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第58章 第58章

在何佳家裏住的這幾天,舒似每天都要被她叫起來上班。

偏偏運氣還差,她幾乎每一天都喝到酩酊大醉,身體像被摁在酒精里泡。

下班吐一回,第二天起來又是一回。

何佳倒是不喝酒,每天都神清氣爽,沒事就站在衛生間門口看着她吐,邊看邊嘖嘖搖頭嘲諷她:“你這個小酒量啊……小趴菜。”

舒似本來還蹲在馬桶前面嘔得眼淚鼻涕都混在一起,一聽她這嘲諷,立馬一抹嘴轉身把手裏臟紙巾往她身上丟。

酒精讓舒似的思維變得格外遲鈍,她甚至大部時間都在恍惚地發獃。

她的精神是麻木的,肉/體是混沌的。

行如屍體,一灘爛肉。

偶爾她甚至會懷疑——

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

但溫熱的呼吸來回和律動平穩的心跳又會告訴她——

她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半夜四點多,舒似被尿意憋醒。

起床上了個廁所的功夫,再回來時就睡不太着了。

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痛,胃裏也是火燒火燎的。

她沒吵醒何佳,摸黑從包里摸了煙和手機,躡手躡腳地去客廳,拿着桌上煙灰缸,走到窗邊點了根煙。

遠處,天空夜色未褪,墨藍深沉。

此刻萬籟俱靜。

舒似吸吸鼻子,鼻腔里的空氣有一股煙草味道。

潮濕,帶了點厚重的涼意。

她靜默地站着,目光望向遠處的天空,又移到底下燈火不熄的街市上。

冷風吹過來,像針扎在她的太陽穴上,跳痛微微滯了一瞬,更加猛烈地痛起來。

其實有時候,會自欺欺人也是一種本事。

就像此刻,她在心裏輕聲哄騙自己——

她很好,她不想他。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抽了三支煙。

轉身把煙灰缸擱回桌上,走到卧室門口房間,輕輕旋開房門——

黑暗的卧室里響起一聲悶澀的抽鼻子聲。

舒似的心突然毫無徵兆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頃刻之間,裏頭的哀傷就像冰涼的液體一般,從她的心口溢出來,緩緩地四處流動開去,延伸到四肢百骸。

屋裏屋外,均是不眠,同樣寂寥。

她們的人生就像一團打了無數個死結還纏在一起的毛線球。

解開了一個結,還有下一個,下下個……

永遠都是一團亂麻。

*

晚上舒似和何佳一同出門,到店裏才不過六點半。

生意一般,舒似一直冷板凳坐到七點四十才挪了下屁股去走台。

從總統包房試台出來,舒似要走樓梯往下去,迎面就碰上剛從電梯口碰出來的蘇游。

看到蘇游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埋下頭,特意往前面姑娘的身後靠了靠,把自己藏起來。

蘇游正在跟旁邊同行的朋友說話,要擦肩時他別過頭一瞥,正好就看見埋頭苦走的舒似。

他挑挑眉,喊住她:“舒似。”

舒似動作一僵,不得不停下腳步來,硬着頭皮打了聲招呼:“蘇少。”

蘇游嘖一聲,“才多久沒見,這就蘇少了?生分了。”

舒似笑了笑,沒接茬。

蘇游身上還有應酬,也不好把朋友就晾在一旁,於是對她說:“一會兒要是有空來包廂里喝兩杯。”

舒似如臨大赦地點了頭,快步就走。

至於蘇遊說的喝兩杯,她是不打算去的。

哪怕她就是在小姐房裏干坐一晚,她也不可能去。

好在差不多八點半時,她試了個自家的包廂就上班了。

一群年輕人,手腳規矩,就是沒命地喝酒玩骰子。

舒似最近天天晚上幾乎喝的都是回魂酒,幾杯下去人就飄得五迷三道。

她覺得自己似乎醉了,乾巴巴杵坐在那裏甚至都懶得討好客人。

實在是沒心情,一點勁兒都提不起來。

客人喚她時,她就掛上面具巧笑倩兮地應付幾句;不需要她時,她就靠在沙發上做個走神的木頭。

何佳在包廂門口探着腦袋叫她都沒發覺,還是身邊另外一個姑娘喊了她一聲。

何佳看了她一眼,笑容嬌媚地跟她的客人喊:“小帥哥,把你的小美女借走用一下哦。”

舒似從客人身邊走出去,何佳拉上包廂門,說:“走不走的開?蘇游讓我叫你上去喝兩杯。”

舒似擰着眉頭問:“你沒告訴他我上班了?”

“我說啦,但他就是要叫你我有什麼辦法,我又惹不起。”

何佳雙手一攤,滿臉無辜。

“……我不去。”

“去吧祖宗,不就是分了個手嗎?你那戀愛又不是跟他談的,他還能把你給吃了?”

舒似還是搖頭,“你上去幫我說一聲,就說我走不開。”話說完,轉身一推包廂門進去了。

何佳也沒拉她,包廂門緩緩地合上,她長嘆一聲,上樓去8888。

蘇游孤家寡人坐在沙發上,手肘抵在大腿上,掌里握着酒杯晃着紅酒玩。

他先前點的那兩個姑娘早就被他打發著去陪客戶。

那邊玩得熱火朝天,姑娘和男人的歡聲笑語混在一塊,讓人聽得心煩。

蘇游愈來愈覺得這種燈紅酒綠的風塵尋歡,是真沒意思。

何佳偷偷溜到他身後,把手臂搭在他肩頭,湊到他耳邊吐氣道:“蘇少想什麼那麼專心呢?”

蘇游側頭,視線平視之處是何佳紅艷水潤的雙唇。

他眸色不變,低頭噙了口紅酒,笑問:“舒似呢?”

何佳答:“她包廂客人不讓她走。”

蘇游點頭,也沒再強求。

何佳靠在沙發背上,盯着蘇游的後腦勺看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問:“蘇少,怎麼沒見你那個朋友呀?”

“哪個朋友啊。”蘇游漫不經心地問。

何佳說:“邊紹。”

蘇游哦一聲,頓了頓有點好笑地問:“這事兒不是問舒似更合適嗎?”

拋出的鉤子被魚咬得剛剛好。

何佳心神一震,在他耳邊小聲囔:“他倆不是分手了嗎?”

“哈?”蘇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

“也就前段時間吧。”

蘇游蹙眉看她半會兒,眉頭一松,語氣涼颼颼的:“何佳啊,你膽子大了,算盤打到我身上來了。”

何佳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聳聳肩膀裝無辜:“我哪裏敢呀。”

蘇游擺擺手,說:“人家兩個人的事情,我們外人少摻和。”

聽他這麼說,何佳心裏點遺憾,看來自己這陣耳旁風是吹歪了。

可沒辦法,她和蘇游關係就擺這,再多逾矩的話她也是不敢再說下去的。

就是舒似那副死德性啊……她看着實在是難受。

何佳心頭哂然,笑得依舊嫵媚。

她朝蘇游點點頭,坐在那兒湊熱鬧玩了會兒遊戲,最後找了個藉口離開了包廂。

老神哉哉的蘇游餘光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包廂門口,立馬低下頭,飛速地在微信里找到邊紹的微信一個電話就莽了過去。

她何佳是外人,他可不是,怎麼說他好歹還算紅娘呢。

蘇游邊打電話邊想。

電話一接通,他劈頭就問:“你和舒似分手了?”

那頭邊紹嗯了一聲之後,問:“有事兒?”

“為啥?”蘇游問。

“我要睡了。”邊紹淡淡道。

蘇游:“我靠,這才幾點?”

“我明天還要上班。”

蘇游妥協道:“那行吧,明天吃個飯,路錚那兒。”

邊紹應了一聲,掛斷電話。

*

犬傷門診的小張護士最近有些煩惱。

因為一貫被她們稱為清風霽月的仙人邊醫生,最近似乎不太溫柔了。

倒也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那種冷漠,他平常待人也依舊謙和有禮,只不過他的一言一行都浸了點隱晦的冷漠。

不細看深想是壓根發現不了。

可她天天跟人家共處一個科室,傻子才看不出來。

張護掰着指頭數了數,這種戰戰兢兢的日子,她已經捱了半個多月了。

來自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

邊醫生絕對有事兒。

什麼事?難不成家裏出事了?還是失戀了?

正心裏合計,那讓她戰戰兢兢的正主踩着上班點從外面走進來。

張護小心翼翼地打了聲招呼:“下午好啊邊醫生。”

邊紹朝她淡淡笑了一下,把外套脫下來掛好,換上白大褂,接着坐到了椅子上。

八方不動,平靜如水。

張護卻覺得辦公室里的低氣壓比起室外的溫度來,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下午就那麼過去了。

張護實在受不了這壓抑的氛圍,藉口說去打水跑到前台跟其他護士打了會兒閑嗑。

回到診室時,發現邊醫生身子斜靠着窗邊,目光遠眺幽幽出神。

他的頭微微垂着,側臉略顯寂寥。

……完全一副仙人得道即將出塵飛升的模樣。

張護也不敢打擾,拎着水杯悶不吭聲地走到一旁繼續充當隱形人。

*

傍晚五點。

邊紹下班去停車場拿車,直接去了路錚那裏。

日暮將晚。

一成不變的晚高峰,沃爾沃在車流里走走停停。

到了地方停好車,他步行走到路錚家外面的巷口。

這會兒不過六點多,天色就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他在巷口止步,沉默地望着裏頭那條小路。

忽然想起來那一天來——

他們從那條小路的末里慢慢走出來。

一前一後踩着昏黃的燈光,一路無言。

直到他停在巷口,她撞上他的後背,於是他回過頭去跟她道歉。

他甚至還清楚地記得,她手指扶着額頭,眉頭輕蹙地的模樣。

似惱又嗔時,她眼裏有兩點明暗跳動的光亮。

邊紹低下頭,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他想念她。

那種思念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會出現,但卻像附骨之疽在他心肉上緩慢地輕噬,一點一點隨着時間流逝,他的心好像已經被蛀空了好大一塊。

他緩緩抬步離開,身後的霓虹燈折射交映,把他的身影襯得格外深寂。

蘇游大概早就來了,跟個老頭子一樣地躺在院子裏的竹木椅上。

竹椅前後搖晃,他臉上一臉享受。

路錚開着腿坐在一邊,躬身在摘撿一籃扁豆。

邊紹順手帶上鐵門,問:“不冷?”

蘇游斜乜他一眼,嘎吱嘎吱搖得更起勁。

夜風冰涼吹過,小院子裏就響起簌簌的枯葉搖落的聲音。

蘇游望着夜空,閉着眼睛感嘆道:“這就是老年生活的魅力嗎?”

“二百萬,你可以天天在這裏體會。”路錚說。

“啥?”

“二百萬,這小院子就是你的了。”路錚神情不變。

蘇游大叫:“你搶劫呢?”

“我去做飯。”路錚拾起瀝水籃起身去屋裏了。

見路錚走了,蘇游扭動兩下盤腿坐起來,把路錚剛坐的木凳拉到竹木椅旁邊,拍了拍對邊紹說:“邊哥,您請。”

木凳太矮,邊紹坐下之後只能像路錚剛才那樣,把雙腿展開成一個V字才稍微感覺自在些。

先前遠看光線也暗,這會兒離得近了,蘇游一下就捕捉到邊紹眼下的那兩小片青灰。

他點了根煙,慢悠悠地問:“你和舒似怎麼回事兒啊?說說。”

邊紹喉頭微微滾動,問:“……你見到她了?”

“見到了啊。”蘇游吐出一口煙霧,“我當時看她那副躲我都來不及的模樣我就覺得有鬼,後來她領班跟我說的。”

邊紹點頭,面上倒是水波不興的。

蘇游嘖了聲,“你這副模樣我都看不下去了,看看你這黑眼圈……唉。”

“當時你怎麼跟我說的?我又是怎麼跟你說的?”

“我早就說過了,你們不合適。”蘇遊說完,胳膊往後腦勺下一墊,神情惆悵地又開始望起天來。

“你看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舒似說的分手吧?”

邊紹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抵在大腿上,緩緩抬起手掌撐在額頭上。

他的聲音像這冷清的夜色一樣冰涼沉靜,“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

他停了停,無奈道:“我想不明白。”

分開大半個月了,他還是沒想明白舒似為什麼那麼突然地提了分手。

他尊重她的選擇。

可他沒辦法決定自己的感情。

分手之後,他的生活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如果不是他時不時看手機的話;如果不是他三天兩頭失眠的話;如果不是他總是隱隱心痛的話。

他可以說:我很好。

可他做不來自欺欺人這種事情。

他不好。

沒了她,他一點都不好。

蘇游呵了一聲,“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你倆本來在一起就沒結果,這事情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人舒似又不傻,你以為她跟魏騫家那朵小白花一樣?”

可能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過分,他還是安慰了一句:“分了也好,也免得到時候家裏雞飛狗跳的。”

邊紹身體一僵,電光火石之間有一個念頭飛快地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

有沒有可能……

有沒有可能?

他毫無預兆地突然站起身來,蘇游嚇了一跳。

“幹啥啊你?”

“我去打個電話。”

邊紹走到院子外,撥通了邊原的電話。

電話被接起來,那頭是沈晗溫柔的聲音,“邊紹?你哥在洗澡呢。”

“嗯,那我待會兒再打。”

他掛掉電話原地站着不動。

過了幾分鐘,邊原回過來電話:“什麼事?”

邊紹嗓子發緊,問:“你是不是去找過舒似?”

邊原語氣平靜:“沒有。”

“真的?”

“查過,但是我沒找她。”邊原實話實說。

邊紹閉了閉眼睛,“沒事了,那我先掛了。”

“等等。”邊原叫住他,“怎麼了?”

邊紹不想多言,只說:“沒事。”

掛了電話,他把手機放回褲袋裏,垂眸看着路面,心依舊空蕩地沒有着落。

大概……是他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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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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