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3節食屍鬼營地（五）
第七章：戰北方
第三節：食屍鬼營地（5）
正如海上的繭人山坐落於盲鯊水道海域的中心，陸地繭人山同樣坐落於克蘇恩大陸的中心。陸地繭人山被兩座山脈擠壓而成，像是遠古創世的荒原上，兩尊力士角力對撞在一起，而他們巨大的身形化作山脈，鮮血化成奔流，毛髮化作森林，而他們屍身之間形成一道彎曲綿延的峽谷——成為采菇人的秘密通道，而克蘇恩大陸上最為兇惡的匪徒常常會佔據這些峽谷險要的隘口，打劫那些全副武裝的客商。但就連這些最兇惡的匪徒，也不會劫掠那些送繭人去登天台的隊伍，因為那些繭人不分種族和高低貴賤，將是天人蟲的繭蛹，他們是全人類給霾母蟲的奉獻，而整個繭人山都生活在天人蟲日復一復往來不斷的巡視之下。
特魯烏斯在成為蘑菇城的少司命之前，就是繭人峽谷中最為兇惡的匪徒。更早些時候，特魯烏斯出生之前，他的部族就被其他牧民驅逐到白草線以南，因此特魯烏斯出生在他們剛屠戮后的蘑菇種植園裏。當他們遷徙到這裏的時候特魯烏斯剛剛成年，為了完成他的成人禮，特魯烏斯混在繭人的隊伍中進入峽谷，在陰影中度過了四十個噩夢般的夜晚，他晝伏夜出，刺殺了山谷中最兇惡的四十名匪徒，攫取了他們的寶藏，降服了兇惡的部眾，然後成為他們的新的首領。
據說特魯烏斯從匪徒們囚禁的肉票中釋放出一名蘑菇城的貴人——年輕、聰明、強壯的懷特*木師龍。特魯烏斯想要殺死他，並用他的頭顱換取北地游牧民族大祭司朱䴉的諒解，讓他們部落重回草原。因此特魯烏斯給懷特吃飽，讓他恢復氣力，並讓他先挑選武器和決鬥的方式——他想體面地殺死這名氣度不凡的貴族。
懷特卻讓特魯烏斯驚訝地選擇了酒和角力，這不但是特魯烏斯最喜歡的兩個東西，也為懷特爭取了足夠的時間說服特魯烏斯不要殺他——而是和他合作，一起建立一個農業民族和游牧民族之間的緩衝區，繼而成為克蘇恩最後的霸主。這兩個人的友誼從此建立起來——一個成為兇狠、豪邁的北部英雄，另一個成為為這個英雄陣營參謀、經營的智囊。
當懷特*木師龍重回木師龍家族的決策核心之後，也立刻將特魯烏斯推舉到僅次於他的少司命的位置。然後他們開始向北經營氈毛城要塞，而繭人山下峽谷中原來的匪徒據點兒，被特魯烏斯改造成一座奢華的行宮，用於紀念他的青蔥歲月和與懷特*木師龍的友誼。
特魯烏斯的行宮是在繭人登天台的正下方，在筆直的峽谷岩壁上，是懸空在峭壁上的一處天然岩洞，這是上古時火山運動留下的噴氣孔，由於岩洞中滿是岩漿冷卻后留下的黑曜石礦脈和附着在岩洞牆壁上五光十色的水晶簇，因此這裏也被稱為水晶宮。而水晶宮虛懸半空，全靠懷特*木師龍手下的優秀木工用盤旋的木棧道通往峽谷地面，木棧道入口是一座木寨，而想要登上水晶宮的木棧道，一直暴露在兩邊兒弓弩射手的瞄準下。更何況水晶宮周遭十里都被無數繭人的蛻皮所環繞着，使一般人因為驚懼和敬畏絲毫不敢貼近，以及登天台上空不斷傳來的天人蟲巡行時發出的尖利嘶鳴，更是讓人退避三舍。
特魯烏斯在這裏長年駐留一支殘疾戰士們組成的守衛軍隊，這是他對退伍老兵們的安排，讓他們在這裏養老送終——他們守衛水晶宮，而天人蟲守衛他們。
而現在癱坐在特魯烏斯躺椅上的是飽食和休息恢復了氣色的溫特李*木師龍——蘑菇城被篡位的前任白聖僧。
他手裏的一個陶盆中放滿了特魯烏斯的財寶——一些五顏六色的水晶簇和黑曜石串珠。他一邊兒鄙夷地審視着這些財寶的成色，一邊兒漫不經心地詢問着坐在對面，擁有好看身材和得體儀容的女采菇人波爾。
“我聽說……”白聖僧問：“你們大師有個巨大的水晶球可以俯瞰盲鯊水道上的一切部落……他每次轉動水晶球，就會對醮檀或者綠姝說——看，又生出這麼多人來？怎麼辦？你們去給我再去殺掉一些吧，這樣才能維護平衡。是這樣的嗎？”
“我可不知道，大師。”波爾乖巧地笑着說：“我只知道，原來我們大師有十八支商隊在大陸上和盲鯊水道上行走，他們會帶給我們大師各路的消息。比如，那個部落新近添置了戰船，那個部落攻佔了什麼港口……然後，我們大師喜悅的消息，就會派我們去勉勵，而讓他不快的消息，也是讓我們去懲戒——這裏面，當然包括‘殺掉一些’——這樣的命令。”
“是嗎？原來是這樣。你們大師從不站在台前，就喜歡在陰影里指手畫腳。我還聽說他常常喜歡微服出遊，扮演成各種身份在各個部落里閑逛，但遇事兒從不出手，而是回到繭人山後，才讓手下去賞善罰惡？”
“是的，這是真的。我記得我們大師有一次在船上，看到一隻盲鯊正在與一隻幼年海象搏鬥，我們大師說——如果我們幫助鯊魚，海象就會慘死，但如果我們幫助海象，鯊魚就會餓死，這是莉莉安才能判斷的是非，不是我們能夠干預的規矩。”
“那麼波爾，要是你，你會幫誰？”白聖僧終於找出一枚還算不錯的黑曜石手串，他對着波爾比劃了比劃，發問道。
“我不用選擇，我的大師，我是奴隸，奴隸的好處就是，主人讓我幫鯊魚，我就幫鯊魚，主人讓我幫海象，我就幫海象。大師，這是我的快樂和簡單。”波爾眼睛裏的光芒被漂亮的黑曜石手串映射着，卻沒有任何動容和反饋。
白聖僧大為讚歎，轉頭對侍立在身後的阿初三姐妹讚許道：“看……你們要學的還多着呢。”然後他把黑曜石手串扔給波爾，笑道：“你說得好，這個賞給你了。”
波爾立刻接過手串戴在手上，並同時流露出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得體喜悅，笑着道了謝。
這時，一個拖着半條假腿的行營傳令官跑了進來，撲倒在地喘息地說：“大師！不好了，外面全是食屍鬼……尼歐姆大人也被打傷了。”
白聖僧眉頭微微一皺，不耐煩地說：“走，我們出去看看。”他帶着四個全副武裝的女孩兒往外就走，卻揶揄地瞥一眼地上的傳令官問道：“你這個瘸子，是傳令官？”
“是的……大師……”
“哈哈哈哈……”白聖僧仰頭長笑，昂然出門而去。
“讓開！我是！吞吞大王！”隨着一聲嘶吼，一團肥肉呼嘯着撞向對面無常信使和行宮殘疾守衛們組成的塔盾人牆，頓時盾牆被撞出一個缺口，四五名守衛翻滾在地，塔盾碎裂，連幾名守衛的義肢都被撞飛，一直飛到捂着胸口躺倒在地上的尼歐姆眼前……他沒法一開這樣的士兵擋住對面氣勢洶洶的食屍鬼大軍，但他知道失敗的下場，於是聲嘶力竭地呼喊道：“結陣！擋住他們！”
“跪下！投降吧！讓出特魯烏斯的行宮！我們女王將饒恕你們的無禮，給你們活命的機會！”原來的盲羊阿班隊長，現在的食屍鬼副官一臉囂張地制止了手下食屍鬼大漢們意欲發動的攻勢，他一躬身，讓出懷抱螬蠐襁褓的牧民女戰士胡燃，胡燃輕蔑地看一眼倔強的尼歐姆，朗聲說：“讓出這裏吧，我准許你們離開，否則你們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擋住入口！點火，準備燒毀棧道！”尼歐姆現在十分後悔小看了這些看起來膽怯、愚笨的食屍鬼們，他應該第一時間就放棄扼守木棧道入口的木寨而是直接退入木棧道，利用地理優勢守衛。這樣雖然沒有退路，但以木棧道的垂直險峻，一時半刻也不會失陷。因此，現在他抱定必死，也要將食屍鬼們擋在木棧道外面。
“尼歐姆，住手。不要點火。啊！來自牧民的寬容……赤羽胡燃，我想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吧？”白聖僧制止了尼歐姆點火的舉動，他可不想被困死在水晶宮裏面，更何況當他發現對面前來的敵人竟然是赤羽胡燃，這讓他很是興奮。而白聖僧就這樣像迎接老友一樣穿過雙方陣營，輕衣飄飄地向著因為戒備而僵硬緊張的赤羽胡燃走去。
“你果然在這兒……怎麼？還要擺白聖僧的架子嗎？”赤羽胡燃明確感受到身後那些食屍鬼們都認出了白聖僧，他們不由得全都往後退了半步，嘴裏全都嘟囔起來——那些來自蘑菇城的難民更是找到希望般呼喊起白聖僧。而不服輸的赤羽胡燃反而毫不退讓地前進了半步，而這半步變得更像是迎接了上去。
“我的架子，對於他們還是要的。只有對於你，那不需要。”白聖僧笑着嘴上念叨着，腳下不停，帶着四名女戰士，徑直走到雙方陣線中間。然後一個人一直走到胡燃面前，用無比真誠關懷的雙眼認真打量了一番胡燃，悲傷地說：“看來上次一別，我們都遭遇了不少事情……都失去了寶貴的東西，值得嗎？”
胡燃瞳孔驟然收縮，她回想起那天在蘑菇城酒肆區，白聖僧一路拉着她穿過夜市，她滿心都是趕快擺脫他去找頎長，而這個白聖僧確實興高采烈的像個大孩子。而現在，曾經英姿颯爽地騎在戰甲蟲上的女武神落魄地和食屍鬼混在一起，高高在上的白聖僧也衣衫破舊，臉上有了無數苦難留下的滄桑痕迹。胡燃忽然想放聲大哭，她握緊了短刀，想讓食屍鬼們一擁而上，把這個白衣聖僧撕扯了、活吞了……可命令在喉嚨里打了幾個轉兒，哽在喉嚨里喊不出來。
“你們知道我是誰！”白聖僧忽然朝食屍鬼們用聖殿的口音清晰而莊嚴地頌念：“你們受苦了，懺悔吧，跪下……我將以神賜予我的權柄，赦你們無罪。”
阿班隊長第一個跪了下來，發出一聲悠長而悲愴的呼喊：“聖僧……寬恕我們……我們想活着……”
似乎受到傳染，食屍鬼們一個個跪了下去，就連吞吞大王也悲戚起來，頹然站在一邊兒，用大手擦拭着鼻涕、口水和眼淚的混合物。這些荒原上的難民退化成食屍鬼后，終於得到了一個善意的諒解，更何況這是克蘇恩最具權柄之人的寬恕，因此，他們立刻像犯了過失孩子一樣聚攏過來跪下，懇請寬恕，懇請一條活路。為此，他們會愛戴他，會為他戰鬥到死。
胡燃有些慌了，但她握着短刀的手一下被白聖僧握住了，她像是那天夜裏一樣不敢反抗，而是任他握着。耳中卻聽到他溫和地說：“你還是要殺我嗎？如果不急着殺的話，請你來我的行宮坐坐吧……謝謝你把我在荒野上迷路的孩子們帶回來了。為此，我感激你，你將永遠有坐在我身邊的榮譽。而你們！你看看你們，衰敗！醜陋！恐怖！貪婪！還吃了人肉是嗎？”
食屍鬼們哭成一片……
“別哭了！你們看看……我也一樣，和你們一樣，毆打、饑渴、凌辱……我全都遭受了……我甚至吃了我叔叔的肉才活到今天。我和你們一樣，但我不哭了，因為這些！讓我強大！你叫什麼？”白聖僧厲聲質問面目醜惡的吞吞大王。
“他們叫我吞吞大王。”吞吞大王結結巴巴地回答。
“很好！因為這一連串的災難！我們是不是變得強大了！”
“是的……聖僧……大師！我們變強大了！”
“那麼！跟隨我，我們將天下無敵！去奪取我們失去的一切，讓我們去踐踏克蘇恩的一切！讓克蘇恩，在我們腳下發抖吧！讓我們為食屍鬼高呼萬歲！食屍鬼是強大的！食屍鬼萬歲！”
“白聖僧萬歲！聖殿萬歲！食屍鬼萬歲！”
胡燃一下子從白聖僧手裏抽回她的手，但沒人注意她了，所有人跪在他們面前，歡呼着，滿是淚水的臉上綻放出邪惡而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