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去哪了?
“昨晚發生了什麼?”
“有人跳樓自殺了。”
“誰啊?”
同學抿了抿唇,似乎對直接說出那個同學的名字的做法有所顧忌,所以他只是朝某個方向使了一個眼色,儘可能的壓低聲音,“你看那個位置現在已經空了,桌子和板凳都被搬走了。”
周池嶼聞言,停下了手中的筆。
從今天早上開始,高二一班就被這種莫名壓抑的氛圍所籠罩着,謠言奔波輾轉於同學們的口中。
周池嶼朝宋柏楊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身旁的位置確實已經空了,桌子椅子都不在了。
遺物可能是被學校相關部門帶走保管,也可能是用於警察取證,周池嶼不太懂這些,也只是推測。
就像謠言最開始,往往起於推測。
周池嶼想離開座位,找宋柏楊說幾句話,可惜晚了一步,上課鈴響了。
只能等到第二節課下課。
門口沒有響起沒有響起熟悉的、急促的、愈來愈大的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的聲音。
來的人是老劉。
他站在講台上,平常和藹可親的面龐之中多出幾分肅穆與鄭重,“我會暫時代理咱們班班主任,大家安心學習,正常上課,不要被其他事情所影響,從而耽誤自己的學業。”
他看着下面的學生,看着他們手邊摞得高高的課本,看着他們壓在胳膊肘下幾沓厚厚的試卷,唇瓣翕動,似乎想說什麼,最後盡數、全部無聲地咽下了,化作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這節課本身就不是我的課,大家自習吧。”他說。
老劉將兩隻手背在身後,慢慢地往教室門口走去,就即將踏出門檻的那刻,突然間想起來什麼,又轉頭,面向同學們,“這件事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關於這件事,大家在網上發表言論的時候要謹慎言行,不要添油加醋,不確定的事情不要瞎說。”
“現實里隨便說了一句話,可能就這麼過去了,時間一長誰也不記得,但是互聯網不一樣,它是會留下痕迹的,大家要對自己的話負責,有的時候說多錯多,那就最好一句話都不要說。”
周池嶼不知道老劉是在說很久之前信息素泄露的事情,還是在說不久之前同學們在校園貼吧里討論方文澤的事情,還是在警告同學們關於方文澤自殺的事情,不要到處亂說,又或者在一語雙關。
但是他知道那個帖子一定會被找出來的。
周池嶼攥緊了手中的筆,又繼續開始做題,他想讓自己忙碌起來,大腦全部用於聚精會神地思考眼前的題目,這樣就能夠緩解因為其他事情而產生的心煩意亂的情緒。
終於熬到了下課。
下課鈴才落下最後一個音符,同桌拿起桌子上的試卷,拍了拍周池嶼的胳膊,“這道題我不會做,看答案也沒有全部看明白,你能給我講一下嗎?”
“不好意思我暫時有事,回來給你講。”周池嶼婉拒了,“借過一下,我想出去。”
“哦,好。”同桌點頭。
從狹隘的過道艱難地擠出來,周池嶼再次去看宋柏楊的方向,卻發現他的位置也空了。
宋柏楊人呢?!
周池嶼的心跳開始變快,他立即跑出了教室,卻沒想到迎面撞上夏詩桃——
“對不起!”
慣性使得周池嶼向前沖的步伐一時難以止住,他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沒事。”夏詩桃擺擺手,然後她驚訝的發現自己在周池嶼的臉上看到了一絲類似於驚慌的神色,“怎麼了?”
“你知道宋柏楊在哪裏嗎?”
“不知道。”夏詩桃搖頭。
“謝謝!”
周池嶼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樓梯上是三兩成群的同學,手挽着手,或是肩並着肩,一起談笑向上走,或是向下走,享受課間難得的悠閑。
大課間,樓梯上的人流量總是很大。
周池嶼下樓梯的時候走的太快,在二樓到一樓的樓梯轉角,甚至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同學的肩膀。連聲說了好幾句抱歉,然後繼續向前飛奔。
今天的天空被陰霾籠罩,下起了濛濛細雨,同學們不用做早操。
那宋柏楊到哪裏去了?
周池嶼知道以宋柏楊的性格應該不會發生什麼事故,但他總是忍不住地擔心。
也忍不住一遍遍地回想宋柏楊給自己解釋他選擇留在那個座位上的原因時,他說的那兩句話。
——“會不會就可以改變他的結局?”
——“那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我所能去阻止這樣的悲劇再次發生。”
周池嶼從教學樓跑到宿舍樓,再路過開水房和食堂,他以衝刺百米賽跑的速度在校園的道路上瘋狂地、不知疲倦地奔跑。
心跳得飛快。
不知道是因為跑步造成,還是因為他在害怕什麼,或者兩者皆有。
視線儘可能地去遠眺,去掠過四面八方所有的景色,去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終於找到了!
周池嶼地腳步停了下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落了地。
下一秒,周池嶼跑上前一把抱住宋柏楊,雙臂用力抱的很緊,指尖都在顫抖。
“你去哪了?”他悶悶地說,說完將頭埋進宋柏楊的頸窩裏,呼吸還是微亂的。
“沒有筆芯了,我去買了一盒筆芯。”對方這樣回答。
周池嶼這才緩緩地鬆開摟住對方的雙手,同時看到宋柏楊右手裏的盒裝筆芯,神情卻還是半信半疑。
“怎麼了?”宋柏楊問。
“我擔心你有事。”
宋柏楊的視線暗了一瞬,然後又笑着說:“我沒事。”
他重複,“我真沒事。”
兩人一起往教學樓走。
周池嶼藉助宋柏楊手裏拿的那盒“文明牌”筆芯來轉移話題,“我記得上學期開學沒多久,你和我一起去校園超市買水粉的時候,給我推薦的就是這個牌子。”
他誠懇地說:“確實挺好用的。”
身邊的人沒反應,像是沒有聽到。
“宋柏楊。”
還是沒反應。
周池嶼只好叫了第二遍,“宋柏楊。”
宋柏楊這才回過神來,“什麼?”
周池嶼蹙眉問他:“我剛剛說了什麼?”
宋柏楊愣了愣,半晌才說:“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
周池嶼嘆了一口氣,“我剛剛在說上學期我們一起買筆芯的事情。”
身邊的人沒吭聲。
周池嶼扭頭去看宋柏楊。
只見對方表現出置若罔聞的模樣,直到三秒之後,才反應遲鈍地點了點頭。
周池嶼再次長嘆一口氣。
他忽然站到宋柏楊的面前,攔住對方的路。
下一瞬,他伸手再一次緊緊地抱住了宋柏楊。
“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周池嶼輕聲說。
對方的反射弧可能被拉長了,許久之後才聽到宋柏楊的聲音。
“嗯。”
“想給我打電話就給我打電話,要是怕浪費電話錢,我可以不接,再重新打給你。”周池嶼又說。
這次回應得稍微快一些。
“嗯。”
周池嶼沒再說話了。
他們默契地沉默着,四周好像霎時安靜下來,似乎能聽見風的聲音。
宋柏楊將下巴擱置在周池嶼的肩上,閉上眼睛。
“讓我再抱一小會兒,就真的沒事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