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飛花齋
只聽古老大輕聲喚門:“月桂,夫人可歇息了?”門內一道輕柔的女聲傳出:“夫人未曾歇下,奴婢這就為老爺開門。”語畢,女子打開房門走上前迎接二人,竟是數日前卷柏在崇山下遇見的那個丫鬟。
月桂上前同古老大行禮:“見過老爺”又轉向卷柏,“數日不見,公子近來可好?”卷柏點點頭:“好,一切都好。”古老大忙請卷柏入內,穿過前廳的屏風,從左側的樓梯上了二樓。
古夫人正坐在露台上,倚着圍欄在綉些什麼東西。走近一看,是在為古老大的裏衣綉暗紋。古老大上前輕輕拿過夫人手中之物,面色有些動容:“夫人!我早同你說過,不必拘泥於這些東西。我日子過得糙,犯不上對我的這些破衣裳上心,你只當心自己的身體便是。”古夫人笑笑,沖卷柏說道:“還請卷柏公子原諒外子今日之舉,老身得知公子上山之事時,您已在山下了。若我早些時候知道,定不會讓戚三如此行事。”卷柏搖搖頭:“不過是關心則亂,在下並無怨懟。老爺夫人伉儷情深,真讓人羨慕。”古老大笑着接話:“不知公子先前所說之法,該如何?我現就讓人去備好東西。”說罷便起身要走。卷柏連忙攔過:“老爺不必着急,此法無需旁物,只消老爺聽我吩咐,做些按摩的動作。不過此法一兩次尚還管用,多了便沒了效果。待明日一早,老爺差人取了我房裏的香,我再為夫人另外製些,可保夫人安眠。”古老大拱手抱拳:“多謝公子。”
卷柏讓月桂支起一架屏風,讓古夫人卸下釵環,着寬鬆衣裳平躺於榻。卷柏慢慢道來:“夫人且閉上眼睛,全身放鬆。老爺坐在夫人右側,將夫人右手手心朝上,輕按夫人手腕橫紋上兩寸處,此乃內關穴。再揉神門穴,其位於手掌橫紋尾端,小指側,是一處凹陷。老爺按揉這兩處穴位即可。月桂坐立夫人床頭,雙手大拇指緊貼,覆於夫人眉心處,其餘手指定在頭部兩側。左拇指先自眉心向後推移,然後兩拇指呈上下同時交替推摩。手法由緩至速、由輕至重,反覆約十數次,再將夫人頭頂頭髮用右手一把抓起,輕輕拉扯十餘次,如此交替,可助夫人放鬆。”卷柏頓了頓,接著說道:“夫人且聽我的,閉上眼睛隨着我的話慢慢動作。”古夫人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那就有勞公子了。”
古夫人閉上雙眼,只聽卷柏的聲音似是從遠方傳來,溫潤如玉,讓人心安。“深深吸氣,屏住呼吸,五,四,三,二,一,很好,慢慢吐氣,再重複一次。吸氣,屏住呼吸······”卷柏的聲音越來越小,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辰,古老大和月桂輕輕從內室退了出來。古老大並不言語,伸手示意卷柏出去再談。
月桂將二人送下樓,輕輕掩上房門,卷柏卻繼續請古老大朝外走,直到五丈開外,才終於開口:“夫人失眠已久,此法難以讓夫人熟睡,若我們在院裏說話,怕是會吵醒夫人。”古老大點點頭:“公子思慮周詳,古某感激不盡。”卷柏又道:“還請老爺為我空上一間小屋,備上些常用的制香工具便可。待明日夫人醒了,我為夫人切脈后,再定下香方。屆時還要勞煩老爺派人到大些的市集、葯坊去尋這些材料。”古老大聞言,喚來路邊值夜的小子:“泉生,帶公子去甲字房休息,從現在起,你便跟在公子身邊服侍。”泉生聽見,忙答是,指引着卷柏往客房方向去。此時天色已亮,卷柏將客棧鑰匙交出,向古老大告辭,到了房間便倒頭就睡,直到日晒三竿才起身。
泉生守在門口,聽到房裏有響動,連忙詢問:“公子醒了?我這就去給公子打水來。”卷柏拉開門,叫住泉生:“你再讓人送套筆墨紙硯來。”泉生點點頭,快步跑出院子。待泉生回來,身後還跟着三人,一人托着一套筆墨,一人背着卷柏的幾個包袱,一人拿着食盒。
卷柏從包袱里掏出一包香,讓泉生給古夫人送去,這才悠悠閑閑地換了衣服。用完膳,卷柏正寫着什麼,剛巧古老大來了,原來是請卷柏去給古夫人切脈。古夫人見卷柏來了,連忙迎上前:“多虧公子,昨夜老身睡得極為舒坦。”卷柏笑答:“多日前曾與夫人巧遇,眼下又能為夫人分憂,是在下的機緣。飛鷹寨藏飛花齋,可真是大有乾坤。”古夫人道:“我本是商戶女,可惜天災人禍,家人全被流民所殺,幸得外子相救,才隨他回了崇山。他一向慣着我,知道我不喜歡寨子裏的環境,就特地讓人修了這飛花齋,也算是鬧中取靜了。”古老大聽罷倒有些不好意思,只見這近六旬的人卻有些羞赧,彷彿和傳聞中單刀戰百人的古穆風不是同一個人。
待卷柏看過古夫人之後,同古老大回到甲字房,只見桌上是張香方,卷柏提筆加上了靈芝、柏子仁和五味子,隨後將方子遞給古老大。古老大看了一眼,問道:“先生這方子,可沒說用量啊。”卷柏笑笑:“老爺有所不知,此方乃家師秘傳,不好外說,老爺只管叫人各買七兩,靈芝、沉香價貴,可少買些。只不過,為保秘方,有些材料可能不會用上。”古老大道:“無妨無妨,我這就讓人安排。只是不知制香需要幾日?泉生服侍還舒心嗎?需不需要再加兩人?”卷柏連忙推辭:“泉生照顧得極為妥帖,多謝老爺好意了。制香少則需要十日,這些天還請老爺差人將餐食放在門口,不必知會我。”
於是卷柏便在飛鷹寨住下,每日只有早晨會同古老大夫婦共進早膳,同古夫人聊聊詩詞歌賦,晚上會抽空教泉生寫幾個大字,餘下的時間便多是窩在房裏制香。寨里的人都在猜測,這個卷柏公子是何來頭,竟讓一向殺人如麻的古老大和顏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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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香成。卷柏將香送到飛花齋,便去尋了古老大,決意離開。他話還未落音,只聽見門外傳來泉生細細的聲音:“公子,您能再多留些日子嗎?”卷柏有些疑惑:“這是何意?”泉生解釋道:“寨里本是有位教書先生的,可是他得了急病,已經過世有半年了。我的小兄弟們也想和我一起跟着公子學寫字。”泉生一雙無辜的眼睛盯着卷柏,又接了一句:“我們老大說,只要我們有本事有學問,就不必再做這些殺人越貨的勾當了。”
古老大聽了這話,也是有些動心,於是出言挽留:“公子也知道,我飛鷹寨是靠劫大瞿越國的鏢銀起家的,雖說我們不殺百姓,但稚子何辜,要跟着我們刀尖舔血。我也有意置辦了些產業,在城裏開了家布莊,由夫人替我管着。但是能下山做事的人還是少數,全寨千餘人,不搶,我養不活他們。當年飢荒,我帶着他們上山紮寨,我的命,早就不是我的了。若公子能留下,教教這群孩子讀書識字,日後他們若是不願拿刀,便可以去城裏謀份差事,也能養活自己。”
卷柏點點頭:“在下父母雙亡,因家師收養,才能僥倖活到今日。如今出來遊歷,本就無甚事情,若是能幫上這群孩子,也算是為寨子積德。只不過,在下僅能待到年關。但在下許諾,待下山後定為孩子們在尋上一位先生。另外,我在客棧的停了一輛馬車,裏面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是我的一些書,還請老爺派人送去蘇州文泉書局。”又補充道:“興許那書局改了名也說不定,到時候還請送書之人向我回個話,告訴我書局的新名字。”
古老大一口答應,攬過卷柏的肩膀:“公子高義!如此喜事,當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