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雪芽沉默地站在傅明夷黑白遺照前,過於消瘦的背影筆直地站着。
一直以來外人對於雪芽的印象不深,只記得傅明夷娶了一位溫柔善解人意的妻子,還聽聞傅太太對傅先生一往情深好些年,很難以想像傅先生故去,傅太太有多悲痛欲絕。
議論紛紛的話時不時傳入雪芽耳中,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她都毫無反應,好像這四周的一切都與她無關,眼裏除了眼前這四四方方的一張黑白遺照就再也容不下其他東西。
她也確實無暇關注其他。
里的姜雪芽是真的無情,傅明夷一死,公寓裏所有有關傅明夷的照片扔得乾乾淨淨,眼前的這張黑白的遺照里的傅明夷還是雪芽第一次見。
從文字描述來說,她想像中的傅明夷應該是電視劇里那種滿身戾氣,邪魅一笑的陰沉反派模樣,可能有點小帥,但絕不討喜。
可如今擺在她面前照片里男人的臉相當出挑,線條硬朗,眉眼深邃,雖然隔着黑白照片,也難減針扎般的壓迫感,與其對視時雪芽有種他就在那冷冷望着你的錯覺。
儘管如此,這位大哥看起來像個好人。
身旁震耳欲聾的哭聲漸漸低了許多,哭到抽泣的女人懷着身孕由兩個人扶着才堪堪虛弱地站穩。
殷招雅面露難色來到雪芽身邊,低聲說道:“雪芽,你跟我來一下,有件事情必須要讓你知道。”
雪芽站着沒動,“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在這直說的。”
一個懷孕的女人出現在靈堂上大哭不止,明眼人誰瞧不出來是怎麼回事?與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
殷招雅面色為難,看了眼一側哭得要昏厥過去的女人,躊躇道:“可這事到底有損明夷的名聲,她說,她懷了明夷的孩子。”
“懷了明夷的孩子?”雪芽這才將目光放在那女人身上,或許是因為到了孕晚期,肚子格外大些,整個人也浮腫了許多。
雪芽知道眼前這女人是誰,著名的大鬧靈堂,傅明夷連個下葬都不安寧,中姜雪芽並未出現在傅明夷的葬禮上,所以這個女人便被殷招雅當場認下。
事實上這個女人也確實是殷招雅派來的人,殷招雅知道傅明夷雖然死了,但還有雪芽在,有她在,傅家的財產他們就會少分一份,於是假造了一份親子鑒定書,企圖讓這肚子裏的孩子作為傅明夷的兒子分一份家產。
可惜,雪芽手裏有傅明意害死傅明夷的證據在,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不過傅明夷婚期出軌小三的名聲一直在外流傳,為他反派的名聲添磚加瓦。
“你是誰?”
“我叫宋怡,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肚子裏懷着的,是傅先生唯一的孩子。”
雪芽打量着她,“孩子?你有什麼證據?”
“我有證據!我當然有證據!”宋怡激動拿出親子鑒定書:“這是我孩子和傅先生的親子鑒定書,上面明確寫了孩子和傅先生的父子關係。”
前來弔唁的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雪芽接過親子鑒定書,上面的確是寫了親子關係為親生父子,但她毫不示弱看向宋怡。
這種事情你強她就弱,畢竟她心裏有鬼。
“你怎麼證明這張親子鑒定書是真的?”
宋怡理直氣壯地說道:“這是我和傅先生親自去做的親子鑒定書,這就是真的!”
“你不會不知道明夷已經去世了,你手裏的這張不知道什麼時候做的親子鑒定書沒有法律效應吧?而且,你說你和明夷一塊去做的親子鑒定?誰能證明?”
宋怡看着雪芽,眼底積攢的淚水一齊涌下,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和羞辱,泣不成聲哽咽道:“傅太太,我知道我的存在不光彩,我也從來沒想過出現在你面前礙你的眼,可是現在不一樣,傅先生他走了,我孩子沒有父親了,我不求什麼,真的,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我肚子裏的孩子能認祖歸宗,等他長大,我可以告訴他,他的父親叫傅明夷,他不是沒有父親的野孩子!”
“你說傅明夷是孩子的父親,那我問你,你什麼時候和傅明夷在一起的?”
“去年二月份,我們在酒店認識的。”
“哪個酒店?”
“君……君璽酒店。”
“好,我會派人去君璽酒店查監控,如果二月份你真的和明夷在酒店認識……”
“等等!我……我和傅先生只是在君璽酒店有一面之緣,後來我在傅先生江山壹號的別墅那邊……”
“沒關係,無論你們在哪見面的,都能查到監控。”
有恃無恐的話讓宋怡瞬間慌了神,下意識朝殷招雅方向望去。
殷招雅在一側憂心忡忡勸道:“雪芽,我看她說得不像是假的,有誰會拿自己的名聲開玩笑?我知道你生氣,但你就算不為明夷着想,也要為老先生着想,老先生卧病在床好幾天了,醫生說如果繼續這麼下去,老先生的身體只怕熬不下去。”
“所以阿姨是想將明夷在外有小三的流言告訴老先生?”
殷招雅一愣,這句話算是戳到了她的脊梁骨,但為了心裏的盤算還是硬着頭皮說道:“我只是想將孩子的消息告訴老先生,如果老先生知道明夷還有個孩子,老先生一高興,說不定……”
雪芽冷冷望着她。
也是奇怪,一向溫柔軟弱的雪芽今天格外油鹽不進,甚至於殷招雅有種錯覺,彷彿自己所做的一切,她都一清二楚。
這種奇怪的錯覺讓殷招雅萌生了些許退意,“雪芽,既然你不高興,那今天這事就先算了,葬禮上鬧成這樣也不好看,等葬禮結束我們再好好查查,好嗎?”
只要雪芽敢答應,明天她就讓傅明夷在外有小三私生子的消息人盡皆知。
作為翻閱全文的雪芽怎麼不知道殷招雅心裏憋的什麼壞,掃了一眼在場的人,高聲道:“各位,我知道在場許多人都是我的長輩,也是明夷的長輩,都是看着明夷長大的,明夷是什麼人大家應該一清二楚,他從小跟在傅老先生身邊受教,或許商場上手段有些蠻橫,但為人處世向來坦蕩,更何況這兩年他一直天南地北到處飛,說他在外面養小三,我第一個不信!”
說完,她看向靈堂一側的老先生,“陳爺爺,您也是看着明夷長大的,您覺得呢?”
陳老先生沉思片刻,看了眼那哭得梨花帶雨的宋怡,又看了眼眼眶通紅緊咬后槽牙不肯退讓的雪芽,點了點頭。
“明夷的人品,我當然信得過。”
宋怡聽到這話當時就激動起來,“你們憑什麼說我肚子裏的孩子不是傅先生的,我只不過希望孩子能叫一聲爸爸,我不想要你們傅家的財產,你現在這麼說,是想逼我們母子去死嗎?”
“偽造親子鑒定書是違法的,你難道希望我報警,讓警察來調查這件事嗎?”
宋怡早料到會有這麼一說,她忍着淚怒道:“好啊,你報警啊,你讓警察來查我!看看我手裏的親子鑒定書是真的還是假的!”
雪芽微微一笑,她一步步朝宋怡走近,到她跟前,以只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道:“需要我告訴警察孩子的父親叫余盛嗎?”
聽到余盛這個名字,宋怡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朝後踉蹌兩步。
“你……你怎麼……”
“我怎麼會知道是嗎?我不僅知道你孩子的父親叫余盛,我還知道你拿了錢來辦事,我不想為難你,如果不想我報警告你敲詐勒索偽造親子鑒定,你知道該怎麼辦。”
雪芽稍稍後退一步,高聲問道:“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肚子裏孩子的父親真的是我丈夫傅明夷嗎?”
事情到了這一步,宋怡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心安理得地把那個“是”字高聲說出來,她所有的秘密,甚至於她從未向人說過的孩子父親的秘密,面前這人竟然都知道。
她怎麼會知道的?
她還知道些什麼?
“我……”
一側的殷招雅看出不對勁,催促道:“說啊!”
宋怡看了眼殷招雅,又看了眼沒有任何錶情的雪芽,猶豫不決。
“阿姨,”雪芽將矛頭對準殷招雅,“您真的覺得如果這件事老先生知道了,對老先生的身體有好處嗎?”
“這……”殷招雅遲疑了。
她哪裏不知道傅老先生知道了這件事不僅不會好,只怕病情會更嚴重。
可那樣不是更好嗎,沒了傅老先生,傅家就徹底是他們母子二人的了。
“阿姨也算是看着明夷長大的,難道阿姨也認為明夷是那種在外面胡作非為的人?”
殷招雅心虛笑道:“怎麼會,我只是覺得……萬一呢。”
“沒有萬一,我相信明夷的人品,阿姨也應該相信才是。”
“是,我當然,當然相信。”
在這你來我往的針鋒相對間,宋怡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她抱着肚子一寸寸跪了下去,驚慌失措喊道:“我的……我的孩子,我的肚子好痛啊……”
雪芽無動於衷看着呼痛的宋怡,“阿姨,看來是問不出什麼了,勞煩您送她去醫院吧,肚子裏的孩子可別出事了。”
殷招雅目光陰沉看了眼宋怡,吩咐家裏的司機:“送她去醫院。”
靈堂里幾人躡手躡腳將宋怡抬去車上,從洗手間裏出來的傅明意感覺到靈堂氣氛不對勁,茫然問道:“怎麼了?”
殷招雅看着自己幫不上一點忙的兒子沒好氣道:“沒事!”
一側主持葬禮的負責人見事態平穩,低聲對雪芽說道:“傅太太,時間到了,咱們該走了。”
雪芽深吸口氣,上前撫摸着供台上傅明夷的遺照,小心將它捧在懷裏。
“明夷乾乾淨淨地來,走,也要乾乾淨淨地走,誰都別想把髒水往他身上潑。”
“起靈——”
一線車隊從傅公館出發,出發時恰逢陰雨連天,烏雲壓城,一片灰暗。環山大道不好走,上山的路走了一個多小時,差點誤了下葬的時間。
墓碑前一群人莊嚴肅穆,雪芽緩緩將傅明夷的骨灰盒放下,戀戀不捨在骨灰盒上灑下一把土。
“傅太太,接下來交給我們吧。”
有兩人將雪芽攙扶到一側,看着一捧捧泥土將傅明夷的骨灰盒蓋住,上頭的情緒再也掩蓋不住,她崩潰哭喊道:“明夷!明夷!明夷,沒有你我怎麼活啊!明夷!明夷!明夷!明夷!明夷!明夷,你帶我走吧明夷!”
攙扶她的兩人差點沒拉住人,不住地勸道:“傅太太,傅太太您冷靜點!”
“雪芽,雪芽別這樣!你這樣明夷怎麼走得安心……雪芽?雪芽你怎麼了?醒醒!”
“快!快把傅太太扶到車上去!”
哭到昏厥的雪芽被扶到了車上,她遠遠看着陵園裏弔唁的眾人,擦了擦眼角的淚。
演戲演全套,今天的劇情其實不需要什麼演技,只要散發著“全世界都對不起我”的抑鬱感就行了,只是最後一場戲是畫龍點睛之筆的重中之重,不過還好,她對豬頭追燕子的劇情爛熟於心,表演起來毫不費勁。
拿捏。
就是剛才哭得有些過火,都有些腦供血不足,頭暈暈的。
一股刺骨的涼氣從後頸吹來,雪芽冷不丁打了個哆嗦,這傅明夷怎麼回事啊!絕對是個bug!
電視劇里的鬼白天都不出現,偏偏這個傅明夷一天到晚到處瞎逛!還總愛跟着她瞎逛!有時間去參加自己的葬禮好了,跟着她算怎麼回事?
瑟瑟發抖時,雪芽彷彿聽到了一聲低沉陰冷的輕笑聲,那聲音彷彿遠在天邊,又好像近在眼前,遠近來回的詭異感使得雪芽渾身汗毛倒豎。
輕笑聲后,有人在她耳邊緩緩說道:“既然你這麼想和我在一起,今晚我會給你留個全屍。”
“……”雪芽兩眼一閉,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