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3節 食屍鬼營地（一）

第七章：戰北方

第三節：食屍鬼營地（1）

黑龍大帳所在的亂石丘陵底下，悶燒了數天的夾雜着腐臭味兒的煙柱逐漸熄滅了，在半空盤旋警戒的天人蟲也逐漸散去，疲憊的饑民們結束了幾天來沒日沒夜的勞作，在圖列阿圖斯大人的管理下，每人領到一份兒熏制的太歲菌塊兒，幾乎是立刻塞進了肚子——暫時停止了哀嚎的他們仍是飢餓的，但全都聽話地回到被地灶炙烤后尚有餘溫的宿營地，擠在一起昏睡了過去。大多數人都是露天席地而卧，由於得到了木鐸特殊的照顧，派斯老爹、盲眼老嫗、路卜拉、瘋子和胡燃則擠在一張小氈毛帳篷裏面。

派斯老爹、盲眼老嫗和瘋子發出勻稱的鼾聲，長年的顛沛流離和艱辛磨難使他們肉體和神經都磨鍊得堅韌。但路卜拉心中卻藏了事兒，在黑暗中假寐，閉着眼確豎著耳朵。果然，黑暗中胡燃瞪着一雙通紅的眼睛悄默聲地坐了起來，抱着她的螬蠐，躡手躡腳地在帳內摸索着——似乎在找路卜拉可能還藏着的肉乾兒。但她失望了，路卜拉的布袋子裏面只有零星幾個蠡貝、蘑菇乾兒，肉乾兒早就沒了。胡燃失望地癱坐在地上，像撫慰嬰兒一樣，將手指伸進螬蠐嘴裏讓它吮吸着。但她忽然感到一陣劇痛，下意識地拔出手指——卻已經被狠狠咬了一口。不只是疼痛還是絕望，胡燃血紅的眼中滾出淚水。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瘋子頭頂捲縮着熟睡的卷尾跳蛙爪子上——那爪子裏抓着一隻烤焦的人手。胡燃猶豫了半分鐘，她躡手躡腳地湊了過去，輕輕從跳蛙爪子裏取下斷手，然後風也似地衝出帳篷。路卜拉滿臉陰沉地從盲羊皮墊子上坐起，想了想，站起身，順手把盲羊皮墊子給盲眼老嫗蓋上，然後拎起木鏟順着胡燃跑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丘陵腳下的荒原上白色的巨石亂七八糟地陳列着，不時被低沉的霧霾中的閃耀的極光映出慘白的輪廓，像是史前被咒語凝固在荒野上的石頭動物園。胡燃抱着螬蠐在巨石間穿行，時不時停下腳步，像是想要回到營帳中去，但最終橫下心來像黑暗中前進。路卜拉雙眼像是要冒出火來，攥緊了木鏟在她身後緊跟。路卜拉似乎已經知道了胡燃要去的地方，因此不在跟蹤她，而是兜個圈子徑直向目的地饒了過去。

果然，當路卜拉接近了墓地，她看到一個胡燃的黑影將將到達，而墓地上不但有胡燃，還有三四個食屍鬼正在挖掘餓殍的墓地。路卜拉剛想衝過去戳破胡燃的伎倆，卻感覺脖子後面一陣風聲——路卜拉向前一竄，讓開了木棍的敲打，之見一個食屍鬼瞪着鮮紅的眼睛瞅着她發出不自然的笑聲：“送上門來了？太好了……省的老子再去找你！”——這個食屍鬼正是之前被她趕出營地的前盲羊阿班隊長。

路卜拉嚇得心膽俱裂，不由發出一聲尖叫。將木鏟擋在胸前，但那食屍鬼毫不猶豫，想趕在營地援兵趕來之前活捉路卜拉，他奮力將棍棒砸向路卜拉的腦袋。路卜拉不是戰士，只能左支右絀地勉強抵擋。忽然一個黑影閃過，一腳就將這個食屍鬼踹倒在地，正是胡燃趕過來幫路卜拉解了圍。那食屍鬼見胡燃厲害，登時膽怯，招呼着剛才在挖屍體的幾個手下聚在一起，轉身已留言跑今黑夜中去了。

胡燃轉身睜着也是紅色的雙眼關切地問路卜拉說：“你沒事兒吧？受傷了嗎？”

路卜拉盯着胡燃同樣赤紅的雙眼，惡聲惡氣地罵道：“你別過來！你和他們是一夥的……”

“你這個瘋女人……我沒有！”胡燃怒道，

但她順着路卜拉的目光往懷中一看，之見那隻烤焦的手掌已經被螬蠐吃掉了一半兒，從她懷中傳來恐怖、清脆的嘎嘣、嘎嘣嚼着人骨頭的聲音，怎不讓人頭骨發麻。胡燃苦笑道：“聽我解釋……我不能……”

“你住口……你就是和他們一夥的……”路卜拉用手中木鏟威脅着胡燃退後，嘴裏發出尖叫，然後說道：“你等着……馬上大師就會派人來收拾你的！我瞎了眼，蒙了心……就該讓旅人蝸牛把你吃了。”

果然，營地那邊似乎聽到了路卜拉的尖叫，遠處黑暗中升起幾隻燃燈水母，幾名無常信使似乎開始往這邊兒搜索。

胡燃心如死灰，苦笑搖頭道：“對不起，我不能讓它死掉……你不懂……對於我們火騎兵……它有多重要。”

路卜拉憤恨地喊道：“滾！滾回你的食屍鬼營地去！”

胡燃再無力解釋，看着就要趕到的無常信使，她朝路卜拉躬身施禮，然後一轉身，也消失在茫茫的霧氣深處去了。路卜拉見胡燃離去，心情複雜地扔了木鏟頹然低頭坐下，雙手捂着小腹哭了起來。

不遠處的荒原上，夜色逐漸退去，晨霧卻從荒原上的各個水塘上蒸騰而起，這使荒原上的可視範圍似乎變得更加捉摸不定了。在迷霧中央，數十根長桿插在惡鬼營地上，最中央是特米特老人的頭顱。

小山心如死灰，從無夢的昏迷中蘇醒。他被一副大號木枷鎖着難以動彈，表情麻木地掃過剛剛扔在他眼前的一大塊兒人肉。小山奮力從胸膛地擠出言語來說：“我不吃人肉……你們把我餓死了，誰也得不到那個寶藏。”

扔給他人肉的大漢登時暴怒起來，一腳踹在小山的木枷上，小山呵呵笑着指着自己腦袋說：“踹這裏……”

那食屍鬼大漢冷哼一聲，轉身向不遠處癱坐在巨石座椅上的吞吞大王彙報了一下。吞吞大王發出一陣不滿的痰嗽聲，喘息着說：“呃……我們……還有蘑菇餅乾嗎？”

“誰知道……誰還吃那個。”食屍鬼抹一下橫流的口水，帶着詭異的笑容說。

吞吞大王忽然暴怒地捶一下面前的石板喊道：“去……去找！我要寶藏！……找不到我吃了你的腦子！”

那食屍鬼大漢嚇得把笑容和口水吞了回去，轉身就跑。而在他迎面方向迎來的是批頭一棍，打得他登時暈倒在地。食屍鬼大漢摔倒吹散了身邊的霧氣，從霧氣後面一個身影拖着一個俘虜往吞吞大王面前一摔，傳來一句堅毅的女孩聲音說：“你就是吞吞大王吧？”

食屍鬼們大呼小叫地圍攏過來，胡燃一手抱着戰甲蟲的螬蠐，一手拎着搶來的棍子，腳下踩着前盲羊阿班隊長，輕蔑地環視四周圍攏過來的食屍鬼們。最後將目光鎖定在吞吐大王臉上，強忍着鄙視和噁心道：“我孩子要吃肉……我看就你的肉多！”

吞吞大王喉嚨深處發出呵呵的笑聲，等喘息均勻了，笑着說：“你的孩子……哈哈哈……我的肉？”然後他這才藉著晨光勉強看清了胡燃手裏抱着的不是人類嬰兒——而是一隻肥大丑惡的巨大螬蠐——跟他的肥胖倒是有幾分相似。這讓吞吞大王倒吸一口涼氣，不由抄起石板下小山的黑刀，站起身來，扯着嗓子給自己打氣說：“小丫頭！你以為我是誰？我是吞吞大王！”

說罷在他手下‘吞吞大王’的歡呼聲中，他竟沒有讓小弟們動手，而是像牧民插旗決鬥一樣，搖晃着一身肥肉獨自向胡燃走來。然後大喊一聲：“看刀！”黑刀發出嗚嗚的破刃風聲向胡燃脖子砍了下去。

胡燃冷笑着閃身躲過，她心知這胖子身大力不虧，不能和他硬碰硬地對戰，而是像天人蟲一樣靈活輾轉騰挪地靈活閃躲着，消耗着這虛胖大漢的體力。誰知吞吞大王雖然肥胖，但仗着力氣大，竟然吐出一口濃痰后，刀法如大海浪濤一樣源源不絕地施展了出來。那把在小山手裏略顯沉重的黑刀，到了他手裏卻像小木棍一樣輕巧飄飄。

小山看到食屍鬼營地大亂，吞吞大王和胡燃激鬥起來，他認出那是大鬧蘑菇城的火騎兵女戰士，也不管她的來歷，只知道這是自己脫困的唯一機會。於是小山扭動着手腕兒，想要掙脫木枷，但木枷何其結實，扭動幾下，手腕都磨出血來，木枷也是絲毫沒有變化。

這時，小山耳邊傳來兩聲呼喚，隨即派斯兄弟一身食屍鬼的裝扮摸了過來，他們一人手裏撬棍，上來二話不說，就把小山按在地上，想用撬棍撬開木枷。原來派斯兄弟那天晚上逃跑后，看小山沒有追來，立刻反轉回來看個究竟——特米特老人被殺和小山被俘都被他們看在眼裏，但一直沒敢動手救人，一隻混在食屍鬼大營里等待機會。好在食屍鬼大營一片混亂，也沒人注意這兩個外人混在裏面。

派斯兄弟笨手笨腳地忙碌着，剛剛咔吧一聲，折斷了半個木枷，趕巧一個食屍鬼漢子聞聲回頭，正看見派斯兄弟似乎正在絞殺小山，不由趕過來喊道：“寶藏……這個人不能吃……”

阿烏見躲不過去，徑直迎過去問：“你說什麼？”

那食屍鬼放下戒備說：“我說……”話沒說完，就被阿烏掄起撬棍打飛了半張臉，轟然倒在地上。

這動靜立刻引來數名食屍鬼的注意，幾個女食屍鬼發覺不對，立刻尖叫起來。這使更多食屍鬼開始尋找武器，向兄弟三人包圍過來。

這時小山終於在福熙的幫助下掙脫了木枷，他一手將兩截木枷分別抄在手裏，看着圍上來的食屍鬼們大喊道：“拼了！”兄弟三人同聲大喝，正面向食屍鬼們劈頭蓋臉地攻打過去。

吞吞大王越戰越勇，胡燃被逼到一塊巨石前，一個食屍鬼嘍啰暗自用一根長桿在胡燃腳下一絆，讓胡燃一個踉蹌倒在大石頭上。吞吞大王一刀劈下，胡燃只好用棍子硬擋出去，只聽嚓的一聲，結實的木棍應聲斷為兩截，但幸好有這一格擋，讓胡燃閃出半個身子，黑刀咣當一下砍在石頭上，濺出一溜火花。

胡燃心中大驚，但順勢變長棍為短棍，一咬牙展開貼身快攻，短棍轉眼就在吞吞大王肥胖的肉山上打了五六下。但皮糙肉厚的吞吞大王哈哈大笑，毫不在意。

這時，只聽他們身後一陣大亂，小山兄弟三人不退反進，三個兄弟懷着刻骨仇恨——三個人竟然殺出千軍萬馬般的氣勢來。食屍鬼大營本來就是烏合之眾，吞吞大王又被胡燃纏住，無人指揮，一下竟然開始四下潰散，連背着弓弩的遠程戰士都一箭不發地各自尋找隱蔽的地方去了。

吞吞大王戰鬥力雖然還遊刃有餘，但突然發難的小山兄弟卻讓他腦子不夠用了，他一分神，剛一轉頭，太陽穴就被胡燃來了幾下子，再一轉頭看胡燃，右邊兒腦殼又被小山用木枷實實在在地敲了一下，吞吞大王臉上露出一幅詭異的笑容，轟然向後倒下來。胡燃一把奪過黑刀，對着吞吞大王的脖子高高舉起，轉頭向著似乎剛剛明白過來的食屍鬼們大聲喊道：“都給我住手！扔掉武器，都滾過來！否則我立刻殺了你們大王。”

食屍鬼們似乎猶豫着要不要在乎吞吞大王的生死，也不明白為何要和胡燃拚命，因此有些似乎想要乾脆衝過來幹掉只有四個人的入侵者，但由於沒人肯第一個上來送死，只好全都呆立着，甚至乾脆想轉身逃走算了。

這時，那個一直倒在地上的阿班隊長眼珠一轉，站起來向著胡燃諂媚地笑着喊道：“她是大鬧蘑菇城的火騎兵——赤羽胡燃，她打敗了吞吞大王……她……她就是我們新的大王。”

胡燃順勢舉起刀，在吞吞大王后脖子上用力一刀，割下一條肉來，然後放在螬蠐嘴裏，讓它大快朵頤。這舉動一下震懾了食屍鬼們，胡燃瞪着和他們差不多的紅色眼睛沖吞吞大王喊道：“老實點兒！我借你點肉，怎麼樣？”

吞吞大王鮮血直流，腦袋生疼，大聲求饒道：“隨便……隨便……我肉有的是。饒命！饒命！”

這樣一下，食屍鬼們都沒有了鬥志，乾脆坐下來等待新的頭領胡燃下達新的命令。小山和派斯兄弟也鬆了一口氣，放下手裏高舉的木枷和撬棍，看一眼胡燃，點頭打個招呼，但看到她懷中啃食着吞吞大王脖頸肉的螬蠐，不由感到一陣惡寒。

小山沖胡燃說：“我叫小山……你是赤羽胡燃，我在角斗場見過你。”

“我也見過你，謝謝幫忙。”胡燃也記得小山，覺得說來話長，便做個請的手勢，請三兄弟坐下慢慢說。然後用腳踩在吞吞大王腦袋上發號施令：“你，去給我們找些素的食物來……帶一點兒葷我拿你腦子下酒！”

吞吞大王恐懼地看一眼胡燃，慌忙點頭，轉身顫巍巍地帶着一身肥肉跑開了。

胡燃指着盲羊阿班隊長說：“你！就你……你把所有隊長都叫過來，現在起，你就是營地的大總管了。”

“是！您等等……我馬上召集他們。”說罷，那盲羊阿班隊長轉身跑開去召集食屍鬼營地的各個頭目去了。

胡燃看着小山狐疑的表情，指着自己眼睛說：“我這個是熬夜熬的……我不是。”

小山虛弱地點點頭：“那就好……你不是應該在氈毛城作戰么？怎麼到了這裏的？”

“說來話長了……”胡燃開始簡單地訴說她一路的經歷——當小山聽到瘋子和姁姁的消息后雙眼冒出喜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