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節 白巫妖之亂(一十)
第七章:戰北方
第二節:白巫妖之亂(10)
木鐸與圖列阿圖斯一前一後,走向營地後面的亂石丘陵,巨大的石塊兒上,錯落站立着無常信使的明哨,他們頭戴簡易的束髮木冠,身披白色長袍,手持纖長的鯨鬚長矛,警惕地注視四野,更不時地擔心地回看一眼他們身後。
十數名西部獸欄的馴獸師正在用瘋子做的大車往岩石從中運切好的菌塊兒。木鐸朝守衛和馴獸師們點頭示意,帶着圖列阿圖斯往裏面走,兩邊兒岩石被削尖的圓木柵欄圍攏,形成三層防禦,而在最裏層是一個用盲羊皮氈覆蓋在岩石頂部以繩索拉拽起來的巨型大帳。
木鐸指着四下的岩石和似乎是人為挖掘出來的甬道說:“這是木化石礦的廢礦,當年這裏也是木化石之戰的選址之一,但這裏出產的木化石太少,最後還是在今天氈毛城腳下的找到了礦脈……我們花了三年時間,將礦脈挖掘出來……然後一舉點燃……陸民聯軍戰士就埋伏在露天礦坑兩側,用硬弓和強弩射擊那些聞訊而來的天人蟲戰士。”
“是的……我爺爺就死在那場戰役。”圖列阿圖斯看着腳下偶爾有些黑色的木化石碎片兒,他若有所思地撿起一片兒,因為上面有優美的蘑菇木生長紋。
“是啊……那是一場兩敗俱傷的屠殺……我們引開天人蟲守衛,好讓大戰士帶着他麾下的火騎兵奔襲掃蕩克蘇恩大地的霾母蟲……天上一團團烈火爆開……巨大的風神之子和勇敢的火騎兵戰士同歸烈火……霾母蟲死傷慘重……但那些浮遊的半神仍然源源不斷被風神推送過來,憤怒的天人蟲也成群結隊的向我們地面陣地撲殺而來……我們必須守住那條烈火熊熊的深溝,深溝圍繞中央的丘陵成為我們據守的核心,優秀的陸民戰士們和天人蟲的屍體不斷累積,屍山血海積累城牆,牆塌了,無數屍體就會滾落烈焰噴騰的溝壑裏面,生於塵土,歸於灰燼。”
“是的,我聽說氈毛城在建設的時候,地基中還是能挖出無數箭簇和人骨頭。”圖列阿圖斯嘆息說。
“嗯……那條深溝就是今天氈毛城的護城河……”木鐸似乎走累了,忽然坐下,也撿起一片兒木化石,對着天光檢視着,沉痛地說:“木化石引燃的大火將兩岸的岩石都燒紅了,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天人蟲也在這裏和我們鏖戰了三天三夜,我們已經派人在各處屍體上回收那些箭矢,我們操弓健兒的拉弦手指鮮血淋漓……不用說……火騎兵那邊更是慘烈……這時……有人說,黑龍從天空劃過……然後,就下雨了。一整天的暴雨將火神的怒氣壓制住了,隨後,我聽到耳邊一聲大地驚雷……西北方滾滾而來的洪水灌入木化石餘燼的溝壑中,轉眼……怒火化為東流之水……天人蟲失去火的目標,盤旋而去,轉眼間就將最後的火騎兵消滅在天人蟲的風暴中……只剩傷痕纍纍的霾母蟲們,邁着蹣跚的步伐,向我們被風雨摧殘的大營掃蕩而來。就這樣,克蘇恩人對天神發動的最後一戰徹底失敗了……”
“您就是從那時起開始隱居的?”
“這場戰役黑大師不肯參與,被我們從南部驅逐到幽暗沼澤去了。綠巫妖背信棄義,帶着海民在戰鬥開始前就逃回了海上……紅大師和大戰士因為盜取天火,據說被莉莉安直接出手囚禁在北地山中,我聞訊立刻帶着手下弟子前去營救她和大戰士。我在森林迷宮中也被困住了,但等我走出山地叢林,孑然一身,人間卻不知過了多少年。
那時大戰後的克蘇恩……人民十不存一,無盡的曠野上,到處是戰士的骷髏和破碎的武器……等我回到蘑菇城,木師龍已經借我名字穩定了局面。慚愧的我於是回到曠野成了一個無拘無束的采菇人,再後來我釀出了生命之水和火神之吻……於是回到蘑菇城,成為一名不起眼的釀酒坊主。”木鐸簡要介紹了他經歷了木化石之戰後,自暴自棄的自我放逐的日子,莞爾一笑,站了起來說:“這數十年,蘑菇城繁榮起來了,我也樂得醉生夢死。直到聽說……黑龍又來了……綠巫妖升天了……我想我的時日想必也到了終點。”
大帳中一聲沉悶的低吼,將木鐸和圖列阿圖斯從回憶中叫醒,木鐸趕忙往裏走去,圖列阿圖斯則是故意退了半步,轉身去監督獸欄馴獸師們搬運菌塊兒。
木鐸走進大帳,之見傀儡人曼娜倚在一邊兒一根木樁上,像是沉睡的布娃娃,姁姁裹着盲羊皮子,雙目卻緊盯着對面那隻巨獸,嘴裏似乎在叮囑着什麼。巨獸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折斷的翅膀被堅實的木架反覆固定住了,原本凶神惡煞的雙眼卻不斷在姁姁的叮囑聲中陷入催眠般的沉靜。
木鐸過去撫摸了一下姁姁的頭髮,然後又用同樣的手勢撫摸了一下蛻變獬豸獸的獨角。正好圖列阿圖斯和馴獸師們把車停在大帳外,用筐將大塊兒的菌塊兒抬了進來。木鐸舉起一塊兒太歲菌塊兒,獻祭一般虔誠地送到巨獸口邊兒,溫和地說:“吃點兒吧……這是地母的肉……地神的饋贈……可以讓你恢復健康。”
那巨獸卻毫不領情,憤怒地扭過頭去,不再看向木鐸。木鐸失望地將菌塊兒扔回筐里。無奈地看一眼似乎仍在安撫巨獸的海民女孩兒。他嘆口氣和圖列阿圖斯嘆息道:“怎麼辦……這黑龍是我們在克蘇恩重獲和平以及恢復蘑菇城唯一的希望了。”
“可是現在在這荒原上,實在沒什麼食物了……更何況……這傢伙是吃肉的吧。”圖列阿圖斯鬱悶地說,他略一沉吟,道:“除非……您知道……現在荒原上唯一不缺的……就是……”
圖列阿圖斯說到一半兒就停了話頭兒,但木鐸立刻聽懂了,皺起眉頭。這時,大帳頂部傳來天人蟲嘈雜的嘶嘶嘶鳴……似乎數量一下多了很多。
圖列阿圖斯趕忙和木鐸趕出賬外,見一隊天人蟲向著灶火熏制菌塊兒的營地飛了過去。圖列阿圖斯着急地說:“不好……煙火氣還是太大了……”
木鐸看着天人蟲逐漸在半空中聚集起來形成風暴,底下是驚慌失措的人們在奔逃,木鐸卻眨眨眼,沉吟道:“等等……我想我們也許還有別的辦法。”
同時,姁姁在曼娜的攙扶下走出賬外,想天人蟲的方向望去,在天光下可以看清,她頭上的雙角已經完全成熟了,滲透出火紅的光澤就像要滴出血來。
木鐸正在思考對策,卻見一名白袍無常信使飛也似地跑進甬道,打千兒行禮道:“大師……營地外面有一隊采菇人求見……是海上來的,說是海上繭人山香夭大師派來的使者。”
木鐸從沉思中一下清醒過來,大喜地說:“有請……”
福熙一腳踢開路邊的半個人類骷髏,咒罵著向前。阿烏和小山拖着一副用旅人蝸牛上的長桿對摺做成的簡易擔架,擔架的兩根木杆兒緊緊拽在兩個青年手裏,他們用皮帶子將木杆兒綁在自己小臂上,免得因為飢餓的無力使之脫手。擔架另一端拖在荒原地面上,拉出兩條半深不淺的軌跡。擔架上,是半睜着眼睛的特米特老人,老人還活着——但像是已經沒了魂魄。
“烤鱸魚……”小山舔舔乾裂的嘴唇,說出一個自己最喜歡的美食。
“鮮蘑燴羊肝……”阿烏咬牙前進,嘴裏也蹦出一個夢寐以求的佳肴。
然後是沉默,小山埋怨道:“福熙,該你了……你……你想吃什麼?”
“我們能不能換個遊戲……我受不了了!”福熙拖着哭腔,使勁兒在荒原上尋找着任何能塞進嘴裏的東西。
“不行……說好了的……每人說一個的。”小山傷后的身體走起來有些搖晃,腹中的飢餓更是難以忍受的折磨,他甚至想就此倒地死了算了。
“羊油脆煎餅……”福熙哭着說,哭出來讓他有了些勇氣,一屁股坐倒,看着擔架試探地說:“特米特大人我看熬不住了……我們要不然……不然……我們都會死在這裏的。”
“海苔拌章魚碎肉”小山使勁兒咬一下下唇——咬出血來的疼痛使他精神略為一振,他撐着直起腰,笑着對派斯兄弟說:“是啊……能不能死在這地方,我們還有大事兒要去做呢……不如,你們先往前走……我……我帶着他跟着你們隨後走吧……”
“陶盤攤烤羊雜碎……”阿烏咽着口水,執意走着,堅定地看一眼小山,並不回答他的提議。
“好吧……死在一起算了……也沒什麼,就是這麼死的窩囊……罷了罷了……”福熙抹了抹哭花的臉,收了悲傷,不再報菜名,而是搶過哥哥的擔架,和小山一起拖着走對他哥哥說:“你運氣好,你去前面看看有什麼吃的吧……現在霧氣這麼大……總有蘑菇冒出來的。”
阿烏鬆開擔架,長舒了一口氣,點點頭,搖搖晃晃地向前面搜索去了。
“魚生拌海膽……”小山機械地又說出一個菜名兒。
“怎麼都是生的?我肚子都涼透了……有沒有熱菜?”福熙抱怨着。
“我是海民……海民不舉火……”小山喘息着說,他們說著,忽聽頭頂一陣喧嘩,一隊天人蟲從他們頭頂飛過,直穿入前方霧霾的雲層之中。小山心中暗叫:“莉莉安……莉莉安……給我點兒力量吧,或者,吃的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