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節 白巫妖之亂（一十一）

第七章：戰北方

第二節：白巫妖之亂（11）

四五道黃褐色的濃煙翻卷着向天空，聞訊而來的天人蟲在半空盤旋，由於尚未見到明火，因此還並未對肇事的人類發起突襲——只是發出一連串焦躁的警告。地面上的人類似乎對天空中的威脅毫不在意，只是機械地勞碌着，翻動着熏制架上的塊兒菌碎片兒。太歲菌塊一經熏制，原本腐肉般的氣味變得更加濃郁——這種在平時使人嘔吐的臭氣，在飢餓橫行的荒原營地上，卻彷彿成為所有人類的希望之光，讓所有人直勾勾地等待着。

來自海上繭人山的使者棘刺用一方浸滿烈酒的手帕捂住口鼻，她被漫天的惡臭震驚了，但她的目光卻死死盯着兩個半大女孩子，她們渾身髒兮兮的，手裏緊攥着不知從哪個燜燒灶里偷出來的一小塊兒新鮮太歲菌塊兒，吧唧吧唧地在嘴裏貪婪地咀嚼着，女孩因為疲勞和飢餓變得渾濁的眼神里，透射出對棘刺的羨慕。而她們在棘刺眼裏只有剜心的刺痛和難忍的噁心。

頭戴累累綴飾着各類貝殼和蠡貝發冠的棘刺自己駕馭着一隻巨大的旅人蝸牛，身邊插着一根海女編製的綠色海民大纛，另一隻裝滿貨物的旅人蝸牛上乘坐的是海上采菇人商隊首領蝠鱝，而在地面上跟着他們的，則是十餘名彪悍的健婦，她們警惕地看着四周餓鬼一樣的難民，一心只想趕快完了差事兒，回到富饒慷慨的大海上去。

棘刺狠狠心，把眼睛從瀕死的女孩們身上挪開，讓自己凝神看向對面的大帳。棘刺一眼看見站在大帳門口迎接她的木鐸和圖列阿圖斯大人，而最讓她震驚的是畏畏縮縮躲在木鐸身後的一個畸零的身影——那個海上的吟遊者——瘋子。

棘刺立刻在旅遊蝸牛座駕上站起，四下檢視着整個營地，不放過每一個角落，然後她失望地坐下，喊停了旅人蝸牛，翻身從巨大的蝸牛身上爬了下來，心中忐忑不安地走向前面那個笑容可掬的中年人。

“歡迎！歡迎！久違了……海上的采菇人，你的到來真是讓我這裏蓬蓽生輝。”木鐸似乎很開心是這是一個高挑、漂亮的海上女孩兒——這讓他嘴裏說的蓬蓽生輝真是半點兒奉承都沒有。

“前輩您好……繭人山後輩棘刺有禮了。”棘刺謹慎地保持了距離，雙眼慢慢從下向上偷偷打量着對面這個似乎十分平凡的中年男子——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與綠大師齊名的白大師。

“哦……你是香夭的孩子……我知道你，赤螺礁的少主人，希乸家七叔的老風濕，是靠你泡製的葯維持着的。”

棘刺有些意外，這大叔不提她別的事情，卻單單提起這件小事兒，一方面表露出他對采菇人之間複雜的明暗關係消息靈通，另一方面提起這件溫馨的小事兒一下讓棘刺對這位大叔有了幾分好感。但是，棘刺早已被胡刺和香夭訓練得多疑敏感，因此她故作靦腆一笑算是回答，學着大人般兜着圈子說：“那是大師當年讓我們靠着希乸家的盛名庇護，有個安全的落腳處罷了。”

“哈哈……是啊，當年你們綠大師逃亡海上，忠貞勇敢的希乸家是他逼着退走的，後來大雨熄滅了木化石之火，確實保全了希乸家的最精華的骨血——可是希乸家終究還是攻破了繭人山。”木鐸一邊兒嘆息着采菇人和海民之間的恩怨，一邊兒請棘刺和棘刺身後的采菇人商隊首領蝠鱝進入大帳，圖列阿圖斯和瘋子尾隨而入，瘋子又見棘刺，見這個女孩兒出落得更加高挑漂亮，

竟是掩飾不住的滿心歡喜，一進大帳就開始指揮跳蛙給棘刺端來水杯和剛剛烤好的太歲菌塊兒——棘刺瞥一眼粗製的陶杯和臭烘烘的菌塊兒，尷尬地微笑感謝。

棘刺坐定，他看木鐸說話直來直去，便也把心一橫，開門見山說：“前輩……目前就我們繭人山得到的消息，克蘇恩一下出現了三位白聖僧，這讓我們繭人山無法做出支持誰的立場。”

木鐸打個哈哈，打量着這個學着大人強調的女孩兒笑着說：“香夭沒什麼選擇……我們都清楚沒什麼轉生者，木師龍家的不過是頂着我的名號的冒牌貨，你們大師因此與蘑菇城前後打了幾十年。他們幹得好的話，我樂得清閑……可是現在，我也是不得不再出來拋頭露面。”

“我們大師升天了，前一輩的恩怨對我們繭人山沒有意義，我們現在只考慮對繭人山最適宜的立場。”棘刺四下瞥一眼，似乎對木鐸現在的困境表示懷疑。

木鐸誠懇地掰着手指頭笑着說：“孩子你看啊……第一，你們海民和特魯法瓜分了蘑菇城，特魯法以他的兒子為新的轉生者，但原來大司命的兒子還活着，他活着是你們還能暫時和平相處的原因。第二，繭人山經歷了盲鱸口和藏寶島兩次大戰，海民會不會有人惦記上繭人山呢？那畢竟是盲鯊水道的中央，如果和蘑菇城的關係告一段落，麻煩怕是馬上就來了；第三，醮檀和你們香夭大師似乎完全沒有香火情分啊，要我說，現在克蘇恩最不能惹的對手，就是醮檀了吧？……我要是香夭，可是每天都睡不着覺了。還有……這兄弟像是剛中了菌丁呢。”木鐸笑着指着蝠鱝頭頂剛剛冒出的犄角笑着說：“看來……香夭對自己手下的年輕人也不怎麼放心呢。”

棘刺臉色一下變得蒼白，前三條若是老謀深算，也可以通過各方消息分析出來，但第四條，卻一下子說穿了赤子團回到繭人山向香夭彙報的時候，香夭先是攝住了鯨臉，然後以鯨臉為要挾，讓鯨背以下所有赤子團大小首領全都接種了香夭特地培育的蠱毒菌丁——並讓這些人全都發下毒誓，永遠效忠香夭和棘刺，否則就會立刻遭到菌丁反噬升天。就這樣，香夭通過采菇人特有的鬼蜮手段，牢牢地將已經難以駕馭的鯨背等人再次控制在手裏。而木鐸能夠一眼看破香夭的手段並以此判斷出繭人山局勢不穩——棘刺心中已經有九成認定此人竟然真的是消失已久的真白聖僧。

而為了打消最後一分疑惑，棘刺俯身行禮，小聲說：“得罪了，您看看這個。”說罷，棘刺在面前的石板上放下三個口哨兒——第一個銅製的、第二個是甲蟲腿骨、第三個是不知什麼節肢動物的腿骨；

木鐸啞然失笑，搖頭看着對面兒一臉嚴肅的小姑娘說：“召喚術，最初是北地牧民呼喚牲畜和圍獵野獸的手段。你們家族原本是北地古老的氏族。”木鐸似乎懷念着什麼，然後對着一臉嚴肅的棘刺說出三個動物名字：“天人蟲、跳蛙……第三個我不知道，怕是什麼海里的兩棲動物吧……”

棘刺見木鐸叫破了她最得意本領，心中再無疑惑，回頭給了蝠鱝一個眼色，然後帶着他一起重新起身，鄭重向木鐸跪下，拜了三拜，口中呼喊大師——算是正是承認了木鐸白聖僧的身份。然後棘刺抬頭道：“大師，如今我等暫時守衛繭人山，正如您所說，海上局勢不穩。希乸家七叔也已經快要升天了，他若去世，海上恐怕又會產生動亂。塗山家的斯科特在船塢和碼頭區與蘑菇城的特魯法比賽建牆，如今蘑菇城已經完成被切割成兩半兒，雙方摩擦每天都在發生。我們手裏雖然有些力量，但對未來局勢，深感憂心，因此請大師給與指示。我們海上大師已經升天，以後繭人山願意跟隨白大師，誓死聽您指示。”

木鐸滿意地點點頭，讓棘刺跟他來，然後示意其他人留在大帳中。

“蘑菇肉醬……海藻冷湯……海螺肉卷……”小山翻着白眼兒，和派斯兄弟一起努力拖動着特米特老人向前掙扎前進。

福熙忽然指着前面霧霾後面的荒原上嘶叫道：“煙……有人……有營地……我們有救了！”

兄弟三人大喜過望，他們精神陡然增長，拖着特米特老人小跑了過去。他們頭頂圍繞着一群煩躁的天人蟲，不時俯衝下來，就在幾人高的低空俯瞰着這三個在碎石遍佈的荒原上的餓鬼。而撲面而來的煙火氣讓他們腳下變得有力，喉嚨里醞釀著喊出救命的聲音。

福熙剛要呼救，嘴被小山死死捂住……

一陣大風吹散了眼前的迷霧，之見面前的營地中，數十名奇形怪狀的難民圍坐在一起，發出詭異的笑聲……而他們身邊的立柱上，捆綁着十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體，而他們在土灶上炙烤的肉條發出慘白森森的顏色。

小山三兄弟愕然呆住了，但已經為時已晚，數名通紅的眼睛看了過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在小山耳中宛如一串驚雷——那些奇形怪狀的人類手裏面攥着沒吃完的人手或人腳，哆嗦着站起來，就像兄弟三人跑來。小山一把推開派斯兄弟，晃晃悠悠地從腰間拔出黑刀，盯着阿烏的眼睛喝道：“跑！快跑……”

魂飛魄散的派斯兄弟聞言點頭，然後聽話地跑向身後的荒野。小山見他們跑走，放心地穩住心神，橫刀兀立，擋在特米特老人的身前——那老人似乎在昏迷中夢囈道：“英靈聖殿之門……開了……帶我進去……帶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