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明月照人圓
今年的月亮比往年起的更早一些,也更亮一些。
在很早的時候,華燈未上,我便匐在窗前看她遙遙向天幕走去。當得起仙子這一聲稱呼,裊娜的,清雅的轉身看向人間,所有開心的人就能沐浴在月光下。相與“元宵”,我更喜喚這一天“上元”,如此就充滿古意了。彷彿所有浪跡沉醉於歷史詩河的詩人都將在這一天蘇醒,無視時光的界限,觥籌交錯,好不快哉!
若忍將一年的盛景化作十分,三分就當給予上元。通紅的燈籠沿着大街鋪陳而去,極目不知盡處,整條街燈火通明。被阿娘強制的從月宮中的幻想中拉出,躋身人潮之中。彷彿是天生沉默的性子,我是不太歡喜熱鬧的,被阿娘牽着走得也只有我的步子而已。整個思想還是憧憬於觀想的“上元燈市”中。那裏有稼軒公子的“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有歐陽才子的“月下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有秘書郎朱敦儒的“美人慵翦上元燈,彈淚倚瑤瑟”,更有李義山的“月色燈山滿帝都,香車寶蓋隘通衢”。很希望能尋得一人,在某年元夜,身着白衣,步舞瀟湘,與我提着一彎花燈,共看明月猜說燈謎。他提着花燈,走過柳街和花巷,走過人潮熙攘,輕輕掛在青石的屋檐上,照一個花好月圓。可是我明白這就像那些男孩兒的白衣江湖夢一般,只能在夢裏糾纏幾番,拿出來說道是萬萬不能的。已經忘了那是幾年前的元夜,那個身着漢家羅裳,頭上朱釵叮兒叮噹響的大姐姐,戴着半個狐狸面具,露出的脖頸漂亮極了。她跑過我身旁喚了我一聲姑娘,是真的好聽呢。總覺得“姑娘”這兩個字極盡了溫柔繾綣。若以後有人如此那般再叫我一聲姑娘,我定是極為歡喜的,
“見我的孩子了沒?”
“求求你幫我找找孩子。求求你。”
“這麼高,穿紅衣服的一個孩子您見過沒”一陣急切的呼喊將我從我的意識世界中拉着出來。我轉頭看去,一個白衣服的女的慌忙的拉着一個人比劃着,手腳凌亂,也不知道她在比劃什麼樣。但言語中的焦急惹的人心慌,在她身邊的人都失了本來的悠閑與淡定。
不知怎麼的,她竟然向我們這邊走來了,或許是我剛剛的一瞥引起了她的注意?我想轉過身去,隱藏在人群中,不太想摻和這攤洪水,即使我知道這位媽媽丟了她最寶貴的東西——孩子。但是久將身心浸入在網絡世界的我對這種事情已經習慣了沉默。
“您見過我的孩子嘛,幫我找找我的孩子好不好。”被女人扯住的那隻胳膊不由自主的想往回縮,卻被緊緊的箍在女人手裏。我轉頭想婉拒她。我不過是一個最最平凡的市民,貼着大學生的標籤走在鬧市裏的一個沉默着而已。又沒有多大的能量,怎麼能幫助她在這人海中找到一個紅衣服的孩子呢?我着實是不想像之前的那些人口頭答應她,然後匆匆逃離。
“抱歉,我……”在轉頭那一剎那,我看到了一雙怎樣眼睛!焦急裏帶着殷切,詢問中帶着祈求,難過中帶着希望,還有一絲,死亡的氣息?若這孩子找不到,她定會尋死的!心底這樣告訴我。但是我又能做點什麼呢?過一會還有對自己很重要的一場網絡辯論,錯過了就是棄權,是淘汰!我為今晚準備的日子夠長了。任那媽媽抓着我的胳膊,任頭頂一彎燈籠晃來晃去,一時間竟然怔在那裏。談論聲,叫賣聲,吆喝聲都一下子擁了過來,迫不及待的想鑽入我的耳朵。這個上元月仙子失去了往昔那般柔靜。
“求求你幫我找找孩子吧!”又一聲祈求砸在心臟上。阿娘發現了我的異樣,想從那個女人手中抽出我的胳膊。我覺得我真的應該做點什麼,沉默下去我可能就會變成一樽骨骸,毫無感情。
“好,我幫你,但只能儘力。”我反握住女人的手,感覺到她在微微顫抖。帶她走到交警處時,那些警察竟早已行動起來了。只是這孩子如泥牛入海,毫無動靜。
我向警官提出發動在場群眾一起幫忙找找孩子,警官瞅了眼四周,嘴角扯出一抹無奈的苦笑,沖我搖了搖頭,眼神晦澀不明。沉默了半晌,他沙啞的說道:“沒用的。”
該怎麼辦呢!剎那間有點懊惱剛才的衝動,就這樣答應人家,現在幫不到了,這位媽媽一定是極為恨我的吧。偏頭悄悄望了那母親一眼,她通紅的眸子裏帶着希冀望向我和警官。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一個人!我們初中語文老師。老爺子在畢業那天對我們說:“孩子們,無論以後遇到什麼,都不要對這個世界失去希望。因為好人總是多,再不濟也是會有的。”
老爺子的女兒在廣播局當廣播員,廣場的屏幕廣播是她控制的,說不定可以尋尋。手忙腳亂的撥通了老爺子電話,荒唐的連許久沒見的問候都沒致以,就開門見山的直說了整件事的因果。好在老爺子也沒拘泥於這些禮節,說馬上打電話問問他女兒。一會兒老爺子回話說,讓我們等等,他女兒去溝通台領導了。
“廣大市民注意,現在插播一條緊急消息。今日晚九點十分左右,劉媽媽女兒劉見好不慎與媽媽走散,小姑娘八歲整,一米高,身着紅色小棉襖,黑色褲子,小黃鞋。請好心市民若遇見請將它帶至福華街與友善街路口警車處,她媽媽在哪裏等她。廣大市民注意……”
忘了我們是如何焦急的等待,只是後來聽說愈多的市民互相詢問小女孩的蹤跡,互相告知。最終一對中年夫婦送梨花帶雨的小女孩來到這裏,母女兩抱一起痛哭。女孩兒不是很漂亮,但很面善。
像她的名字,見好。
十二點鐘響,滿城煙花。
上元有明月,照入萬家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