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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早已是將近下午四點,他趕緊起床來,串出門去,外婆正在收拾雜物,看到他,開心的說道:

“起來了?洗把臉,來吃香蕉!!!”

“不了,外婆,我們趕緊出門了,不是說好了陪你去染髮嗎?”

他有些慌亂,衣服顯得雜糅在了一起,看起來挺奇怪。

“哎,不用,明早我自己去,買菜的時候順便染髮,反正還有幾天才團年,家裏就我一個人,你吃點香蕉,我們晚點再吃晚飯。”

“沒關係,外婆,家裏不就是你一個人。我們晚點吃晚飯沒關係的,我想陪你一起去染髮。”

“哎!你這孩子,不用麻煩的,你吃東西就是。”

“不麻煩,我不也沒什麼事兒嘛?晚上我不回學校,這幾天陪您,我們趕緊出門吧。”

他很是堅持,一方面自己的確無聊,另一方面,他也真的想要陪一賠外婆,外公不能回來,家裏難得和自己親近的外婆一個人,孤孤單單,他是真的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外婆。

老人家拗不過孩子,多半還是因為滿心的慈愛,寵着他。慢慢的收拾好桌上東西,兩婆孫出發了。

在國營老廠區的社區里穿行,一路上環境有些破舊的感覺,雖然有些人在自己樓下打掃着,但是幾十年歷史的印記,卻不管怎麼都擦不去。本來雪白的牆壁變得黑乎乎,上面有着各種雜亂無章,卻似乎有跡可循的印記,是調皮熊孩子的腳印,是摩托車的不經意間的碰撞,還是垃圾發酵后留下的味道,又或是製作煙熏製品造成的灰黑色?都早已無從考證。這裏給陳建民的是一股親切濃厚,卻有些渾濁的味道,他們路過街坊鄰居的便利店,桌球室,電子遊戲室,茶樓,麻將館,終於還是來到了“三妹理髮館”。

一年從頭忙到尾的老闆顯然沒有時間在新年之前好好打理自己的店面,印有“三妹理髮館”的招牌早已顯得陳舊不堪,甚至有很多破損,能夠很清楚的看到內容,其他的不提也罷。

這是一間小理髮室,多來幾個客人就會顯得擁擠的它,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很是老舊。但是保養到位的老式一系列理髮美容工具,包括專業的可調整的椅子,等等,琳琅滿目。彷彿進入了一個專門展示80年代理髮用品的博覽會……

三妹,是一個年齡和外婆差不多的老阿姨,多年從事服務行業的她養成了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笑臉相迎的好習慣,人有點多,就連幫手們都似乎有點忙得不可開交。給出一個熱情的:

“歡迎光臨,請進,麻煩您坐着稍等一會。”

的標準式歡迎詞之後就再次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之中。她的客人坐在那個看似有些複雜的多功能座椅上,頂着一個已經完成了時髦髮型,不過這所謂的時髦是80年代的概念,他記得自己的小學班主任在冬天裏最崇尚這樣的髮型。那是一種很講究形態和氣勢的樣式,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帥哥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雖然有好幾個人在外婆之前排隊,但是外婆依然在和這位帥氣的師傅簡短寒暄之後坐上了那個一直讓陳建民覺得很有意思的多功能座椅。這可不是什麼插隊佔道之類的不道德行為,因為之前在排隊的年輕人們等待的是那位同樣正在忙碌的年輕理髮師。

他和幾乎所有的男性理髮師一樣,長得瘦高瘦高的,不過除此之外,他彷彿就是一個時光隧道穿過來的人一般。他沒有典型的現代年輕男性理髮師的其他任何特點,沒有新潮的髮型和服裝,沒有翹起來的尖頭皮鞋,沒有會在工作時發出響聲的金屬首飾等,取而代之的,是老式和皮鞋和毛料西褲,白大褂,以及經典式的馬甲和佩戴整齊周整的領帶襯衣。他的頭髮油亮油亮的,一根不拉的被梳起來背在後面,他的樣子極其認真,說是一個藝術家在精雕細琢自己的作品全然不為過。價格公道,手藝高超,還頗具藝術氣息和文藝范,據說雖然每天工作拍得滿滿的,但是到了下班時間就一定會走人,然後長期在打烊后的店門口敞着衣領,有些疲勞般抽着煙,看過王家衛的電影嗎?就是那副**樣。此話絕無貶義,他的名號不脛而走,懷着各種目的來找他的人也絡繹不絕,當然,絕大多數都是想讓他給自己理一頭帥氣的秀髮,然後就此精神百倍,精力充沛。他是一個工匠,也是一個真正的手藝人,每當他工作完畢,都會低頭在客人的肩膀旁,彷彿在照相之前擺着動作一樣,和客人一起看着鏡子裏的畫面,用普通話說上一句:

“瞧,多帥!”

陳建民之所以了解這麼多,是因為自己也常常光顧,但是他並非那麼執着,會長期排上一個小時的隊來等待他的服務,一般情況下,前面有1、2個人等着的話,他就會放棄,若是女人,就直接轉身離開了。

外婆正在和三妹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聊着,她熟練的手法既迅速又準確,很快的就將染髮劑調試好並給塗抹上去,這時候的陳建民,正在理髮室的外面踱着步子,並不是因為無聊,理髮館外的小道有三四米寬,另一側是堡坎,下面有雜亂的野草和枯斷的木枝,散發著陣陣的霉味,被冷風一吹,混合著青苔和泥土的味道,和鞭炮帶來的火藥味有着不同的感覺。

“你也喜歡這樣的景色嗎?”

陳建民的感受被打斷,他有些慌忙的轉身和曾長江,就是那個年輕的理髮師打了一個招呼,他側身點了點頭,將雙手抱起來,望着堡坎對面那一片平房,沒有說話,任由煙灰隨風飄灑着。

“打發時間而已,這麼忙,還有時間出來抽煙?”

陳建民亦再次對着雜草和朽木的方向,難以想像,這裏還有小池塘和菜地。“磨刀不誤砍柴工嘛!再說磨坊還給讓騾子休息,累了就得停,不然就出不了好工。”

這位名叫曾長江的大哥說的話句句在理,很有獨特風格。陳建民在他這裏看到了一種不一樣的人生,其實自己何嘗不是早就知道,人生就應該與眾不同各具色彩。

“放假了?挺好,你讀書是為了什麼?”

他完全側身過來,低着頭弄煙灰,揚起嘴角,沒有直視陳建民,這句話說得緩慢,有怕自己聽不清楚的擔憂。

一陣沉默,沒人想急於知道答案,陳建民確實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為什麼讀書,有什麼理想,將來要做什麼,這對於似乎蠻有邏輯且總是喜歡計劃考慮的自己來說反倒變得迷茫,這問題讓他有挫敗感。實際上,這問題讓大多數學生有挫敗感,這不只是制度和時代所帶來的問題,還是一個文化和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

哼哼,

……他清清嗓子,至少自己知道越是這樣便越代表接下來的內容空洞,無意義,甚至可以說是搪塞。

“沒想過,幼兒園,學前班,小學,初中,高中,現在,是像歌里唱的那樣,聽爸爸媽媽的話而已。有的時候我會想應該怎麼辦?不過就是找個工作,平平淡淡的生活。你呢?怎麼走上這條道路?所謂夢想?”

回答問題之後在反問一個問題,是所謂真誠的交流還是那些偉大的辯論賽中形成的習慣?

曾長江沒有直接回答,蹲了下去,深深的吸上一口香煙,吐出一個個漂浮着的煙圈:

“初中畢業之後跟着阿姨學,十八歲之前去廣州,待了兩年,住的是巷道閣樓,每天都是打雜,看,練,拖地做清潔,其實北上廣深沒有想像中那麼光鮮亮麗。為了賺錢去過上海,終於還是要回到了這裏……”

他的香煙快要燃盡,卻沒有抖一次煙灰,他的敘述伴着平靜的傷感,儘是表面看似平常的思鄉之情,望着那一排平房的眼睛一動不動,若往裏看,深邃到無邊無底。

“在外闖蕩都是這樣,中國人,總歸還是家鄉好,回來和親人們一起,始終有個照應。”

他們不再說話,短暫的寧靜之後,理髮師站起來,繼續開始他的工作,陳建民也沒有回頭,空氣中還有煙味,天空又飄起了濛濛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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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有朵孤獨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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