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第56章 第56章

何佳的情緒並不穩定,舒似放心不下,便陪着她回家。

趁何佳去洗澡的空隙,給邊紹打了電話讓他不用過來,她今晚會在何佳這裏留一夜。

兩個人聊了幾句,在何佳從衛生間出來之後就匆忙掛了電話。

所以那桶酒釀圓子,舒似最終沒有吃到。

倆女人平常在家也沒有多餘的消遣,早早上床聊了會兒閑嗑,就撳燈睡下了。

*

立冬后,舒似上了幾天班。

幾天運氣都不錯,鮮少喝多。

周五那天,她和何佳約好下午一起逛街。

兩點多的時候,何佳開車來接她,直奔王府井大街。

自從那天過後,何佳就再沒提過懷孕這檔子事兒。

但她面上表現得越若無其事,舒似就越能感覺到她心裏苦悶不堪。

有些東西,哪怕看不見摸不着,它依舊橫在那裏。

你可以不管他,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它像一個路上的淺坑,隨時可以絆你一跤;也可以像斷頭台上,你頭頂那一把明晃晃的鍘刀。

而對舒似來說,它是在稀鬆平常的午後,被她隨手接起的一個陌生電話。

接電話時,何佳正在彎腰試一雙平底單鞋,而她坐在墊子上揉腿。

電話那頭的女人聲音溫和平緩:“你好,請問你是舒似小姐嗎?”

“我是。”

“我是邊紹的母親。”

“請問你有時間跟我見一面嗎?”

*

見家長這種事情,舒似不是沒有經歷過的。

她跟戚濟南在一起的時候,戚濟南的父母來A市辦事時來看過他們幾次。

甚至有兩年春節,回D城過年時她還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去他家拜年。

戚濟南的父母是平凡的普通人,可能有些世儈自私,但也還算好相處。

儘管最後戚濟南他媽的幾句多疑讓她失去了一個孩子。

她不是不怨的。

但憑心來說,她面對起他們來說到底還是輕鬆的,甚至遊刃有餘。

因為那時候戚濟南完全是靠着她在過活,她養着他,哪怕她賺的錢不是那麼光彩。

可她無愧於他。

那是一種陰暗的篤定感,讓她可以挺直腰背面對他們。

但當舒似面對着邊紹的母親時,那種感覺蕩然無存。

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按着她的頸椎往下發力,讓她的頭根本抬不起來。

邊紹的家境,與她這樣的普通人不一樣。

她也想像過和他家裏人的會面會是怎樣。

可她匱乏的見識只夠在她腦袋裏支撐出一個都市家庭劇里那種富人之家。

威嚴的父親,刁鑽的母親,深沉的大哥……

而當她真見到了邊紹的母親,她便發覺自己的想法太過於淺薄了。

蔣音華約她見面的地點是一棟茶樓,離王府井要開二十多分鐘。

舒似跟何佳匆匆打了聲招呼便打車過去,在茶樓門口躊躇了兩三分鐘,還是決定進去。

剛進門,穿着青花旗袍的服務員笑容得體地迎上來,就好像是專門在等她。

跟着服務員往樓上雅間走時,舒似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着。

今天出門逛街為了圖舒適,她上身穿了件黑色的內搭,外面搭了個米色針織開衫,下半身是黑色直筒褲,米色扁頭平底鞋。

應該算得體吧?

出門前她覺得自己氣色不好,還化了個淡妝。

服務員推開雅間門,舒似吸了口氣,拂了拂頭髮。

她從兩道屏風間穿過,在紅木窗板的鏤花孔中看見端坐在同樣款式刻花的紅木桌旁的中年女人——

她穿着一身七分袖的天青色旗袍,襯得身段玲瓏,烏黑盤發,皮膚也很白。

聞得動靜循聲看過來,那張保養尚且姣好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舒似在她身上隱約尋到了和邊紹相似的氣質。

那是一種令人愉悅的溫柔親和力。

與她腦海里那些狗血家庭劇里的富家夫人大相逕庭。

真的完全不一樣。

舒似走到她面前,以極禮貌的態度道:“阿姨好。”

笑容婉和的蔣音華輕輕點頭,“坐吧。”

相對無言。

蔣音華微微低頭清洗着茶具。

過了會兒,她動作嫻熟地開始泡茶,一舉一動在裊繞的白霧中若明若昧。

雅間裏的溫度適宜,但舒似放在桌下的雙手手心卻握出薄薄的一層細汗來。

可分明,對面的人一句話都還未說。

少刻。

蔣音華將泡好的茶盞緩緩推到她的面前。

舒似雙手去扶了一把,“謝謝。”

蔣音華看着她,淡淡笑道:“你的名字很好聽。”

她的語氣輕柔而溫和,讓人聽着不由久放鬆了幾分。

舒似卻不敢放鬆,她不知道該答些什麼,只能又說了聲謝謝。

蔣音華言笑自若地給自己斟了杯茶,道:“前幾天冬至的時候,小紹回家說交女朋友了,可把我驚着了。”

“他那個性子,從小到大都沒讓我們這些大人操過什麼心。”蔣音華端着茶盞送到鼻尖輕輕嗅着。

“誒——就是感情方面,這些年是一點動靜苗頭都沒有,每次一問他,不是含含糊糊就是逃了。”

她停了停,又說:“那天他回家一說談女朋友了,我就在想他喜歡上的該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這是他第一次在家裏人面前主動提起自己的感情。”

蔣音華眼裏劃過無奈,笑了笑又說:“所以他應該很喜歡你。”

她低頭噙了口茶,語氣越發柔和,“那天他丟下這一句話就走了,問都不讓人問啦。”

“所以我想啊念啊,掛在心裏好幾天,現在見到你了,心裏倒是安穩了。”

她把茶盞擱回桌上,笑意盈盈地看着舒似,說:“小舒,我可以這麼叫你吧?”

“可以。”舒似勾了勾嘴角,盡量讓自己笑得自然一些。

蔣音華點了點頭,“本來按理來說,感情這種事情,你們小孩談得高興就好,大人不該插進來攪和,免得大家都不開心。”

舒似還來不及答,就聽她話鋒一轉說:“但你也知道,我們這種家庭,感情婚姻這些事情總是要比平常人要謹慎些的。”

來了。

舒似貼着茶盞的手指微微發緊。

“兩個人互相吸引,感覺到了談談戀愛這沒什麼不好,但只有相處了才知道是不是合適。”

舒似笑得有點勉強,“阿姨您說得對。”

蔣音華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緊繃的手指上停了一瞬又移開。

她專註地看着舒似的臉,眼裏也依舊有真誠的笑意。

“可是很多時候,乾柴烈火的愛情是很短暫的,兩個人在一起想要長久,靠得不單單隻是吸引,看着般配也只是般配,想要知道兩個人合不合適,就需要很多其他外在的因素,比如生活閱歷、興趣愛好……之類。”

“兩個人在一起,不單單是彼此,這聯繫兩個家庭。尤其對我們這種家庭來說,因素只會更多,首當其衝的都得是門當戶對。”

“小舒,也許你不會認同我的想法,但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

蔣音華表情誠懇道:“作為一個母親,我自然希望我的兒子能有相知相愛的伴侶過幸福快樂的生活。”

“但他既然出生在邊家,就註定他和普通人的生活是不一樣的。”

點到為止,說完這些話,蔣音華便不再開口。

她的沉默,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舒似嘴唇囁嚅了兩下,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的目光生澀而茫然,虛浮地飄在蔣音華的臉上,一點力度都沒有。

她能說一些什麼呢?

她該自信滿滿地說:我和你兒子是真心相愛的。

還是該據理力爭地說:兩個人只要相愛,就可以阻擋一切。

再或者……死皮賴臉地說:“阿姨,求求你讓我們在一起吧。”

她不能。

她的所有出口早被蔣音華一一堵住。

她去爭去求的每一個理由,都湮滅在對方溫和但有力的話語裏,再上不得檯面。

舒似用力闔眼,聽見自己的聲音低啞地從喉嚨里一點一點擠出來,“我明白的。”

蔣音華靜靜地看着她片刻,不由在心裏嘆息一聲。

誰又願意做惡人呢?

原本她以為,該是個貪物俗之欲的姑娘呢。

見過一面看上幾眼,才知曉不過只是世故而已,心眼也有但不壞,命是苦了些。

可終歸……是不合適的。

“謝謝你小舒,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話落,蔣音華沒有再留,起身告別離去。

舒似沉默坐着,僵硬的就像一動不動的雕塑。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低下頭去——

清晰地看見茶盞中,她的臉在褐色的茶水裏一晃一晃地,變得慘淡而扭曲。

她托起茶盞輕輕地抿了一口,口感有點澀,涼得嘗不出回甘。

茶,涼了。

*

周日,大晴。

舒似抱着膝蓋坐在卧室窗邊的榻榻米上,出神地望着遠處一處大廈的標牌。

她靜坐很久,直到被人擁進懷裏。

他的懷抱溫暖又熟悉,浸着古龍水兒的清香。

“在想什麼?”邊紹輕聲在她耳邊問。

舒似順勢把腦袋靠在他胸膛上,笑了笑說:“想我阿婆了。”

“那要不要回去看看?”

舒似搖搖頭,“等過年的時候再回去吧,平常回去她老是要嘮叨我浪費錢。”

邊紹輕笑道:“老人家都這樣。”

話說完,他感覺懷裏的人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

她的聲音有點悶:“你家裏老人也這樣嗎?”

邊紹想了想,說:“那倒沒有,我爺爺奶奶跟我爸媽一起住在近郊,我平日回去也不遠。”

舒似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兒,臉頰蹭着他的胸口低聲說:“我困了。”

“那睡一會兒?”

“好。”

儘管窗帘被拉得嚴絲合縫,但窗帘支撐桿上面還是漏進來了一點光線。

房間裏昏暗而安靜。

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側着身面對面相擁躺着。

臉對臉,近在咫尺。

舒似睜着雙眸,專註地看着邊紹的臉。

儘管他的面容在昏暗的環境裏顯得那麼模糊而暗淡。

她還是看得很認真。

“邊紹。”她喊他。

他嗯了一聲,聲音沉又柔,無比清晰地鑽進她耳朵里。

她勾着手指蹭着他的臉頰,輕輕問:“你沒睡着啊?”

“睡著了,我現在是在做夢。”

舒似笑了,笑着笑着就忍不住鼻子發酸。

以後她是不是就再也不能聽到他這樣溫柔地回應她了?

她真捨不得啊。

一想到這裏,她的眼裏就忍不住聚了一層溫熱的水意。

怕他聽出自己聲音的異樣,她便不再說話。

邊紹敏銳地捕捉到沉默里的壓抑,靜了一會兒之後,他微微收緊摟在她腰上的手,把人兒往懷裏又帶了帶。

“怎麼了?嗯?”

舒似眼裏剛褪下的水意又盪了上來,她拿指甲用力掐進自己的大腿肉里。

清晰的疼痛讓感性的悲傷縮回了心裏,理智爬上來佔據了上風。

她說:“我累了。”

邊紹靜了靜,嗯了一聲。

“所以邊紹,我們還是分開吧。”

話說完,她頓時感覺他的手臂略微發力,身體被他緊緊擁住。

她的臉頰緊密地貼在他溫暖的胸口上,他的心跳隔着衣服布料在她耳邊發出雜碎而發悶的心跳聲。

邊紹聲音發緊,卻硬是擠出了一點笑音:“我好像真的在做夢。”

舒似不肯定也不否定他的話,只是沉默。

邊紹鬆開她,起身要去拍燈,被她拉住了。

“不要開燈。”

於是他又把手收了回來,過了好一會兒,他問:“為什麼?”

他的語氣裏帶着一點點疑惑,但還算淡定。

為什麼?

舒似也好想問為什麼,為什麼當她重拾希望準備重新上路向幸福出發時,會有一堵厚牆從天而降驟然落在她面前。

為什麼別人的生活順風順水,萬事如意;而她就該隨波逐流,風雨飄搖。

二十多年來,她一路在生活的泥濘里摸爬滾打過來,已經知趣學會不再去奢望那些美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分明有一雙十指完好的雙手,可為什麼連一點點溫暖她都抓握不住?

一萬個為什麼盤桓在心中,卻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她也無力再去追問,大概命就如此,她認了。

她的心一點點冷下去,“我一早就說過了我們不合適。”

“這不是理由。”

邊紹說完話,起身還是把燈打開了。

驟亮的光線讓舒似應激地閉上了眼睛,她聽見邊紹說:“你睜開眼睛跟我說話,舒似。”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連名帶姓地叫她了。

舒似睜開眼睛,便迎上他平靜而專註的目光。

他也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儘管他努力剋制收斂情緒,可眼裏的涼意卻還是漫了出來,不尖銳但很陌生,就像無數細密的針腳扎在她的心口上。

舒似和他對視着,最後緩緩坐起身來,輕聲說:“你還記不記得,剛開始在一起時,我答應你試一試。”

“可是現在,我不想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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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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