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節 白巫妖之亂(九)

第7章第2節 白巫妖之亂(九)

第七章:戰北方

第二節:白巫妖之亂(9)

“孩子,你曾登上霾母蟲飛入蒼穹,在造物者的殿堂傾聽神聖安寧。”特米特讚許道:“如果那是英靈的歸宿,我想那是我也願意進入的安詳。”

這是蘑菇城海濱碼頭上的一處海民風格的部落會堂,無牆的亭狀建築四檐下掛滿貝殼風鈴。而亭子內部則是像農人家庭的習慣挖了一個四方的地灶,悶燒着的霾母蟲丸子上覆蓋著一大片潔凈的頁岩,上面炙烤着清香的新鮮蘑菇片。特米特老人將曬好的粗鹽在石臼中舂碎,用纖長的手指捻起細鹽顆粒,優雅熟練地撒在焦黃的蘑菇片兒上。

“在苦難的日子裏懷念富足的歲月,就像在黑暗中仰望雲間的極光。”特米特笑着說:“如果世間的光暗淡了,我們要讓自己閃亮成為世上之光,這是我們信仰的榮耀。”

“可是,神在乎我們嗎?她像只是在忙她的工作。甚至都不是她的工作,她只是一個監工,巡查克蘇恩工作的進度。”小山盯着石板上永遠也烤不好的蘑菇片兒,注視着平靜的海面,沒有一絲風,他好像要一絲風吹過,這樣風鈴就會響,風鈴響了他就會醒,他醒來的早,特米特老人就不會死——因他而死。

而老人並不焦急,他很喜歡這個融合了海民和陸民特色的亭子,老人長吁一口氣,像是呼出大半生的疲乏倦意,他指着海上一團團凝固在霧氣中的海島仙山說:“看,克蘇恩是多麼美啊……看……就連那霾母蟲,在平和時是多麼優雅,多麼壯麗。”

“因此我們有些人侍奉祂,有些則拼了性命也要去殺死它。”小山順着老人的指端望眼過去,霧霾後面漸隱漸顯的巨大浮游生物——那賜予克蘇恩繁榮的半神,那奪走無數生命的饕餮。

“我出生在木化石之戰後最悲傷的亂世,被霾母蟲擊敗的人類相互傾軋,爭奪每一片還能生存的土地,相互殺戮,彼此背叛,甚至人吃人。我在我哥哥大司命的領導下,我們經過漫長的黨同伐異,終於平息了蘑菇城的混亂——那真是一段慷慨崢嶸的歲月啊。蘑菇城獲得了安寧,我們卻被歲月偷去了青春。誰能料到在歲月的盡頭,卻看到蘑菇城再次陷落。”特米特老人長長吐出一口悶氣,悵然望着遠方低空中異樣靜止的極光,露出輕鬆地微笑說:“就像蘑菇木樁,一季枯黃,一季興旺,我們都老了……你們正年輕,克蘇恩的未來,就交給你們了。”

“我們?我們什麼都不懂……也不想做什麼努力,我只想帶着我的家人回到潟湖島,建一座小屋,平靜生活。”小山看着石板上被反覆煎熟,翻過來又轉生的蘑菇片兒,悵然望着遠方靜止的霾母蟲——就像這隻霾母蟲,只不過是跟着命運的風雲浮遊而生罷了。

“如果我們的愛和勇氣是造物者所喜,而我們的貪婪和泛濫是造物者所厭,那就簡單了……當年大司命也曾讓我治理蘑菇城,我是個沒用的老好人,每逢遇到罪犯,我第一次會原諒他,第二次會苦苦勸說他,第三次才肯留着眼淚責罰他。可結果又怎樣?蘑菇城很快變得烏煙瘴氣……而大司命回來斥責我接手后,只用了三天的戒嚴和殺戮,就獲得了安寧……大司命說,把人看成數字就可以了,把數字都看成人,就只有無奈。我想,在造物者眼裏,克蘇恩也是一樣的命運吧。”

命運二字一從特米特老人嘴裏說出,風雲忽起,風鈴在狂風中亂響。之見白雲蒼狗一般,眼前的一切加速運動起來。

天空的雲層席捲而來,巨大的霾母蟲隨着雲層張牙舞爪地突進到小山眼前,呼啦一聲,他和特米特老人頭頂的亭子被霾母蟲的觸手撤碎,小山凝神屏氣,拔出黑刀準備與霾母蟲作戰。他轉頭想讓特米特老人趕快躲藏起來,卻看見老人卻似乎仍然活在剛剛那個寧靜、緩慢、平和的世界中。他仍在反覆翻動那幾片兒永遠不會煎熟的蘑菇片兒,舉手向小山告辭般笑道:“去吧!孩子!去吧!做你該做的事情去吧!”

就在他一慌神兒的空檔,小山被霾母蟲的掠食索攔腰抓住,橫甩到半空上。

小山在尖叫聲中豁然坐起,他眼前不再是天海交界的空曠,而是霧霾深沉的路上。旅人蝸牛馭者猶自呼喊着單調的口號,而在他脖頸上,剛被掙脫的是連接他和特米特老人的羊腸血管。那羊腸血管兒中的血水四下飛濺,而一把抓住這根血管的靈活黑手的主人,是面露厭倦的傀儡師醮檀。

在更為北側的荒原上,木鐸傲然倨坐着,他面前擺着一隻被燒焦的人手,更前面被幾名西部邊境的奴販獵手押解的盲羊阿班隊長和他的手下。路卜拉和瘋子一左一右站在木鐸身後,路卜拉和瘋子身上的卷尾跳蛙一起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盯着對面幾個吃人的人。

在他們身邊兒,圖列阿圖斯正帶着數十人忙碌着,把巨大的紅色菌塊兒一大片、一大片切割下來,擱在巨大的地坑上熏制,一人多高的地坑內是悶燒的霾母蟲丸子,負責熏制的人們用沾濕的麻布捂住口鼻,不斷用布扇扇亮霾母蟲丸子上的火光,一旦旺了,又要用潮濕的地衣將其蓋壓下去,每次壓住火苗,都有滾滾濃煙冒起,將他們頭頂的菌塊兒熏製成熟。

菌塊兒被煙熏制散出腐敗的肉味,但仍對營地所有人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飢餓的難民們眼巴巴地看着這邊兒大坑的進度,恨不得立刻衝過去,把菌塊兒塞進嘴裏。盲羊阿班隊長為首的十幾個難民也被這腐敗的食物味兒所誘惑,雖然面朝木鐸跪着,眼神卻時不時瞟向大坑。

“老實回話!這隻斷手,是不是你們吃了營地人的屍體后剩下的?”木鐸嚴厲地問道。

“不不不……我們只是剛好想用那個沒燒完的地灶而已,我們有眼無珠,不知道那隻跳蛙是誰的……”那阿班隊長一口否認。

“呸!你騙人!你們這些人在那個地灶前面已經蹲了好幾天了。”路卜拉兇巴巴地指出他們在說謊。

“我騙人?你才血口噴人!你這賤人血口噴人!”那隊長道:“我們要是吃人……哼……這幾天營地死了多少人,我還用費勁兒逮那該死的跳蛙嗎?”

木鐸見這人狡猾,但一時卻也無法逼出實話,正猶豫間,圖列阿圖斯過來向他彙報菌塊兒已經都開始熏制了。他聽了木鐸的猶豫后,又看幾眼跪在地下的十幾個災民,他不耐煩地說:“留點兒力氣吧,這世道,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我看,罪也不至死,打一頓趕走就算了。”

木鐸覺得有理,甚至不想打人,於是高聲道:“你們幾個永遠不能回我營地,自謀生路去吧……”

“大……大師……”那個盲羊阿班隊長終於喊出大師這個詞,用眼角餘光不舍地又看一眼不遠處正在熏制的菌塊兒——那可能是他們幾人唯一活下去的希望,而就在吃到嘴之前,這希望破滅了,於是這個個性執拗的隊長也選擇了屈服,陪着笑臉對木鐸懇求道:“行……行行好……我是盲羊阿班的人……我們沒吃人。”

“騙子!什麼阿班眾……木鐸,別聽他的。”路卜拉沉浸在報復的快樂中,厲聲訓斥着這個敗類。

木鐸和圖列阿圖斯卻有些心煩了,他們心裏挂念着營地無數大小瑣事和未來前進的方向,再也不想為這事兒浪費精力,於是給了手下奴販獵手一個眼色,就雙雙向後面的山洞走去。

路卜拉得意地看奴販獵手毫不留情地將哀哭着的幾個壞蛋趕走,那盲羊阿班隊長回頭怨毒地看着路卜拉和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嘴裏默默念叨出最惡毒的詛咒。

路卜拉拉着瘋子就要轉身離開,那捲尾跳蛙卻一把抓起石頭上燒焦的斷手,非要給他的主人。瘋子呵呵笑着搖頭,路卜拉卻噁心地喊一聲,想要從卷尾跳蛙手中搶過斷手,卻被卷尾跳蛙嘶叫一聲,轉身逃進霧霾中去了。

小山試着動動自己四肢,感覺已經完全恢復了,甚至並沒有重傷的疲憊,只有腹中難熬的饑渴。但他並沒理會在一邊兒審視他的醮檀,而是立刻轉身去看特米特老人,老人還活着,但渾身僵直,就像不久前的他——“我們老了……你們還年輕……未來就拜託了”他耳邊彷彿又響起夢中特米特老人的話語,內心無比糾結地轉頭向醮檀說:“他還活着……能不能救救他?”

“他代替你死了,我感覺他是自願的,當然,我也幫了些小忙。不然,你會被那兩個草原二把刀醫生給害死的。”醮檀笑着說。

“我才不要你救我……”

“我當然得救你,你沒發現嗎?我們聯手已經製造了如此盛大的動亂……我想,如不是莉莉安的安排,怎麼會如此順利。孩子,不管你承不承認,我們是一撥的,都是莉莉安祭壇底下最忠誠的祭司……”

“你胡說……別扯那些了……快點兒……他也許還有救。-”小山抱着特米特老人,話語因為急躁變得有些結巴。

“難道這老好人的血也讓你這執拗的人也變得結巴了嗎?那可真是……完美。結巴很配你的磨磨唧唧。”醮檀冷嘲熱諷地端坐不動。

小山怒氣沖沖地在腰間一摸,卻沒找到黑刀。醮檀冷笑一聲,一揚手,懸挂特米特老人的高桿應聲跌落,跌跌碰碰地向旅人蝸牛底下掉了下去。小山怒斥一聲:“混蛋!他還活着!”說罷作勢就要往下跳。

醮檀趕忙喝道:“且慢,你知道我現在帶你去哪?”

“你要去哪兒?”小山忍不住問道。

“這裏西北部的荒原上,有個難民營地中有人自稱是真白聖僧。我得知在他的身邊,有兩個海民——一個斷了雙手,一個頭上長着兩個犄角——被人們稱為天人女。恭喜你,你的親人還都活着。”

小山臉上憤怒的表情僵住了,他先是笑了一下,但立刻恢復了憤怒,瞄一眼腳下迷霧,狠狠地說:“謝謝你,但我自己會去找他們的。”說罷,一鬆手,跳下旅人蝸牛。

醮檀一臉輕鬆地坐回旅人蝸牛的座艙,嘆息道:“可見好人做不得……”然後從座艙中拽出小山的一捲兒裝備,隨手扔了下去。然後對着前面的旅人蝸牛大聲喊道:“把那兩個叫花子也趕下去吧……告訴他們,沿着荒原上的屍體往前走吧。”

迷霧中傳來報喪一般的旅人馭手的回答聲和緊接而來的報數聲……醮檀享受了寂靜不過幾秒,又立刻焦躁起來,想起派斯兄弟已經被趕下去了,不由搖頭嘆息道:“哎……草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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霾母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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