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相見
李信怡聞言呆立片刻,而後無奈地失笑:“大仙可是糊塗了?在下一個粗俗凡人,怎麼可能見過您?”
“莫不是大仙前世真認得與我一樣長相的人?”她挑眉:“您得搞清楚,那可不是在下。”
白龍未答,只是痴痴地看着她,又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去觸碰她的臉。
“大仙,”李信怡歪過頭去躲,“打人不打臉,您看您這指甲,在小人臉上呼一把,小人的臉還不得廢了。”
小白龍的手懸在空中,淡金色的眼中聚起濃稠的化不開的感傷。半晌,他哀戚道:“我只是想,摸摸你的臉……”
“您摸您摸,”李信怡見狀無措起來,忙閉着眼把臉湊過來,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您下手輕些。”
小白龍苦笑着將手收回:“我不會傷你,你不必如此怕我。”
李信怡偷摸着將眼睜開條縫,看到他將手放下,便將眼全睜開。她看向他的眼睛帶着劫後餘生的喜悅,卻讓他肝腸寸斷。
“你過去從未怕過我。”他心如刀絞。
“大仙,怎麼就跟您說不明白呢?”李信怡有些不耐了。
“且慢,您這是……”她指着他手上纏繞的髮帶。
“莫叫大仙了,怪難聽。”楚瀾苦笑。他哀哀地看着她,抬起一邊的手:“這髮帶你認得?”
“我自然認得,”李信怡回憶起什麼來,“這是我一個關係極好的戰友過去贈予我的禮物。只是我的東西,為何會在你的手上?”
楚瀾依然沒有回答她,只是盯着她看,發出怪異的笑聲:“關係極好的戰友嗎?他可是你的部下?他可曾與你並肩作戰,對你忠心耿耿?這些你可都記得?”
李信怡眼神飄忽起來:“自然是……記得。”
楚瀾死死盯住她,像是要將她的模樣刻進眼底。見她眼神不定,他反倒笑了,笑得戚戚然然:“你忘了,我知道你忘了。”
“五百年了,只有我一人記得。”
所有人都忘記了,唯有我一人還記得我是你曾經的戀人。
“忘了好,忘了好……”他一遍遍呢喃着。李信怡聽不懂他顛三倒四、莫名其妙的話語,見他眼神晦暗不明,有些不甚自在地動了動被他扒着、已經酸痛的手臂,他突然輕笑——“你閉上眼。”他說。
李信怡乖乖將眼合上,一道白光打在她閉着的眼皮子上,扎得她向後躲了一躲。
手臂上屬於小白龍的重量消失了。
有什麼東西夾在了她手臂和身體的縫隙間,是一具人的軀體。有吐息打在她的頭頂,冰冰涼的、芬芳如蘭。
她下意識地張開手摸了一把——那該是誰的腰,她大驚失色地鬆開手,急急退了幾步,抓起桌上的長劍。劍氣一閃,寶劍出鞘,直直對準屋中的陌生人。
那是個看上去剛剛及冠的男子,一身荼白,墨發如瀑。
看到他的一瞬,李信怡不由一愣。那一刻,她憶起無數她曾讀過的詩賦詞歌,從中摘出無數描寫美人的句篇,又縮減到描寫男子的。她搜腸刮肚地尋找可與他相配的句段,最終腦中只剩一句——“岩岩若孤松之獨立。”
他身姿筆挺、形容英氣,五官卻生得女子般精緻。他面若中秋之月,眉黛春山,秋水剪瞳,唇似流朱,齒如含貝;一雙柳葉眼,兩隻清明目,眼波冷冽,眼尾含情。衣袂飄飄如崑崙之仙,卻又多出一絲俠氣、兩點風流,風姿特秀實乃世間少有。
李信怡走神片刻,急忙回過神來,用劍作出禦敵姿態,厲聲道:“你是何人?”
他用那雙柳葉眼看她,眼中含了數不清的愁緒。
他唇邊勾起一抹淺笑,清朗純潔如霽月清風。他的面孔映着天邊紅雲殘留的金光和深深淺淺的光影,又像是鬼魅一般勾人心魄。一時間,周遭的一切彷彿都失了顏色,只余他的笑和李信怡腦中一句“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你從前不會用劍指我。”聲音如玉石擊盤,同周身氣質一般清冷。
李信怡認出他的聲音,遲疑着將劍放下:“大仙?”
他不語,權當默認。
“方才不知你化為人身,多有得罪了。”李信怡將劍收到劍鞘之中。
楚瀾含着笑,朝她走近幾步:“你瞧我這人身如何?”
李信怡毫不客氣地將小白龍的人身輕佻地上下打量一番,道:“大仙的模樣,可真是人間難得幾回見。”
“溜須拍馬?”楚瀾笑她。
“真心話,”李信怡堅定道,“大仙這般姿容,只應見於畫中,定非塵世間人。”
楚瀾笑得眉眼彎彎,看得李信怡渾身不自在。
他雙唇微張,夢魘般輕聲念道:“人間無如你此般姿容者,若有,非狐即鬼。”
李信怡笑容一滯。
“我叫楚瀾,楚風之楚,波瀾之瀾。”
“這……直呼您的名諱不好,我還是叫大仙吧。”李信怡笑得困窘。
“李信怡,”楚瀾用手指挑起手上的髮帶,“你看這兒,有個‘南’字。
李信怡看一眼那字,看一眼楚瀾,眼裏滿滿都是不解。
“這‘南’,可是‘蕭圖南’的南?”楚瀾問。
“你為何知道?”李信怡驚慌失措地看向他。
“忘了好,忘了好啊……”楚瀾詭異地笑,笑着笑着便流下淚來。
“最好不相見,便可不相戀;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最好不相記,便可不相憶。”他一字一句地說著,又像是說給李信怡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李信怡躊躇一番,終還是試探着開口:“大仙,是在尋什麼人嗎?”
她仍是不以為那人是她,甚至不覺那人和她有任何關係。
“既然那人忘記了,大仙又何必把自己搞得這般苦。”她勸慰他。
“她不是自己想忘卻的。”楚瀾幽幽說道。
李信怡一噎:“可是,五百年過去了,除非是仙魔精怪,不然便早已是另一個人了。”
楚瀾的目光眷戀地膠着她,許久,他發出一聲嘆息,無可奈何道:“你先坐下,你站了許久,與身子不好。”
他說著便去扶她,她下意識用手臂一擋:“謝謝大仙關心,小人自己坐便好了。”
楚瀾無奈搖頭,伸出手強硬地扶住她的身子,將她帶到床上坐下。外面還在颳風,他去關了窗,走回床前,坐在椅上。
“飯菜還熱嗎?”他問她。
“還熱着,”李信怡伸手探了探,“你要吃嗎?”
他一言不發地拿起碗筷,在李信怡意外的目光中夾進些食物,隨後遞到她嘴邊。
“大仙,”李信怡哭笑不得地推拒,“小人自己來便好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類似受傷的情緒,看的李信怡心口一揪。
美人就是美人,無論什麼性別,什麼時候,皆是惹人憐愛的。
他把碗筷輕輕放在她手上,在床前蹲下身來,將臉頰貼在床邊,側着臉看她。
“我走這一天多,這邊可有發生什麼事?”他問。
“沒什麼事……”李信怡突然扭捏起來,躲開他的目光。她心虛地往嘴裏扒了好幾口菜,一下嗆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楚瀾忙拿過湯碗,喂她喝了兩口湯。
李信怡好不容易緩過來,小聲對他說了謝字。
她又吃了幾口飯菜,終於下定決心和他四目相對:“大仙,我昨日,不該同你那樣說話。”
楚瀾先是莫名其妙,然後想起昨日發生之事,忍俊不禁地摸摸她的頭髮:“我早不記得了。”
李信怡一抖,但終是沒躲。
“你呀。”他的話音無奈至極。
李信怡乾笑幾聲,兩人便沉默下來。
兩人也不知這樣坐了多久,直到外邊傳來徐謂和白音音說話的聲音。
還不等李信怡反應過來,眼前便有身影一閃——楚瀾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一會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