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大辦了七天七夜的葬禮終於落下帷幕。
雪芽在傅明夷葬禮上哭暈過去兩次的消息傳得人盡皆知,不少人紛紛感慨傅太太對傅先生一往情深之時,也不由得惋惜傅太太這麼一位年輕漂亮的女人,就這麼守了寡,還是一位即將擁有上百億遺產的寡婦。
傅家的財力大家有目共睹,傅明夷去世,傅老先生病重,財產分割一目了然,一個年輕漂亮身價百億的單身女人,很容易被人覬覦。
傅公館裏的傭人開始清理公館的葬禮裝飾,殷招雅站在傅公館大門前看着忙碌的傭人,嘴角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她永遠都記得自己在這傅公館門前受過的屈辱,那時候她就發誓,總有一天,她要帶着明意,堂堂正正入主傅家。
這一天,終於實現了。
“殷小姐,醫生已經看過了,我們太太沒什麼大礙,多謝殷小姐這段時間的關心和照顧。”
聞姨為傅家服務多年,傅家大大小小的事她都知道。
殷招雅沒有答話,而是回到屋內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看着這位二十年前將自己關在傅公館鐵門外的人。
“聞姨,你在傅家工作很多年了吧?”
“二十五年了。”
聞姨早年婚姻失敗,丈夫出軌家暴,兒子病重,走投無路之下是傅老先生見她可憐收留了她,幫她擺脫家暴的丈夫,出錢給她兒子治病,為了報答傅老先生的恩情,她在傅家一待就是二十多年。
“我知道老先生一直都不喜歡我,可他到底是長輩,他不喜歡我,但我不能對他不管不顧,聽說老先生在老宅病情嚴重,聞姨,你照顧老先生這麼多年,老先生的習慣沒有誰比你更清楚了,這樣吧,明天你就過去老宅好好照顧老先生,傅公館這有我在,你就不用操心了。”
聞姨面無表情道:“老先生那邊有醫生照顧,不勞殷小姐費心,我要待在傅公館繼續照顧太太,畢竟,太太是以後要撐起傅家的人,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殷招雅捋了捋衣角的皺褶,“雪芽那麼年輕她懂什麼?那樣軟弱的一個人,怎麼撐得起傅家?這幾天如果不是我,明夷連個正經葬禮都辦不起來,我知道明意他不成器,你們都看不上他,可那又怎麼樣,如今明夷走了,傅家只剩他這一根獨苗,少不得我盯緊點,讓他辛苦些,好好向他大哥學學,不丟傅家的臉就是了。”
堂而皇之的話藏不住野心,聞姨笑道:“殷小姐,傅老先生從未承認過你傅家兒媳婦的身份,你對於傅家而言不過是個外人,傅家的財產就算輪,也輪不到你,我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才沒將你趕出去,還希望你能有自知之明,明天,請殷小姐帶着傅明意離開傅公館。”
殷招雅沒想到她會說得如此直白,一點面子都不給,氣急敗壞:“你不過是一個幫工的傭人,你怎麼敢這麼和我說話!”
“我為傅家工作,並不是為你工作,如果殷小姐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不打擾了,你自便。”說完,聞姨轉身離開,“另外,提醒殷小姐一句,今天是先生的頭七,還希望殷小姐晚上睡覺的時候把門關嚴實一點,老人都說,頭七還魂,冤死的人會來找害死他的人報仇的。”
窗外吹進一股涼風,吹得人一陣激靈。
殷招雅回頭看着靈堂上還未撤下的傅明夷的照片,低聲罵道:“晦氣!”
傅明意甩着跑車鑰匙從外走進,見一臉慍怒的殷招雅,嬉皮笑臉地環住她的脖子,“怎麼了我的殷大美女,誰給你氣受?”
殷招雅沒好氣說道:“還能有誰,仗着自己在傅公館工作二十多年就敢對我頤指氣使,不過是個傭人而已。”
“行了,別和他們一般見識,你也說了,一個傭人而已,和他們計較就是自降身價,很晚了,趕緊去休息吧,好好睡個美容覺。”他壓低了聲音在殷招雅耳邊說道:“我聽說老爺子快不行了。”
殷招雅一驚:“真的?”
“我的消息就沒有失誤過,媽,等着吧,我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殷招雅徹底喜笑顏開,“行,媽就等着你繼承傅家的那天。”
傅明意在殷招雅臉上親了一口,弔兒郎當地上樓休息。
傅明意的房間安排在二樓客房,一面的落地窗寬敞明亮,房間裏還附帶一個單獨的衛生間。
初春時節春寒陡峭,窗外高大樹木的枝葉隨風擺動,拍打在浴室的窗前,發出細碎敲擊聲,彷彿頑皮的孩童在窗前玩鬧嬉戲。
洗完澡的傅明意用毛巾擦拭着頭髮,窗外的冷風呼嘯而至,一吹,身上雞皮疙瘩驟起。
剛想走過去將窗戶關上,浴室內的燈就閃了兩下,還不等傅明意回過神來,啪的一聲,浴室里的燈滅了,好在浴室三面窗戶透進的朦朧月光,足以看清眼前的一切。
窗前風聲呼嘯,吹得窗外的樹枝搖曳,倒影在窗前勾勒出一個高大的人影,好似在看着他。
這場景渲染得實在太過詭異。
傅明意強撐着膽子看着四周,色厲內荏吼道:“誰在那裏,別給裝神弄鬼的!”
見許久也無人回應,他一步步朝着窗戶走去,向外探頭。
樹枝搖曳,除了風大了些並沒有什麼異常。
傅明意自嘲笑了笑,自己剛才竟然像慫包一樣丟臉,這世上,哪來的鬼?
將窗戶關上,轉身回頭的瞬間,正對着窗戶的洗手台上的鏡子赫然倒映着他,以及站在他身邊傅明夷那張慘白的臉。
幾乎是毫無防備,巨大的視覺衝擊之下,傅明意瞪大了雙眼,驚恐之下腎上腺素直飈,喉間肌肉痙攣地捲住了所有驚叫聲。
一人一鬼面無表情的出現在鏡子裏,在這幾秒的靜默里,傅明意彷彿度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直到世界毀滅,鏡子裏的傅明夷緩緩轉頭看向了他。
傅明意手腳不聽大腦使喚,唯一能轉動的眼珠子看向身側。
身邊空空如也。
“有……鬼。”他兩眼一翻,一口氣沒提上來,向前砰的一聲,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臉色比死了七天的傅明夷還要白。
—
夜色漸晚,朦朧的月光透過法式玻璃門照在傅公館主卧的床上。
昏迷不醒的雪芽還在做夢。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裏她漂浮在水裏,大海的波浪一陣一陣湧來,半夢半醒間,彷彿嘗到了海水咸濕的味道。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入目兩排鯊魚潔白鋒利的牙齒,驚得雪芽手腳一慌,整個人朝海底沉去。
好在她會游泳,慌張片刻后穩住身形浮出水面,舉目四望,這才發現四周是一片湛藍的汪洋,身邊還有無數頭虎視眈眈的鯊魚。
“救……救命!”她拚命撲騰着雙手,轉身瞧見一艘遊艇停在不遠處,看見了救命稻草的雪芽牟足了勁朝遊艇游去,游到遊艇邊緣,這才發現甲板上站着一人,正居高臨下冷冷望着他。
那雙眼睛,分明就是她在靈堂前的黑白遺照上看到的眼睛。
是傅明夷。
“救命!傅明夷,救救我!”
但傅明夷不僅不救她,反而問道:“你不是很想和我在一起嗎?”
“我不是……”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所以你在騙我?那你更該死了!”
“……我沒有!”
話音剛落,身後的鯊魚紛紛朝遊艇方向游來。
雪芽萬般驚恐地看着這一切,可四肢僵硬,逃無可逃,只能眼睜睜看着鯊魚朝她張開了血盆大口。
“啊——”
雪芽從夢中驚醒。
夢裏的感覺太過真實,甚至於現在嘴裏還能嘗到海水咸濕的味道。
昨天夢見傅明夷要掐死自己,今天夢見傅明夷讓鯊魚吃了自己,這讓她有種自己遲早要死在傅明夷手裏的錯覺。
不行,再這樣下去,小命遲早不保。
目光在房間裏梭巡,她望着陽台上飄起的白紗,那兒鼓鼓囊囊的,彷彿站了個高大的男人。
雪芽也不確定傅明夷在不在那,但為今之計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緊攥着身上的薄被,既高興又忐忑地低聲問道:“明夷,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
隨風飄起的白紗被風一吹,揚得更高了,她就像瘋了一樣走到那白紗面前,認定了面前的白紗就是她朝思夜想的愛人,伸手輕輕撫摸着,又哭又笑,“我就知道,是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看我了。”
白紗沒有回應,冷冽的寒風從窗外吹進。
她抱着白紗緩緩坐到地上,眼神無比眷戀,“剛才我做了個夢,夢裏只有我們兩個,你帶我出海,帶我看海豚,看落日,你說你要永遠和我在一起,永遠都不會拋下我。”
低沉的聲音逐漸哽咽,清明的雙眼再也壓抑不住眼淚的肆虐,兩行熱淚滾滾落下,“可是你為什麼這麼狠心,拋下我一個人,為什麼要讓我一個人面對這一切,沒有你,我怎麼活得下去。”
雪芽泣不成聲,緊緊摟着白紗的雙手的雙肩不住顫抖,“你知道我多想去找你,可是我不能,我走了,爺爺該怎麼辦?誰照顧他,傅氏怎麼辦?爺爺他孤零零一個人,白髮人送黑髮人,我真的好擔心爺爺撐不過去。”
空曠的房間回蕩着雪芽痛苦壓抑的嗚咽聲,她不敢放聲哭泣,她弓下身體,脆弱的脊樑幾乎放肆顫抖着,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終於丟棄了白天堅強冷漠的模樣,軟弱地匍匐在房間一角,攥着一縷白紗嘶啞痛哭。
也不知道哭了有多久,雪芽頭腦暈暈沉沉的,渾身無力,雙眼哭得紅腫刺痛,她似笑非笑地望着窗戶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臉,“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的,替你照顧好爺爺,守好傅家的家業,絕不會讓傅家、讓你的心血落到外人手裏!”
窗外的風聲停了,白紗靜靜垂落在地,風平浪靜的一切,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再次躺下,雪芽抱着被子看着空蕩的枕邊,閉上雙眼喃喃道:“明夷,晚安。”
回想起剛才表演的細節,雪芽在心中給自己點了個贊,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堪稱完美。
她都沒發現自己竟然還有演戲的潛質,這場哭戲的演技,不在電視劇里飾演個女二都說不過去。
她就不信了,這樣一個愛他,願意為他照顧一家老小的妻子,他傅明夷還怎麼忍心下毒手!
站在角落裏看完這一切的傅明夷目光森寒,他記憶的最後一刻是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劇烈的爆炸聲瞬間失去了所有意識,等他再次醒來時,自己已身處江山壹號的公寓裏,床上躺着的,是自己的妻子和同父異母的弟弟。
對於結婚一年的妻子,傅明夷對她沒有多少感情,在他的印象中,姜雪芽不過是個安分守己,膽小怕事的女人而已,又因工作原因兩人相處甚少,所以對於姜雪芽的出軌他並沒有多少情緒,他只是不明白,姜雪芽到底是什麼時候和傅明意勾搭在一起的。
她哪來的這麼大膽子,當面一套背面一套?
傅明夷走到床前,俯身看着這個在睡夢中仍然哭喊着自己名字的妻子。
裸露在外的頸脖纖細修長,看起來那麼脆弱,脆弱到他一隻手便能輕易將其捏斷。
他將手緩緩撫上姜雪芽的頸脖,刺骨的溫度激得雪芽一陣激靈,下意識將被子蓋上了下顎,顫抖着睫毛被淚水沾濕成了一片,隨着她哽咽的泣音,一顫一顫。
好可憐。
真可憐。
傅明意手撫上她的頸脖,感受着頸脖經脈的跳動和身體的溫度,手心緩緩收攏,睡夢中的雪芽立即感受到呼吸的不順暢,眉心緊蹙,雙唇微張,急促地呼吸起來。
只要再用力一些,姜雪芽就將死在他的手裏。
“明……明夷,是你來了嗎?是你來帶我……帶我走嗎?”雪芽臉上滿是解脫的微笑,“帶我走吧,我真的好想你,我真的,好想再見你一面。”
滾燙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滾燙的溫度滑過傅明夷的手背,沒入黑暗裏不見蹤影。
傅明夷面目表情地看着滑落的淚痕,陰沉又低啞的聲音里,卻聽出了些許難以言喻的寒意:“姜雪芽,我現在真的看不明白,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你說你愛我,卻和傅明意關係密切,如果你在騙我……那就繼續用謊言騙下去,最好別露出一絲破綻。”
掐着頸脖的手心緩緩鬆了勁,雪芽大口大口地暢快呼吸,但她從始至終都沒有睜開雙眼,彷彿這一切都只是在做着一場美夢,夢裏她見到了自己深愛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