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領證
雖然蘇渺覺得沒有太大的必要,但遲鷹還是堅持讓她在心理干預中心住院治療了一段時間,平復心情。
那是蘇渺人生中難得輕鬆和快樂的時光。
徹底放空了所有的一切,不再煩惱,不再憂愁,不再考慮任何與未來相關的事情。
遲鷹放下了所有的工作,每天與她朝夕相伴,陪她聊天解悶、陪她看着電影入眠、天大的事只要有他陪在身邊,似乎也變得微不足道。
許醫生每天都會來幫她做康復的催眠治療,在這個過程中,他引導着蘇渺直面了過去好多好多的回憶。
當她重新回首這些不堪的過往,縱然有痛苦,但在遲鷹的陪伴下,也終於慢慢地釋懷了。
湯玥和語文課代表等一些同學,每天都會輪流過來看望蘇渺,說說學校里發生的趣事,說說班級里誰和誰又發生了不可言說的狗血小八卦,病房裏時常歡聲笑語不斷。
遲鷹幾乎陪她住在了心理中心,每日朝夕相對,照顧着她的生活,簡直比護工還細心,就連每天早中晚的餐食,他都儘可能自己烹調。
直到蘇渺再也受不了他可怕的黑暗料理,偷摸給秦斯陽發短訊,叫哥哥趕緊來救救孩子。
秦斯陽拎着保溫飯盒來到心理中心,遲鷹還特別不樂意。
其實他真的很想無微不至地照料她全天的飲食起居,奈何本事有限,至少在餐飲這方面,他比不過秦斯陽。
這大概是他唯一輸給他的地方了。
上午,蘇渺做心理干預治療,下午遲鷹則死皮白賴地窩在她小小的病床邊午休,醒來和她一起看會兒書,度過靜謐的下午茶時光。
傍晚時分,他陪着她去樓下花園草坪散散心,看夕陽,晚上和她一起追追美劇。
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半個多月,竟也沒有警察來找到蘇渺,這也終於讓她相信,那個黑斑男人真的是她幻想出來的產物,是病情加重之後產生的某種幻覺。
難怪,每次只在遲鷹不在的時候,他才會出現,偏偏都是在她最焦慮、情緒最崩潰的時候。
為了更加證明這一點,出院后,遲鷹帶蘇渺回了筒子樓的家。
蘇渺根本不敢進去,在門口戰戰兢兢地猶豫了很久,她害怕一進門就看到那個男人的屍體,鮮血淋漓地躺在她面前。
那一幕的印象太深刻了,即便心裏清楚是幻覺,也終究…不堪回想。
「不、不,還是算了,遲鷹,我們走吧,回臨江天璽,再也不來這兒了…」
遲鷹用力地牽着她的手:「克服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面對它,如果你不敢直面這件事,它將成你永遠的噩夢。」
感受着男人手掌的力量感,蘇渺心底終於升起了勇氣,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跟着遲鷹走進了房間。
房間一如往常,沒有任何變化。
沒有翻牆搗櫃亂糟糟的痕迹,流蘇沙發罩平鋪在沙發上,相框也沒有破碎,衣櫃裏的衣服熨燙整齊,那件高定西裝就掛在衣櫃第二格里,是她一貫擺放的習慣…
蘇渺又拉開了各種柜子,發現裏面的東西也一應俱全——
媽媽的首飾物件,還有一些碎零錢,一分一毫都沒有缺失遺漏,安安靜靜躺在柜子裏,像從來沒有人碰過它們。
最後,蘇渺來到客廳的桌櫃旁,卻見柜子上端端正正地擺放着母親最喜歡的白瓷瓶子。
她記得當時是拿瓶子奮力砸向了徐堯的後腦勺,後腦勺開了花,瓶子也碎裂了。
可是...現在它完好無損。
蘇渺趕緊上前,拿起瓷瓶仔細打量了起來。
沒錯,這就是媽媽的白瓷瓶,她十七歲那年還不小心把瓶口嗑了個缺隙。
她撫摸着瓶子上那個一模一樣的缺口,至此,才徹底相信,這真的只是一場噩夢。
女孩的神情鬆懈了下來,就像心頭重壓的石塊碎裂成齏粉,隨風一吹,煙消雲散,不留絲毫痕迹。
她嘴角還綻開了笑意
「真的是幻覺哎!」
「我說過了。「
下一秒,蘇渺近乎喜極而泣:「都是假的,遲鷹,沒有人來敲詐我,都是假的…」
然而當她再度望向那瓷瓶的時候,她想起了徐堯的話,想到母親被侵害的場景,臉上的笑意變淡了許多。
即便如此,也改變不了她父親是個人/渣的事實。
「我媽媽肯定很恨他,給這樣的人生孩子,她一定很痛苦。」
「但她不恨你。」
「我不知道,遲鷹,我也沒辦法問她了。」
遲鷹沒再多說什麼,牽着女孩的手下了樓。
經過階梯邊的副食店,蘇渺似想起什麼,忽然頓住了腳步。
副食店的王爺爺正搖着蒲扇,悠哉悠哉的看着電視機。
「王爺爺,您身體還好嗎?」
「丫頭,你回來了?」
「嗯!」
王爺爺從冰櫃裏取下一瓶新鮮的舒化奶,遞給她:「拿去喝。」
蘇渺給遲鷹使眼色,讓他掃碼付款,王爺爺卻擺了擺手,「哎呀,一瓶奶而已,用不着用不着,我看着你長大,還缺你這點零錢么。」
「那謝謝王爺爺了。」
遲鷹替她插上了吸管,蘇渺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道:「王爺爺,您還記得徐堯嗎?」
「你說誰?」
「就是那個…臉上有黑斑的男人,他說他是我爸爸,前段時間還來找我的,您也看到了,您還和他吵過嘴。」
王爺爺撓着花白的頭髮:「是我年紀大了咩?啷個不記得有這回事?」
「您…您不記得了?」
雖然蘇渺已經信了百分之九十徐堯是他幻想出來的,但那日這男人和王爺爺在階梯上對罵的事情,也是真實到就像昨天才發生…
甚至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她都還記得呢。
「您還記得我爸爸的事嗎?他臉上是不是有一塊黑斑?」
王爺爺擰着眉頭沉思了片刻,說道:「你爸那小崽兒,是個嬉皮笑臉的渾小子,心地善良,人不壞,就是有點兒油滑,但他臉上沒有什麼黑斑啊,挺周正一小伙兒,不然也不會把你媽迷得神魂顛倒的,對他那是好得不得了。」
蘇渺驚愕地望着王爺爺:「他…不是徐堯嗎?」
「不是啊,那小子也姓蘇,跟你媽媽一個姓,叫蘇什麼來着,蘇什麼正…哎呀,時間太久遠了,我也記不到了。」
王爺爺擺了擺手,「我就記得,你爸天天來給你媽買牛奶,說起她啊,嘴角都掛着笑,也是真的喜歡她。你媽對你爸也好得很,有啥好東西、第一個想到他。」
「王爺爺,您能多說一點嗎?」蘇渺渴望地望着他,就像黑暗中踽踽獨行的人期盼着前路微渺的光芒。
「我想想啊,真是太久了。」王爺爺一邊想,一邊說道,「你爸爸是個油嘴滑舌的渾小子,沒啥大出息,長得又帥,很會討女娃兒喜歡,當時咱們巷巷兒里好多女娃娃喜歡他哦。但他也不花心,跟你媽在一起之後,也死心塌地對她。」
「然後呢?為什麼他會離開我媽媽?」
「聽說是因為你媽媽懷孕了,他怕自己養不活娃娃,就去深圳打工了,但後面…」
「後面怎麼了!」
「據說是跟人出海…浪把船打翻了,人沒回來,說不準哈,都是聽說的,反正你爸爸再也沒回來過了,你媽一個人把你拉扯大,也忌諱這事兒,從來不跟你說,甚至都不讓周圍這些鄰居提起他。」
蘇渺的眼睛紅了,水光泛濫:「您是說我爸爸已經…已經…」
「這麼多年了,估計是已經去了,但他對你媽是真的好,巴心巴腸地…你這名字都是你爸取的啊,說取個小點的名字,將來好養活…」
她情緒再也綳不住了,捂住嘴,眼淚順着指縫間掉了下來。
原來…原來爸爸媽媽這樣相愛。
原來她不是被嫌棄的小孩,不是不受歡迎的小孩,他們都期待着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帶着祝福,帶着期盼,帶着愛意…
所以徐堯根本不是她父親,只是某個…侵害過母親的男人。
蘇渺潛意識裏留存着那段不堪的記憶,竟把這傢伙誤以為是自己的父親了嗎!
她腦子很亂,一點點釐清着思路。
「王爺爺,您去確定嗎,我爸爸臉上沒有黑斑?」
「沒有啊,我很確定,你爸爸帥得很哦!你居然也生不出你這麼乖的小丫頭子嘛。」
遲鷹拿了一包餐巾紙,掃了二維碼,輸入一塊錢的時候,在後面多按了四個零。
王爺爺手機振動了一下,低頭看到遲鷹發來的金額,王爺爺有些着急,正想說用不着這樣…
但看着面前情緒激動的小姑娘,怕她察覺端倪,頓了頓,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遲鷹意味深長地望了王爺爺一眼,表達了謝意,也讓他安心,轉身帶着小姑娘走下了階梯。
蘇渺瘦弱的身形抽動着,痛痛快快地哭了好一會兒,終於平靜了下來。
她回過頭,可憐巴巴地望着他,淚光隱現:「遲鷹,我一直都想錯了,我以為我媽媽…她不喜歡我是因為我父親是個人/渣,才不是,她其實是喜歡我的!」
遲鷹走下來,站在低一級的階梯邊,摸出紙巾,替蘇渺仔仔細細地擦掉了眼淚:「誰會不喜歡我們小鷹。」
「但她以前對我很沒有耐心。」
「這大概是因為,她也正在學着第一次當媽媽。」
蘇渺若有所思地想着,「你說得對,她是第一次當媽媽,肯定很多地方做的不好,並不是因為討厭我,我媽媽這麼愛我爸爸,她肯定愛我的。」
遲鷹想了想,說道:「也許他們現在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在某顆不為人知的遙遠星球上。」
蘇渺用力點頭:「雖然媽媽離開了我,但她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她肯定去找我爸爸了,是的!他們住在星星上,會一直幸福下去的!」
「對。」
蘇渺深吸一口氣,眼底重新有了光:「遲鷹,我也要好好生活,如果他們在星星上看着我,我就不能讓他們為我擔心了,我要好好治療,早日好起來,重返課堂,成為超厲害的蘇老師!」
「早就該了。」遲鷹將她鬢間微汗的髮絲挽到耳後,捧着她的額頭吻了吻,「除了成為超厲害的蘇老師,小鷹是不是還忘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啊,什麼啊?」蘇渺茫然地望着他。
「真忘了?」
「別賣關子呀。」
遲鷹牽起她的手,看着她右手無名指的那枚璀璨的鑽戒:「說好了回來領證,人生大事都能忘,我們蘇老師可真厲害。」
女孩嘴角綻開清甜的笑意,梨渦里都釀了蜜,臉頰微紅:「哎呀。」
「又害羞。」
「不和你說了。」
她推了他一下,蹦蹦跳跳地跑下了階梯。
遲鷹望着她輕鬆如雀的背影,嘴角勾了笑,摸出手機,秦斯陽發來了一條信息。
Sun:「人沒大礙,已經進去了。」
C:「做好善後。」
Sun:「他這些年在沿海走私…證據基本都拿到,做的那些臟事,夠關幾輩子了。」
C:「故事已經圓上了,我要她再也見不到他。」
Sun:「放心,這個夢永遠不會醒。」
……
遠處,蘇渺站在最底層的一級台階邊,背靠着長滿青苔的粗糙牆壁,耐心地等待着他。
她穿着牛仔裙配淺色系T恤,皮膚白得如同梔子般…美好,清新。
遲鷹溜達着走下了階梯,她吟吟對他一笑,一如十七歲初見時的模樣。
「遲鷹,什麼時候去民政局呀?」她雖笑着,眼底卻泛着羞怯的光,「明天嗎。」
遲鷹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牽着她走下最後一級台階——
「不如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