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弱者。

第67章 弱者。

和周池嶼一起回到教室,宋柏楊聽到班裏有同學在談論這件事。

中午去食堂吃飯,也聽到別的班同學在談論這件事。

宋柏楊凝神注意聽了一下。

“在哪裏呀?”

“聽說是在一棟廢棄的教學樓。”

“哪一棟啊?”

“好像是東一樓?”

“那我這幾天得繞道走。”

宋柏楊低頭,繼續專心吃飯了,他胡亂扒了幾口,然後就將餐盤送到回收處。

一個人默默地往宿舍走,不用想,路上只要有人群,只要注意留意他們的對話內容,一定會聽到那兩個字。

回到宿舍,其中一位室友已經回來了,他一見到宋柏楊就問:“你們班是不是有人自殺了?”

宋柏楊:“嗯。”

室友又問:“是誰啊?”

宋柏楊沉默了片刻,才說:“就是之前被質疑作弊的那個同學。”

室友聞言霎時怔住了,一時啞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宋柏楊不欲多言,“我睡覺去了。”

室友訝異,“這麼早就睡嗎?”

“嗯。”宋柏楊爬上自己的床鋪,“今天不想做題。”

然而一整個午休的時間,宋柏楊閉眼躺在宿舍床上,卻沒有睡着。可能是今天嘗試入睡的時間過早,不符合平時的生物鐘。

於是他成為四人間裏第一個下午離開宿捨去教室的同學。

下午上課前,有隔壁班的同學幫忙傳話。

女生伸出一個頭問:“江君在嗎?”

她說:“老師找你,讓你出來一下。”

宋柏楊的視線看向江君的方向,他低着頭,慢慢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因為江君沒有抬頭,宋柏楊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只是覺得他的動作變得又緩又慢,和之前那個活蹦亂跳以至於行事有些莽撞的江君判若兩人。

宋柏楊目視江君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門口。

傳話的同學說是老師找他,其實應該是警方需要詢問調查,幫助明確命案自殺還是他殺,同時調查清楚自殺的原因,也算是給父母一個交代,宋柏楊想。

他沒猜錯,因為放學之後,警方就聯繫到了自己。

宋柏楊被帶到了附近某個閑置的教室,傍晚的天空留不住西沉的太陽,窗帘又將玻璃掩去大半,透進來的陽光少了,顯得整間屋子陰沉又昏暗。

三位警察圍坐在他面前,手機錄音是打開的。

“我們想問你幾個問題,不要太緊張,如實回答就好。”

結束之後,宋柏楊從教室出來。

他在食堂吃完晚飯,拎着開水壺正要直接回宿舍,又聽到不遠處傳來爭吵的聲音。

宋柏楊朝聲音的來源處眺望一眼,只看到了密密麻麻圍觀的人群。

他最終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繞了個路,往途徑學校大門,通向宿舍樓的那條路走去。

宋柏楊站在最外圍,但是他仗着自己個子高,視力好,踮腳的同時極目遠眺。

然後他看到了方文澤媽媽。

他還記得方文澤媽媽曾經為了讓自己照顧好她的孩子,用印着超市印花的、透明的、白色的膠袋裝了一大包零食和水果。

“我要找學校給我一個說法!”

她的面容因為扭曲,而讓歲月留下的皺紋變得清晰可見。

“我們家方文澤怎麼可能自殺!他是多麼聽話的一個孩子!”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自殺了!”

很容易看到她臉上的絕望。

天空被夕陽染成凄涼的紅色,紅色沉甸甸地落在方文澤媽媽的肩上,好像輕而易舉就能將她壓垮。

“為什麼他墜樓前沒有人發現!你們保安都是眼瞎嗎!學校里這麼多人,怎麼一個人也沒有發現!”

她大吼出聲。

“深夜裏為什麼不封鎖廢棄的教學樓大門!”

她一直情緒激動地重複自己的話,並且掙扎着想要衝進學校。

兩位保安見狀,只好合力攔住方文澤媽媽。

其中一位保安說:“校方已經在配合警方積極調查了,您的心情我能理解,請您耐心等待,我們一定會還給您一個事情的真相。”

“你們理解不了……”她雙手捂住臉大哭,“你們根本就理解不了!”

“我只有這一個孩子……”

“一定是遭受了什麼不公,不然怎麼會自殺呢……”

宋柏楊又看了一眼,然後默默地離開了。

這天晚上的晚自習,江君並沒有來。

晚自習結束后,和周池嶼一起往宿舍樓走的時候,宋柏楊提到了這件事,“江君晚自習沒有來。”

周池嶼蹙眉點頭,“我也發現了。”

“也不知道江君會不會被方文澤的家屬找麻煩?”

周池嶼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這個話題就停滯於此,再也進行不下去。

視線送走周池嶼,回到宿舍后,宋柏楊編輯了一條短訊。

【有什麼想找人傾訴的,都可以和我說。】

以往江君都是秒回的。

但是今晚的宋柏楊等了很久,都沒有在宿舍熄燈前等到江君的回復。

江君第二天也沒來。

早上的數學課,是一個宋柏楊沒有見過的老師幫孫惠芸代課。

上午四節課結束,又到了午餐和午休的時間。

宋柏楊回到宿舍,發現室友還沒回來,反倒是自己老人機躺在桌子上,一直在震動,桌面跟隨震動的頻率顫抖。

拿起手機一看——

是周池嶼的電話。

對方已經有三個未接來電了!

宋柏楊急忙按下接聽鍵。

周池嶼略顯焦躁的聲音從老人機里傳來,伴隨老人機本來音質缺陷造成沙沙的聲響。

“宋柏楊,江君質問方文澤的視頻被媒體號轉到微博上去了。”

聞言,宋柏楊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不過你不要太驚慌,關注這件事情的網友不是特別多,還沒有到引起到全網關注的地步。”

周池嶼長嘆一聲,繼續說道:“但也不少,上了同城熱搜。”

“媒體號……說了什麼?”宋柏楊沉聲問。

“它靠着貼吧里的視頻和回復捕風捉影,梳理完了整個故事,我看它的意思是,它覺得這場悲劇的原因是網暴和校園冷暴力。”

“那江君——”宋柏楊頹然無措地用拳頭砸了一下衣櫃,“艹。”

周池嶼又問:“貼吧里的那個視頻你看過嗎?”

“看過。”

“視頻沒有拍全,只有短短的十幾秒,雖然錄到了江君說他看到打印資料的事情,但是他手裏沒有證據,看上去就好像他在隨意污衊別人。雖然我們知道不是的。”

“那網上的輿論風向——”

“都在罵江君,他們肯定要為他們眼中的弱者發聲的。”

周池嶼再次嘆息,“這條微博下面的評論區……不能看。”

宋柏楊僅憑想像就可以猜出評論區究竟會有什麼樣的言論——和那些罵方文澤的言論沒有太大的區別。

周池嶼開始寬慰宋柏楊,“輿論往往都是這樣的,先是一邊倒,然後開始有人為另一邊說話,再接着逐漸化成兩隊,兩隊吵的不可開交,還要逼新來的站隊。”

“從感性出發我也很想指着那些不知道真相的網友破口大罵,我也很想告訴他們事情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但是我知道這樣沒用。我就算將事件從頭到尾原原本本地放到網上,也會有人質疑,會有人逐字逐句摳字眼找漏洞,也會有人說我在編故事。”

宋柏楊緩緩吐出一口氣,“我知道。”

“所以理性上我只能不做任何回應,選擇冷處理,躲在屏幕後面沉默,等這件事情慢慢地淡下去。”

“我知道的。”宋柏楊輕聲說,“我們也只能這樣。”

“你中午好好休息。”

“你也是。”周池嶼說。

掛斷電話,室友回來之後,宋柏楊還是問室友借了手機,找到了周池嶼說的那個媒體號。

某個資深懶癌患者:其他的我不說,沒有證據也不能隨便冤枉人吧

在逃吃瓜觀眾:為什麼其他同學都在袖手旁觀???同桌也看着他這麼被罵???

葡萄蛋撻:我看質疑的人脾氣挺火爆的,感覺下一秒就要動手打起來了

今天也要好好學習:好可怕。。。校園霸凌既視感。。。

敲顆梨:感覺被質疑這個同學一直不敢大聲說話是因為害怕,看他好委屈的樣子,都快要哭了

cherry:聽說自殺的這個同學成績很好的,就是因為競賽班選拔考試被污衊作弊,一人一口唾沫,承受不住所以跳樓自殺了,我在A中校園的貼吧里看到的

cherry:貼吧里還說了信息素泄露事件,好像是這個同學不小心用了過期的阻隔貼,所以信息素泄露,老師反應快,及時用了阻隔藥丸阻止alpha被誘導發情,也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啊,大家對omega的惡意都這麼大的嗎,真的,我不理解。。。。。。

cherry:他好像還被全班同學孤立了,希望他來世不要再遭遇這些了/蠟燭/

諸事順利啦啦啦【回復】cherry:這是校園冷暴力了吧?他自殺也有一部分是因為這個吧?

會擺爛的鴿子:萬一他真的作弊了呢。。。。。。

敲顆梨【回復】會擺爛的鴿子:來了來了,受害者有罪論,典中典了屬實是/流汗黃豆/

葡萄蛋撻【回復】cherry:我想去看看那個帖子

cherry【回復】葡萄蛋撻:已經刪掉了,不過我有截圖

葡萄蛋撻【回復】cherry:呵呵,他們心虛了

煲飯仔:看到這個,我就想到我高中曾經因為考的分數太高,被同學誣陷過作弊。emmmm……就是他們有沒有想過,考不到高分,是因為他們自己蠢呢?/流汗黃豆/

諸事順利啦啦啦【回復】煲飯仔:太慘了,摸摸

……

以前宋柏楊一直認為,叫囂的總是利益相關者,冷靜的總是看客。

現在又覺得,叫囂的不止是利益相關者,叫囂的也有看客。

解開手機鎖屏,點擊短訊圖標,宋柏楊擔心老人機出故障了,忘記提示自己收到未讀短訊,就從第一封翻到最後一封。

都是看過的。

又點進和江君的短訊記錄,內容還停留在幾天前——

“宋哥,我聯繫到教數學競賽的李老師班裏的某個同學了!李老師的手機號碼和電子郵箱就交給我吧,你放心,周五傍晚前保證搞定!”

江君還是沒有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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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霾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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