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
十萬大山,知返林。
出靈溪谷向西,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原始森林。如同十萬大山裡別的森林一樣,這裏也是巨木參天,不見天日。森林入口處,有一方不知何年何月何人留下的巨大石碑,雖然殘破不堪,依稀可以看見上面四個歪歪扭扭的大字:"迷途知返。"
谷中有出過十萬大山識得神州文字的前輩長老,口耳相傳之下,便有了這"知返林"的稱呼。
"嘿呦,嘿呦……"
古月赤膊着上身,對着林中一棵巨木揮動着手中的鐵斧。家中的木柴快用完了,自從胡風離開之後,這項任務就落到了他身上。
隨着修為的日漸加深,古月做起事來越來越覺得得心應手,就像這回一樣,眼見這棵兩人環抱的大樹即將被伐倒,他的身上卻是沒有一滴汗流出。
巨木倒地,古月剛坐下休息片刻。突然覺得身後有人正偷偷的靠近,餘光所及,古月面帶微笑,卻是假裝渾然不覺。不一會兒,一手柔軟的小手就蓋住了他的眼眸。
這雙手的主人發出一種彆扭的聲音,嘶啞中帶點女性特有的尖銳:
"猜猜我是誰!"
古月仍是坐着不動,雙手偷偷背過去,一把將身後之人提到身前,在她的鼻子上颳了一下,笑着說道:
"玲瓏,這個遊戲你玩了十幾年了,還是玩不厭嗎?"
少女見自己的伎倆被戳破,也不氣惱,只是咯咯咯的笑個不停,一個翻身,就靠着古月坐了下來。
順着古月的目光看去,只見那少女玲瓏一頭披肩的長發,上身穿着一件褪色的青布衣服,下身穿着一條褐色的獸皮長裙,眼波流轉間,真是清麗出塵,不可方物。加上一股質樸的野性之美,一顰一笑,直令人心旌蕩漾。
玲瓏見古月一動不動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害羞的低下頭去,輕聲說道:
"我去你家找你不見,聽雨爹爹說,你是來這知返林中砍柴了,於是就過來看看……"
古月見她滿面羞紅,故意捉弄道:
"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你天天地在跟蹤我呢,怎麼在哪裏都能被你找到。"
玲瓏聽了,刷的站了起來,握拳在他赤膊的背上用力的錘了幾下,大聲說道:
"哼,誰要跟蹤你,你個滿身臭味的大壞蛋!有什麼好讓人跟蹤的!"
古月連挨了幾下粉拳,不僅不覺得痛,而且感到舒爽無比。當下伸出手去,將玲瓏拉進懷裏。玲瓏坐在古月的腿上,也不反抗,兩人就這樣,靜靜地靠在一起。古風聞着誘人的體香,思緒飄回從前,那些少年時光。
自從他記事以來,在這靈溪谷中,玲瓏就是他唯一年齡相近的玩伴。她是東溪頭孫婆婆的孫女,與孫婆婆一起,住在兩間簡陋的茅草屋中。玲瓏出生后不久,父母隨眾人一起去打獵,遇到了兇惡的妖獸,大部分人沒有倖免,他們自然也沒有回來。失去了家裏頂樑柱的孫婆婆只好幫人看家洗衣,換一些食物充饑。早年胡風在家時,看她們祖孫二人可憐,每次出去捕獲些獵物,或者外出帶回些食物,總是分給她們一些。幾回下來,孫婆婆感恩戴德,也時常過來給這幾個男人洗洗衣服,換換被褥。因此古月與玲瓏,時常玩在一起,古月跟着玲瓏喊婆婆,玲瓏也跟着古月叫爹爹。兩人之間,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待到如今,少男少女之間,情竇初開,早已經是情投意合了。
"婆婆病了,病得很嚴重,我好害怕。明天我想跟着大人們去大山深處採藥,你陪我去好不好?"
懷裏的少女流下幾滴清淚,顫巍巍的說道。
古月聞言,經過一番思慮,還是決定放下幾天修行。當下柔聲說到:
"好,我同你一起去吧。呆會兒我把木柴背着回去,順道給吳嫂一些,拜託她照顧孫婆婆幾天,你看這樣行不行?"
吳嫂是孫婆婆的鄰居,也是一個寡居的可憐人。
玲瓏自古月懷中抬起頭來,有濃濃的愛意在眼底流轉。只見她用力地昂起頭,在古月的耳垂之上,輕輕的咬了一下。
十萬大山,靈溪谷。
古月往來十數趟,終於將一棵大樹全部劈好,運回了家中,除去給吳嫂的那些,整整堆滿了大半個廚房。
吃晚飯的時候,古月試探性的說了要陪玲瓏去採藥的事,他內心忐忑,害怕胡雨責怪他懈怠修行,不知輕重。沒想到胡雨聽了以後,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讓他在飯桌上等一會兒,說罷轉身回房去了。
片刻以後,胡雨從房中走了出來。不同的是,此時他的手中多了一支玉簪。
胡雨小心翼翼的將玉簪放到桌上,對着面前的古月說道:
"這是當年師門不幸時風師兄帶你逃出來時放在你襁褓中的東西,也是我師母你娘的遺物。今天就交給你了。"
古月用手輕輕撫摸着玉簪,眼中有羞愧之色,惶恐的說道:
"我錯了,我不該忘記父母之仇,偷懶怠慢修行。"
胡雨聞言一笑,開口說道:
"傻小子,你想哪裏去了。父母之仇當然不能忘記,只是男歡女愛,人之常情。你也到了這個年紀,為宗門開枝散葉同樣也是一等一的大事,難道為了報仇,別的事都不許你做了嗎?這支玉簪,是你爹娘的定情信物,師母活着時,時常別在頭上。玲瓏是個好姑娘,單純質樸,你要好好珍惜,你長大了,有的東西有的事,我都要慢慢託付給你了。這也是雨師兄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木屋之外,古月看着胡雨屋中的燈光熄滅。心中突然有無限感慨,彷彿幾天之內,整個世界都在同自己做最後的訣別。
或許,這就是人生吧。古月不再多想,轉身向自己房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