弟去城裏看病,有時候能搭上趙志新的車,這一來二去的兩個人就熟了。
後來據說是趙志新答應幫蘇茶照顧小弟,並且願意承擔小弟蘇泉在市裡療養院的費用,蘇茶這才嫁給了趙志新。
玉香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唏噓道,“那這趙志新人還是不錯呀,像蘇茶弟弟的這種病那可是無底洞呀。”
“對呀。”廖桂花也承認,“趙志新這人確實挺不錯,但架不住他有個不講道理的媽,逢人到處說蘇茶虐待趙全,還往蘇茶身上潑髒水,說她和別的男人不清不楚,也不讓蘇茶接近趙全,就是為了逼蘇茶和趙志新離婚。”
玉溫端起涼滋滋的檸檬水遞到唇邊呷了一口,心想,看蘇茶今天那魂不守舍的模樣,要麼就是小弟情況不太好。
要麼就是趙志新反水了,不想再幫她出療養的錢了,所以蘇茶才突然蹦出那一句想賺錢的話的。
廖桂花結束今天的談話走出鬼屋的時候,從胃裏到心裏都是滿足的,不但好好吃了一頓爽口飯,玉溫還難得的和她說了好半晌話,讓廖桂花莫名地覺得自己的地位好似又爬高了一些。
盛夏之後天亮得越發地早,5點不到天就亮了。
玉溫一大早就在蒸糯米飯,軟糯香甜的糯米飯里包上一些豬油炒酸筍、油炸花生米和一小勺喃米蘸料。
這糯米飯她一共包了兩個,一個是自己的午飯,另一個是給蘇茶帶的。
自從玉溫進了村委會工作后,蘇茶已經好久都沒啃過干窩頭了,剛開始她還不好意思,推辭過幾次。
後來實在是玉溫做的飯菜太香,蘇茶也就不客氣了,又因為吃玉溫的嘴短,雖然玉溫性子不好相處,她倒是再沒和玉溫置過氣。
今天早上村委交茶葉的茶農很多,一直忙到中午休息的時候倆人才說上話。
玉溫把飯糰遞給蘇茶,蘇茶泡了兩杯新茶,就着裊裊的熱茶吃着芭蕉葉包着的糯米飯糰。
蘇茶咬了一口涼掉的糯米飯糰,米粒黏黏的,嚼着有糧食自帶的回甜。
米飯就着油炒酸筍吃,那又是另一種滋味,米香、油香、酸爽脆嫩的酸筍混合在一起,吃起來別提多香了。
辦公室只有她們兩個人,蘇茶也不講究什麼形象,大口大口嚼着糯米飯,酸筍有些辣,她嘴裏發出吸溜吸溜的聲音。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這才發現玉溫一直盯着自己看。
蘇茶摸摸臉,“我臉上沾東西了?”
玉溫端起熱茶呷了一口,“說吧,你昨天怎麼回事?”
這事蘇茶其實沒打算瞞玉溫,她也知道這件事根本瞞不住,她自己不說村裡婆娘們早晚也會說的。
蘇茶收拾了桌子,把那杯熱茶捧在手心,焐熱了手心,這才把自己的事慢慢說給玉溫暖聽。
她的小弟名叫蘇泉,今年5歲了,倒不是廖桂花說的什麼痴獃,醫學上診斷為自閉症。
蘇茶的父親在世的時候,不管條件再苦都會堅持兩件事,一是讓蘇茶念書,二是讓蘇泉治療。
只是後來那兩年,蘇校長病得下不了床,蘇茶勉強念完高中,原本是想出去打工賺錢,卻沒想遭遇父親去世。
蘇校長去世后,蘇茶便在帶弟弟去治療的時候和現在的丈夫趙志新熟悉起來,趙志新開始大力追求蘇茶。
說到這裏,蘇茶猶豫了一下,還是給玉溫說出了自己當時最真實的想法,
“玉溫,我很難不動心,父親病逝,我自己拖着生病的小弟,只要答應了趙志新,眼前的困難都不是困難,他條件好,在城裏給領導開小車,給小弟出治療費也是他自己答應了的。”
話里話外玉溫算是聽出來了,蘇茶不喜歡趙志新,他們的婚姻更像是一場交易,趙志新肯定也是知道蘇茶的想法,這才提出幫忙照顧蘇泉的事來交換。
說到底,這件事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手裏的茶水已經有了一些涼意,玉溫問,“那現在是怎麼回事?他反悔了?”
蘇茶苦笑着點點頭,“他媽給他施加了很大的壓力,感覺他要扛不住了,上次我過去庄慕的時候,他挺隱晦的提了一下,說小弟在療養院裏也不見長進,乾脆接回來得了。”
她眼裏的光逐漸暗下去,又重新亮起,堅決道,“玉溫,我不能放棄小弟,要真把他接回來了,以後多半就這樣痴痴傻傻的過一輩子。”
玉溫把涼掉的茶水緩緩倒入桌上的一盆玉簪花里,站起身走到窗邊,看了看遠處茶山上忙忙碌碌的茶農。
天光雲影,空氣中有隱隱茶香。天氣真好,是該做點事情了。
作者有話說:
玉溫,“請看我裝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