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羊

老羊

臨川的雨停了。

這場雨突如其來的傾盆而落,收止的也悄無聲息,活像一隻水口袋被人撐開又猛的扎住。要不是檐角尚有水珠淅瀝瀝的滴落,青石台上草葉也在陽光下爍着晶瑩,誰都不會相信有一場大雨光顧過這裏。

“還沒找到麽?”老張頭擰了一把褲腳的水,胡亂甩了甩水滴,乾枯的手指從懷裏摸出個黃油紙包,捻了幾搓煙葉卷在紙里。

這種紙煙早在九十年代就被淘汰了。但青鎮的老人還是會植幾株煙葉,收割好后晒乾,碾成碎沫子。有些傍晚沒事的,端幾個樹墩子坐在一起,把家裏學童用過的舊本子捲成煙捲,沾點口水粘在一起,咂吧咂吧的談天。承古小時候就最喜歡追着這群老漢們吐出的煙圈兒跑來跑去,鬧得不亦樂乎。後來成家了,媳婦反而動不動就因為兒子吸二手煙的事對老父親橫眉豎眼的,他也不敢幫着說兩句,說到底也是承古覺得父親年紀大了腦子也不頂事了,身體也不太行當,就經常勸老父親戒了吧。

但是煙民的事,怎麼能那麼容易戒了呢。有些人嘗的是煙味,有些人嘗的卻是情感,有些人能品出人生百態。

“沒呢。”承古嘆了口氣,抬眼看到老父親捲煙的動作,本就蹙在一塊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見兒子盯着手中的煙捲兒,老張頭捲煙的手不由的一滯,面色閃過一抹掙扎,拇指肚輕輕的磨痧着煙捲,最後還是小心的拆開,將煙葉倒出來小心的包好,揣進懷裏。

“我去找罷,你哄哄那劉家丫頭,蹲在屋子裏也是吃白眼麽,不如出去溜達一圈兒。”承古想要說點什麼,最終還是沒說出口,腿還沒邁進院子,聽老父親喊了一聲,頓住腳步。

“古娃,爹還沒老嘞,腿腳利索着的。”

約莫傍晚的時候,老張頭拖着一隻羊進了門,老羊渾身濕漉漉的,抵着蹄子不進去。老張頭嘴裏哼哼着:“到了家門口你還不進,就這倔脾氣再不改改,遲早扒了皮掛炕頭上,老都老了事還挺多,也不怨人家念叨你這老羊沒用,費的心多還宰不出肉。早點死了也安心一點。”

突然老羊怔怔的看了老張頭一眼,白眼珠子對着老張頭的臉,低下頭輕輕抵了抵老張頭的褲腳,一步一搖的走向羊圈。老張頭愣在了門口,滿腦子都是老羊看過來的那一眼,甚至沒有聽見兒媳婦打在老羊身上的鞭子聲。

村子裏的人都說老張頭身體不行了,找了一趟羊回來就躺床上起不來。過兩天老張家的老羊死了,沒有宰出多少肉,李家阿婆讓承古熬骨頭湯給老張頭補補身體,會好的快一點。自從找羊回來后,老張頭像變了個人,不和兒媳婦吵吵了,也不知道哪來的耐性子把旱煙也戒了。只是在全家圍着鍋喝羊肉湯的時候,老張頭掙扎着起來,出去悶悶的抽了一口煙。

誰也不曉得老張頭啥病都沒,怎麼就突然去世了。

老張頭在最近老是做一個夢,他夢見一隻小羊跌跌撞撞的像他走來,走到他面前變成了承古的樣子,又變成他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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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月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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