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茶香蛋
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着,福村的村民雖然有那麼幾個小刺頭,但總體上還是老實本分的多,玉溫的臭脾氣也逐漸在福村出了名。
以前大人嚇唬自家小孩兒是說,“你再哭大老虎要來吃你。”
那小孩兒還是哭得撕心裂肺。
現在都改成,“你再哭玉溫要來了。”
小孩子立刻就不哭了。
玉香交到了自己在福村的第一個朋友,玉溫是真沒想到會是廖桂花。
玉香對村裡熟悉了一些以後,也學會了在傍晚夕陽下山的時候,吃過晚飯,拎起自己的針線盒上大青樹下去聽人唱山歌。
雖然她一句也聽不懂,但就是喜歡這種熱熱鬧鬧的煙火氣。
那天她正在縫一張黃底藍色小格子的頭巾,頭上戴的是一張素色的南瓜色頭巾,更加襯得她的臉像剝了殼的雞蛋那般白皙光潤。
那頭巾是福村的村婦們沒見過的款式和花色,紛紛湊上來把玉香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聽頭巾的事。
“玉溫阿媽,你這黃啦吧唧的頭巾,是在哪裏買的布料?還怪好看!”
“這是我用柿子皮染的。”玉香用咖喱味普通話回道。
大家一句沒聽懂,面面相覷。
偏偏廖桂花就聽懂了,幫着翻譯,“她說她用柿子皮染的布料。”
“柿子皮還能染布?”一個講話語速很快的大嘴巴婦女哈哈笑了起來,“廖桂花你別沒聽懂亂說一氣。”
玉香笑着點點頭,“她說的對!”
這句話大家是聽懂了,廖桂花臉上那叫一個得意,瞬間覺得特有面子。
等大青樹下的農民歌舞團散場的時候,玉香手裏的頭巾縫好了,她轉手就把頭巾遞給廖桂花,淺笑着說,
“這個送給你。”
廖桂花的心都快飄起來了,她性格不好,在福村沒什麼人待見她,玉香的一個無意之舉,讓廖桂花感激得差點熱淚盈眶。
自從這以後,廖桂花時不時地就會去鬼屋探望朋友,有時候帶去兩個雞蛋,有時候帶一把自家菜地里種的小青菜。
玉香很好打發,哪怕路邊給她采一朵野花她也開心得很。
福村的氣溫全年都挺高的,尤其在盛夏,更是熱得人沒有胃口。
天氣太熱,玉香最近也是沒什麼胃口,總惦記着吃點涼菜。
在榕林的時候,一到夏天她們幾乎就不吃熱菜了,吃的都是一種叫做“涼拌”的食物。
傣味裏面的萬物都可以涼拌,拌青芒、山楂、李子,還可以拌米線、米干、雞腳豬皮。
涼拌的精髓在於酸辣勁爽,裏面要放辣椒面、甜醬油、芝麻蒜末、香醋檸檬汁。
玉溫也早就惦記着好好做一頓涼拌來吃,可福村菜市場賣的東西實在有限,連最基本的檸檬都沒有。
轉眼到了周日,村委會放假的日子,玉溫起了個大早,把前幾天在村裡收到的20個土雞蛋用小籃子裝起,墊上棉布,以免路上碎了。
出門前,她對玉香說,“阿媽,我去鎮上賣雞蛋,買檸檬回來我們做涼拌吃。”
玉香從山上陸續找到一些野花野草,長得好看的她都移植回來種到院子裏。
來了福村后她也睡不了懶覺,一早上就在院裏折騰她那些花花草草。
聽到玉溫的話后,也只是回了一句,“那你路上慢點。”
對於這個女兒,玉溫的態度發生了一些微妙的改變,從一開始的擔心到現在已經很信任玉溫的能力了。
玉溫是提前和蘇茶說好了要一起出門的,蘇茶騎着自行車在村口大青樹下等她,見她小心地提着籃子,一臉不解,
“幾個土雞蛋才能換多少錢?值得你山高水遠地跑一趟?”
玉溫抬起渾圓的臀坐到蘇茶的自行車後座上,扶了她的腰一下,“別廢話,趕緊走。”
“是,老佛爺~”蘇茶拉長了聲調。
等車子出了福村,玉溫才想起來問一句,“你上鎮上幹嘛去?”
“我不是去鎮上。”蘇茶回頭沖她喊,“我是去鎮上搭汽車,要去的是庄慕市。”
車輪碾到一塊碎石,車子晃了幾下,玉溫忙一手扶住蘇茶的腰,一手護住雞蛋。
蘇茶回頭看她一眼,問,“你沒事吧?”
她又接著說,“我去庄慕看我小弟,我小弟生病了,在那邊住着院。”
說完這句蘇茶就沒有要繼續往下說的意思,玉溫便也沒再往下問。
到了清泉鎮,倆人在鎮招待所旁邊吃了兩碗蔥花細面,又緊接着去了客車站,蘇茶把自行車鎖在車站旁的自行車停放點,從這裏搭車去庄慕市。
她們坐的這輛小客車人不算多,倆人在最後面找了兩張挨着的座位,前面幾排沒坐什麼人,還怪清凈的。
自從上次蘇茶因為管事太寬和玉溫鬧了不愉快后,倆人的相處逐漸找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是一種既能互相幫助,又不會過渡干涉的關係,一開始蘇茶覺得太疏離了,可時間長了卻發現這樣恰恰是最舒服的。
就像現在,她說了是去庄慕看小弟,可玉溫也不會刻意打聽,上了車就抱着她的土雞蛋打瞌睡。
到了地方,玉溫和蘇茶約好兩點在車站相遇,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今天玉溫頭上戴了一塊阿媽的舊頭巾,她把頭巾隴了隴,遮住了大半邊臉,這才朝庄慕市國營飯店走去。
岩應是庄慕國營飯店的總經理,也算是有編製端鐵飯碗的人,上次偷配方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岩應還因此被拘留了十五天,那時候好多人猜測他的飯碗要不保了,可沒想到除了挨了個口頭處分,岩應的事業並沒受到什麼影響。
這會兒,岩應還是國營飯店的總經理,玉溫用舊頭巾遮臉,就是怕遇見他。
進了飯店,玉溫低頭快步走到前台,小聲道,“我找飯店採購馮石頭。”
馮石頭的名字玉溫還是在岩應家的時候聽他提起過,之前的老採購退休了,這馮石頭也是剛上任不久。
前台姑娘抬頭看了她一眼,視線落在她手裏的雞蛋筐上,有些不耐煩地往身後的走廊指了指,“賣雞蛋的吧?進去左轉是採購辦公室。”
“謝謝。”玉溫淺笑着,迅速往前台放了兩顆雞蛋,“這兩顆雞蛋您嘗一嘗,這是我自家雞下的茶香蛋,沒有腥氣,還帶一股茶葉香氣。”
兩顆雞蛋在90年已經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但這個“茶香蛋”的噱頭倒是讓前台有些好奇。
她拿起雞蛋看了看,這雞蛋比普通雞蛋小了一圈,顏色有點發綠,像是野鴨蛋的顏色,她把兩顆雞蛋用紙巾包住,塞進了手提包里。
玉溫順着走廊找到了採購辦公室,辦公室里採光不好,大白天的也亮着一隻電燈泡。
門是打開的,玉溫在門口站定,還是抬手敲了敲門。
聽到敲門聲,採購馮石頭這才抬起頭來。
他長得乾癟瘦小,看起來很年輕,二十歲出頭的年紀,鼻樑上一幅厚底眼鏡給他添了點書卷氣。
“同志,你找誰?”馮石頭伸手扶了扶眼鏡框。
玉溫臉上帶着柔和的笑意,邁過門檻進了辦公室,她淺笑着道,
“同志您好,您是國營飯店的採購吧?我叫蘇茶,是福村的村民,我這裏有一些自家雞生的茶香蛋,想讓您看看這邊需不需要。”
忌諱着岩應的緣故,玉溫並沒用真名。
馮石頭又推了推眼鏡。
這種上門推銷的,他幾乎每天都會遇到,但面前的女子雖是普通農婦打扮,但長得膚白貌美,說話聲音也好聽,而且還挺有禮貌,他懟到嘴邊的“不需要”,拐了個彎后變成了,
“什麼茶香蛋?”
玉溫走到他對面款款落下,揭開蓋着小籃子的棉布罩子,露出裏面淡綠色的小雞蛋,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福村?村裡以種茶為生,福山上更是長了好幾棵古茶樹,福村的泉水裏都帶着茶香,這喝泉水吃青草長大的雞下的蛋就更是一股茶香氣。”
馮石頭拿起“茶香蛋”放在鼻尖嗅了一下,沒聞出有什麼特別的味道。
“您拿回去打開蛋殼再聞。”玉溫說完,便把籃子裏的雞蛋往外掏,不大一會兒,整整齊齊地在馮石頭面前擺了一溜兒。
國營飯店買進食材不是那麼簡單,要先提交申請,再由總廚經理審批,審批單批下來以後才能進貨。
玉溫見他猶豫,抬起頭,細長的鳳眼裏都是真誠,
“馮採購,這次這批雞蛋我不要錢的,你先拿回去嘗一嘗,好吃的話我們再談買進的事。”
說著她站起身來,“雞蛋我給您放桌上了,下個周日我再來。”
她說完也不等馮石頭拒絕,邁着長腿走出了辦公室。
走到門口,正巧遇到岩應在和前台說著什麼,聲音里還是一貫的陰霾沉鬱。
玉溫拉下頭巾擋住半邊臉,快步走出了國營飯店。
玉溫和蘇茶約好的是下午兩點在汽車站接頭,可等到三點過蘇茶才匆匆趕來,她走得急,一頭的汗水。
玉溫遞了手巾帕給她擦汗,這才發現蘇茶的眼角泛紅。
“你弟弟怎麼樣了?”玉溫讓她坐在候車廳的長椅上,自己去旁邊小賣部買水,一瓶水兩毛錢,買得她一陣肉疼。
遞給蘇茶一瓶水,她也沒有奚落玉溫——15塊錢一個月的工資還捨得買水喝。
蘇茶接過水,好像是渴極了,咕咚灌下去大半瓶。
放下水的第一句話就是,“玉溫,我要自己賺錢!賺很多錢!”
作者有話說:
蘇茶,“我想賺很多錢!”
玉溫,“跟姐混,有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