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第57章 第57章

言不由衷,傷人傷己。

邊紹沒回應她的話,他只是皺着眉,認真地看着她。

他眼中的清寂忽明忽暗,一點一點地壓過來,她不甘示弱地用冷漠頂回去。

到最後,她甚至感覺那個跟邊紹無聲對峙的人不是自己,而她則從那軀空殼中擠了出來,渾渾噩噩地陷入了混沌中。

她甚至想不起邊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等她意識回籠過來時,他似乎已經離開很久了。

她緩緩探手撳下燈光開關,房間裏頓時又昏暗下去。

她的身子像被突然卸了力,一下子就癱回到了床上。

她的手腳漸漸攏縮,腰彎下,把自己蜷成一小團,就那麼躺着。

房間裏靜得瘮人,只有加濕器發出微弱的聲音。

她的腦袋裏像被粉碎機攪過一遍,她甚至不覺得悲傷,也沒有流眼淚。

過了一會兒,她爬起來,點了根煙走到窗邊重新拉開窗帘。

外頭大片的陽光再次傾瀉進房間,是那樣明烈耀眼,卻根本照不進她的心。

舒似坐回了榻榻米上,目光空蕩蕩地透過本玻璃去看遠處的天空。

慢慢的,慢慢的。

她含糊地哼起小時候外婆經常哼給她聽的一首小調。

調子低而輕,哼得斷斷續續。

她抱着腿,腦袋擱在手臂上,左右慢慢悠悠地晃着身體。

哼着哼着,她身體有什麼感覺遲緩地蘇醒過來。

她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朦朧,心臟鈍鈍地發疼。

那些破碎不成調的音節里未停,有水滴在陽光里悄然墜下,一瞬間的晶瑩透光,最後悶悶地落在榻榻米上。

天藍雲輕,天氣真好啊。

*

後來舒似睡著了,睡睡醒醒,卻完全不想動。

這一覺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十多個小時沒有進食,但她竟然沒有什麼飢餓感。

舒似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的飯菜忍不住地想:人為什麼要吃飯?要是不用吃飯該多好。

傍晚,舒似化妝收拾好要去上班,臨出門上了趟衛生間,發現這月的姨媽提早來了。

她在馬桶上坐了三分鐘,最後在柜子裏隨手扒了兩片衛生巾塞在包里。

到“朗悅”才不過七點,六樓小姐房裏人沒幾個,稀稀拉拉。

何佳正躺在沙發上玩手機,腳放在沙發靠上一晃一晃。

見她來了也只是別過頭瞥了她一眼。

簽到買票,舒似把包塞進收納櫃裏,坐到她身邊。

“今天這麼早呢?”大概是平躺着的原因,何佳的聲音有點發虛。

“姨媽,本來不打算來的。”

何佳:“我靠,你不怕把姨媽給喝倒回去嗎?”

“又不是沒有過。”

舒似扯了扯嘴角,一臉的無所謂。

“果然是擁有的就不知珍惜。”何佳哀嘆。

舒似低下頭打開手機,習慣性地就點進微信,最近聯繫人最頂上的頭像還是那片深藍色的湖泊。

她定定看了幾秒,手指輕輕左划,點了刪除鍵。

她鎖了屏幕,問:“你那孩子打算怎麼弄?”

身邊其實沒有坐着其他人,她還是刻意壓低了聲音。

何佳沒理她。

也不知是她問得太小聲,還是何佳裝作沒聽到,對着手機啪啪地點得可起勁兒。

舒似冷眼靜看了她半晌。

何佳終歸還是受不了她冷颼颼的眼神,含糊道:“你能不能別用你那眼神刀我?”

舒似回給她一聲充滿嘲諷的冷哼。

何佳嗔怒地蹬了她一腳,坐起身來。

她的動作很緩慢,帶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味道。

舒似看在眼裏,心如明鏡。

但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那麼靜靜地望着何佳。

何佳臉色恬淡地回視她,“你不要用這種看廢物的眼神看着我。”

舒似冷笑着吐出兩個字:“廢物。”

“你不是?大哥不笑二哥,你比我好不到哪裏去。”

舒似咬牙道:“廢物。”

“老子操/你/媽!”

“操/你二大爺。”

……

在一眾看熱鬧的女人眼裏,她們就那麼冷眼看着彼此,用最髒的話罵對方。

可又有什麼用?

什麼都改變不了。

“你是真他媽沒出息。”

舒似甩下一句話,起身去收納櫃翻出包里的煙和火機,徑直就往外面走。

在走廊里,她垂頭點煙。

煙頭猩紅忽亮忽滅,白霧蘊起。

她在辣眼的煙霧裏瞥見掌中黑色打火機上的印刷字體——

朗悅大酒店。

白色的字體,朗字的最上面被磨去了一點。

舒似眯着眼,一動不動地看着。

漸漸的,她的身體顫抖起來,呼吸都亂了。

她舉起手,突然重重地把火機甩了出去。

她用了很大的力氣,可那打火機卻只是砸在牆上,直線落下靜靜地躺在地毯上。

沒炸,一點事都沒有。

就彷彿在嘲笑她一般。

舒似身上勁兒一松,肩膀塌下去,無力地靠到牆上。

她抬手捂住雙眼,心裏驀然起了一陣令人惡寒的空乏感。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把大鎚,緩慢地壓下來又舉起,落下又抬起——

一下又一下,把她們錘成一灘軟乎散亂的爛肉。

命該如此。

她們就只能這麼生活。

*

那天晚上,舒似做了一個虛幻冗長的夢。

夢裏她與往常無異地起床洗漱,吃完外賣收拾垃圾下樓去丟,去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買煙。

她在門口點了一根,邊抽邊望着來往的路人,心裏疑惑:他們為什麼一直看着自己?

直到一對年輕的情侶路過她面前,女孩看了她一眼,低頭輕笑說:你看那個女人,為什麼不穿衣服?

舒似手指間的煙無聲落地,地面濺起零星的火星子。

所有的一切都彷彿按下了慢放鍵。

路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長久而詭異。

舒似無端覺得心慌,她避開那些人的目光,低頭去看,她竟然真的是赤身裸體。

她狼狽地轉身就逃,一直跑啊跑啊,跑過兩條街,拚命從洶湧的人群中擠出去。

她這輩子從來都沒有那麼惶然過。

她躲在路邊一條暗巷裏,過了良久,她才畏縮地從深處走出去。

走到巷口,她迎面再次撞上那對竊竊私語的情侶。

他們身後跟着一群面目模糊的人。

女孩的嘴巴無聲翕動,卻是無聲。

舒似慌張地張嘴要辯解,她想說:不是的,不是的……我有穿衣服的。

可她用盡了力氣,卻半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原來,人在夢裏是不能說話的。

他們的眼神像是無數雙指甲銳利的手,瘋狂撕扯着她的皮膚,痛得她渾身顫慄,而她的雙腳卻像是被膠水粘在地上,無法動彈。

她張口不能言,只能看着他們面帶譏笑地再次離去。

舒似覺得自己好像落淚了,等她眼裏的淚奪出眼眶,行動才恢復如常,身子卻已經近乎脫力。

她摸索着牆,一點一點朝外面走。

終於再也沒有人注意到她了,人們目不斜視,彷彿看不見她。

她埋頭走到街邊一家服飾店裏買了一套衣服。

出門時正好與一個女孩面對面撞上,舒似下意識地就往角落躲去,像是一個做了虧心事的小偷,連頭也不敢抬。

那女孩用很奇怪的語氣問她:你在幹什麼?

舒似雙唇囁嚅說不出話,只能在心裏想:你不要看我,我沒有穿衣服。

女孩面露疑惑,搖搖頭自顧自去挑選衣服去了。

舒似很慢很慢地回頭去看她,視線掠過試衣鏡里——

自己蹲在角落裏,穿着一件土得掉渣的紫紅色T恤,綠色的破洞褲子。

醜陋地像個小丑。

舒似想:啊——原來自己穿着衣服的啊,那她為什麼要躲開呢?

她定定地看着鏡子出神。

頃久,她扯着嘴角咧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接着無法剋制地慟哭。

鏡子轟烈碎裂。

她捂着嘴,淚眼模糊地在碎片中看見無數個自己,醜陋陰鬱,黯淡畸形。

她們做着各種誇張的面目表情,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舒似起身逃走,地面龜裂出無數條裂痕分開,她一腳踏空了,頓時陷落進虛無的黑暗裏。

……

舒似身子一個抽搐,從夢中驚醒。

房間裏一片昏暗,舒似睜大了雙眼,只覺得手腳冰涼,背後濡濕一片。

她重重的喘息着,腦海里一片空白,唯一能感受到是胸腔里的心臟跳得很快——

噗通,噗通通……

在謐靜的房間裏,聽得格外清晰。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意識才逐漸回籠。

她拍開燈,坐起身來點了根煙,仍然心有餘悸。

打開手機,下意識地就想給邊紹打個電話。

她剛才……真的很害怕。

可是她不能這樣做。

舒似放下手機,沉默抽完一根煙,傾身撳了燈,重新躺下身去。

睜着眼睛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宿,在天蒙蒙亮時,她才覺得心頭的悸然稍微褪了點,昏昏入睡。

*

這一覺舒似睡得極不安穩,生理期的疼痛伴隨而來,讓她在半夢半醒中浮浮沉沉。

有一種瀕死感。

她就在這種狀態中一直躺屍到了下午三點。

何佳打電話來時,她還浸在這種浮沉中。

何佳問:“你幹啥呢?”

“床上,睡覺。”

何佳哦了一聲,“我跟你商量個事情啊。”

“說。”

“你來我家跟我住幾天咋樣?”

舒似眼皮動動,把臉從枕頭中抬起來,問:“幹嘛?”

“何銘過幾天好像要出差,我怕他這幾天要來我這……你知道我現在這個狀況,我不想跟他做。”

舒似:“你不打算告訴他?”

那頭的何佳靜了靜,輕飄飄地說:“沒必要。”

“你真他媽有病。”

舒似心裏冒出一點火氣來,直接就把電話給掛斷了。

閉上眼睛繼續躺屍。

過了幾分鐘,她又睜開眼睛。

睡不着了。

她抓了抓頭髮,從床上坐起來,還是摸過手機給何佳發了微信:[別睡着,一會兒給我開門。]

何佳:[愛你。]

舒似手機一丟,起床洗漱收拾。

她沒帶什麼東西,甚至連護膚品都懶得裝,兩套換洗的外衣內衣,還有一套睡衣,塞進包里就出門了。

天氣越來越冷,外面的空氣有些干。

她前腳才到何佳家,何銘後腳就來了,看見舒似還很驚訝。

舒似不待見他,敷衍打了聲招呼,找了個藉口對何佳說:“昨天沒睡好,我去睡會兒。”

進卧室關門,她坐到床上。

依稀能聽見外面客廳里兩個人交談的聲音開始音量很小,似乎有些激動。

再後來,她聽到好幾個東西摔砸到地上的聲音。

隔着門板,聽在耳朵里格外發悶壓抑。

舒似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有時候,她真替何佳累。

在她神遊太虛時,外面再次傳進來嘭的一聲摔門聲,力道大得連卧室的窗戶都微微發震。

之後便安靜了下去。

舒似坐起身想出去,何佳推門進來,臉色沉沉,眉間全是倦怠。

她走到床頭櫃旁邊,彎腰從煙盒裏抽了一根煙出來,打火機開關撳下去,卻遲遲不點。

舒似沉默地從她手中把煙給抽走。

何佳說:“你說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舒似低下頭,煙支在她手指間靈活地翻轉。

她的聲音淡漠而冰涼:“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何佳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緩緩躺下去,雙目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明明清楚沒有結果的感情,為什麼我就是放不開呢?”

她今年已經三十一歲了,明明已經過了覺得愛情大過天的年紀了。

她努力逼着自己認清現實,卻還是被這無望無果的愛情扼住了喉嚨,苟延殘喘。

愛情啊……

舒似在她旁邊也躺下。

“如果我說,我和邊紹分開了。”

“這樣你會不會覺得好一點。”

何佳側頭看着她,神情有點訝然。

過了一會兒,她把頭轉回去,自嘲笑起來:“是好一點了。”

不幸的人,從更不幸的人身上得到了安慰。

她沒問舒似和邊紹為什麼分手。

舒似也沒問她打算拿孩子怎麼辦。

她們倆就那麼躺着,什麼話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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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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