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縱使相逢卻不識
因這一句話,李信怡提心弔膽了一晚上,直到滅燈睡下,她都還記着這句話,生怕楚瀾突然出現。她承認,她有些懼他,懼他的神秘莫測,他的喜怒無常。尤其是今日傍晚……他太奇怪了,彷彿,她是於他極為重要的故人。
但她的確不記得她有認識過這樣一個人,不,他甚至都不能算作是人。
直等到外邊街上打更人打過三更,她才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朦朦朧朧間,一隻冰涼的手附上了她的臉,同時有片帶着香氣的柔軟在她額上蜻蜓點水般一碰。
她霎時清醒過來,剛想抽出枕頭下邊的匕首,那隻手便迅速摁住她的手指,手的主人在她耳邊用氣聲道:“是我。”
是楚瀾。
楚瀾打個響指,床邊的油燈亮了。李信怡這才發現,楚瀾正坐在床沿,傾身同她靠近。她的視野中是他兩片線條流暢的薄唇,冰冷的吐息打在她臉上,讓她有些不自在。他身上帶着陣陣醉人的香氣,使得她不由恍惚起來,倒忘了說些什麼。
許久,她憋出一句:“大仙這是,在輕薄小人?”
楚瀾慌得像個被浪蕩子調戲的良家小姐,他忙放開她的手,直起身子,眼神飄忽不定。李信怡發誓,雖然屋中光線昏暗,但她絕對看到他面頰飛上了兩朵紅雲。
“我……抱歉,是我太心急了。”他沮喪起來,將頭垂了下去。
李信怡被他的模樣逗樂了,攏攏身上的寢衣坐了起來:“大仙前兩日還不可一世,如今怎如此憋屈了?”
楚瀾小聲辯解道:“我沒有……”
李信怡愣了一愣,然後掩着嘴笑了起來,笑聲雖極力剋制着,卻仍有愈來愈大之勢:“過去從未覺得,大仙還真是可愛啊哈哈哈哈!”
她蹙了蹙鼻子:“話說,大仙一個男子,身上怎這般香?”
楚瀾不可抑制地漲紅了臉:“你怎麼,同過去一模一樣的,說話沒輕沒重……”
李信怡的笑消失了,她皺起眉來,半晌,她認真道:“大仙,我最後再同您說一遍,五百年了,那人早已不在世間了,您為何非要揪住小人不放?小人只是一平凡女子,和大仙要尋的人,不是同一人。”
楚瀾盯住她的眼睛,固執地搖頭:“不,就是你。”
“我也不知為何,明明已過了五百年,我本以為我再不會遇見你了。”
他粲然一笑:“或許,你同我的相遇,便是天命吧。你忘了沒關係,我會陪着你,把我們的過去一點一點講與你聽。只要時間夠久,總有一天,我會等到你將我們的曾經全部想起。”
李信怡仍舊迷茫地看着他,聽他說罷,她又堅定地搖頭:“不可能,若我認識你這等人物,我絕不可能忘記了。”
“是嗎?”楚瀾反問她。他抬起一手,輕撫她的臉:“我手上這髮帶你認得,那你可否告訴我,送你髮帶這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相貌怎樣?你同他,又是如何相識,又共同經歷了何事?”
“他姓蕭名圖南,與我同是軍中之人,自然是在戰事中相識……”李信怡噎住,她驚奇地發現,她對這名為蕭圖南的男子,竟是只剩模模糊糊的印象,連相貌都不記得,更別說,同他一起經了何事了。
她極力回想着,想要記起那人的模樣。可無論她如何努力回憶,記憶中的那人周身始終籠着一層白霧,霧氣不濃,卻恰恰夠她看不清他。她悲哀地發現,曾和她以綉名禮物相贈的戰友,她卻幾乎已經忘了他。她對他的記憶,只剩下身邊一些人偶爾提起的蒼白語句,又由着語句構成一個蒼白的紙片般的印象。
“你們曾經關係甚好,好得同親兄弟一般。”
“你那時可是將他當親弟弟照料。”
“當年你們那是過命的情誼,可惜啊,年紀輕輕就……”
……
“不記得了?”楚瀾笑,“你自然不會記得,因為那蕭圖南,便是我。”
李信怡聞言大驚失色,倉皇抬頭看他,口中念念念有詞:“怎麼可能,您別說笑,怎麼可能……”
“真的,是真的。”他口中酸澀,心中更是苦不堪言。這世上最遠的距離,莫過於曾經深愛的兩人相見,卻皆不識對方是故人。若永遠都是相逢不識便罷,可一人先想起,那一人便註定淪陷、註定痛苦。
他張開雙臂,懇切地求着她:“信怡,讓我抱抱你。”
李信怡顯然被他嚇到,身子一抖,向後縮了縮。
“求你了……”
許是他的可憐的模樣打動了李信怡,她最終還是探過身子,輕輕抱住了他。
他小心地避開她的傷處,用力將她擁在懷中,恨不得時間便停留在這一刻,就此地老天荒。
“我便是蕭圖南啊,”他帶了泣音,在她耳邊念道,“我求求你,能不能記起來。實在記不起也沒關係,再愛上我一遍便行了。不愛我也無妨,有我愛你便夠了……”
李信怡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這疼痛迅速向全身蔓延,疼得她直冒冷汗。她的頭像快要炸裂開來,有什麼東西叫囂着,想要從中衝出來,到她面前耀武揚威。
這個抱着她的人,真的是蕭圖南嗎?可蕭圖南早已戰死,莫非,他本便是神仙?
“你不怕我是妖怪?”突然有少年的聲音在她耳畔響了起來,這是誰的聲音?這聲音又是何處傳來的?
楚瀾未發覺他的異樣,他抱了她許久,突然“哎喲”一聲,鬆開她來,手忙腳亂地從衣袖中取出一個紙包。
“我差點忘了,我為你帶了吃的東西。”他將紙包打開來,裏面是一個長條狀的物什。李信怡耐着性子認真一看——竟是個竹筒粽子。
楚瀾得意地將竹筒打開:“幸好記起來了,不然一會糖都要化光了。”
他變戲法一般不知從哪掏出一個瓷碗遞到她面前:“先喝些湯。”
李信怡不明所以,就着他的手,強捱着喝了幾口——竟是碗魚湯,味道極為鮮美,她忍不住伸手接過,幾口喝完。
等她喝完魚湯,身上也沒那麼疼了。她不好意思地將碗遞迴給楚瀾,一抬頭便撞上他笑着的眼睛。
“你從前也愛喝我做的湯,你還常對我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的聲音有些傷感,手把粽子遞給她:“你過去喜歡吃這個,自己卻不好意思買,老盯着路邊買粽子的小孩看。”他彷彿回憶起了什麼美好的事情,笑得越發開心了。
他連這都知道,他可能,過去真的認識自己吧。
李信怡想着,接過他手裏的粽子,咬了一口。
“你猜我為你買了什麼?”突然有個聲音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像是平地上扔下一顆驚雷,她的頭猛地疼起來,無數嘈雜的聲音在她腦中炸開,喋喋不休、沸反盈天。她大叫一聲,粽子從她顫抖的手中跌落,掉在了地上。她用雙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恐慌萬狀地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楚瀾驚得像半截木頭般直愣愣戳在原地,待反應過來,忙驚慌失措地將她納入懷裏,一遍遍撫着她的脊背,抖着手將靈力輸進她的體內,安撫着她。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別怕,別怕。”他不停重複着這幾句話,用靈力去探她的脈。
門被猛地推開,白音音持了把菜刀站在門口厲聲喝道:“賊人,快放開她!”
楚瀾下意識回過頭去,白音音愣在了原地:“蕭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