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其實我很驚訝你會出現在這裏,還是為了人類。”火神看着陷入自己精神世界的楚玉樓,“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哪個神靈和人類有難以原諒的仇恨,那應該是你。”
楚玉樓咳嗽起來,他拿出銀壺喝了一口酒。
“你的身體似乎變得更糟糕了。”火神表情疑惑。
神明和人類不一樣,他們沒有傳統意義上的‘身體’,本質是根據某種規則運行的,生出了人格的能量。
所以火神可以感知到楚玉樓的狀態有異,他身上似乎有一種寂滅的負面能量,一直在侵蝕他的身體。
“不用擔心。”楚玉樓將銀壺放回去,“我至少這幾千年我過得還不錯,以後也會一直很好。”
對他的說法,火神並不是很相信,但也沒有繼續問下去,每個神靈都有不願意說出來的事情。
“我記得你曾化身工匠,到人間傳授以火焰鍛造器具的技巧。你教他們用泥土燒制陶器,用火焰煉化礦石,製作耐用好用的金屬器皿。
“你的弟子遍佈世界,火爐里的火焰和叮噹聲不停。”楚玉樓說起以前的事。
火神用手抹去嘴邊油脂,他的眼睛倒映着火光,彷彿想到了那時候:“我是這樣做了,但他們不喜歡製造器具,反而很快用這些方法造出了武器。”
“人類和神族不一樣,他們生命短暫,體魄柔弱,就像其他動物需要通過‘殺’和‘被殺’確定自己在食物鏈中的地位,人類也需要確定自己的地位。對我們發起挑戰是成長必經之路,不是昨天,也會是今天。”
人類確實混蛋,可是再混蛋,那也是他們神族的‘混蛋’,絕不該在未來被外族逼迫着經歷那樣慘痛的失敗。
楚玉樓無法忘記,人類文明輸的那一天。
外星星艦包圍了星球,敵人高高在上,宣佈對星球進行統治,至於原住民,要麼死,要麼為奴。
於是官員跳下絕望的大海,戰士以死殉國,平民崩逃數千里,最終沉默着對着天空的外星機械扣動扳機。
只有他們竭盡全力保存下來的一點文明火種飄散至無垠的宇宙,像風中火苗般忽明忽滅。
“告訴那些孩子,我們無法給他們留下遺產,但沒有一個下跪。”
聯盟開了最後一次會議,所有國家儲存的核能一起引爆。
藍色的星球開了一生只有一次的花,火紅如血。
人類文明就像是詛咒的那樣死於貪婪,卻是死於別人的貪婪。
那樣的心痛他不想再嘗試第二次。
他們神族親自照顧培養出的,可愛也可恨的人類文明,死了。
隔着夢境,仇恨摧殘他的理智,遠在藍星的楚玉樓決定返回,他要挽回一切,不惜代價。
“人類是神明按着自己方法養的孩子,但每個孩子都不想成為父母的複製品。你看,離開我們之後,他們做得還不錯吧?”
火神驚訝地看向楚玉樓,卻在他眼中看到了奇異的神采,火神不知道如何形容,但他確實想起了曾經,那些小小的孩子圍繞着他,拿着做好的陶器喊他老師的日子。
只是回憶越美,現實越殘酷。
曾經追逐着他喊他老師的人終於還是舉起了他們打造的武器。
“你們想要什麼?”他問那些孩子。
“我們想要‘沒有你’。”
楚玉樓將手放在火神的肩膀上:“不管是喜歡還是厭惡,你對現在的人類真的沒有一點好奇?就不想感受一下目前鍛造的最高成就,跨星際飛船和巨型機甲嗎?
“感應到的,和親眼看到、親手摸到、親自體驗到的,是不一樣的兩回事。
“這一次,僅僅作為旁觀者去看吧。”
“你讓我想想。”
火神陷入思考,他的夢境,他創造的一切幻象都在眼前停止。
風停了,光止住,爐火停止燃燒,火焰保持着跳躍的形狀。那些山腳下的生靈們也保持着說笑的姿態固定在那裏。
世界寂靜無聲,只有楚玉樓一人靠在木頭上自酌自飲。
夢境再真實,終究是一場虛妄。
“主人。”巴掌大的金獅扯扯他的袖子。
“什麼事?”
“酒館那邊似乎出事了。”
他點點頭,在火神陷入思考的時候悄聲退出了他的夢境世界。
“砰砰砰。”剛進酒館,急促的拍打門板的聲音就吵到了楚玉樓。
他的酒館處在裡外兩個世界的間隙,它是星野城那新開的酒館,也是被楚玉樓帶着到處旅行的酒館,現在他聽到的拍門聲音就來自星野城。
“現在不是酒館開門的時間,你們有事嗎?”
吱呀一聲門開了,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隱約一片月光落在怪異陰森的建築上。
所以門內的光變得格外刺眼,拍門的人忍不住用手臂遮擋住光,他的聲音懶洋洋慢吞吞的:“巡邏隊接到舉報,例行公事。”
“舉報我嗎?”
放下手臂時這個人看到了店長的臉,不由怔愣,嘴裏還喃喃着:“你……”
你什麼呢,看着背着光也灼灼如月的人,他一時說不出來。
一個尋常的星野城的夜晚,天上城那絢麗多彩的射燈和虛擬投影在夜幕描繪着獨屬於它的精彩,但星野城的中低層依舊靜悄悄的。
淺眠的人已經聽到外面人群疾走的聲音,但他們只是翻個身,繼續在狹小的床板上呼呼大睡。
或許明天醒來這裏又會少幾個人,但這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月光下,一條彎彎曲曲高高低低的長廊連接着不同的高樓,這其中的一處擠着許多人,除了出來看情況的居民,居然還有讓人看了色變的黑衣巡邏隊。
“好像是酒館的方向,發生什麼事了?”
“去看看?”百事達穿好衣服。
他朋友萬事通猶豫了一下:“……好,我們去看看!”
酒館的門已經開了,店長站在那裏。
人很多,但一眼只能看到他。
星野城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膚色和發色像是天生缺少了色素似的淡,連眼睫毛都是很淺的銀灰色。像是一不小心遺留在人間的月光,稍不留意就會消失在手心。
“巡邏隊找我什麼事?”楚玉樓看着門口這一群人,五六個穿着統一灰色帶黑色裝飾制服的人,為首的是一個高大俊朗的年輕人,他的頭髮和火神的爐火一樣濃艷。
紅髮男人看着他,斟酌用詞。
“大人,就是他!就是這家店的老闆。”一隻蟲肢越過黑衣巡邏隊伸過來,指着楚玉樓,“就是他在這裏賣廉價天然酒。”
原來他們身後還站着一個半蟑螂化的男人,他是昨天來的酒客之一,一個人點了七杯酒水。
楚玉樓眉毛上挑,似乎明白了什麼。
知道自己無法掌控天然酒背後利益的昆蟲幫決定成為別人手裏的劍,蟑螂人只是第一步試探。
不好說善和惡,星野城允許這樣的生存方式,它包容了所有。
“舉報我什麼?賣酒犯法?”
楚玉樓似笑非笑地看着這些人,最前面的傢伙突然臉紅了,他抓抓張揚的紅髮:“巡邏隊接到舉報過來問問……”
他話才起了一個頭,半蟑螂化的男人像是得到聖旨般看向楚玉樓:“這個人擾亂市價,並且沒有得到許可就在這裏出售天然酒……唔!唔唔!”
一個眼神,蟑螂人就被紅髮男人的下屬捂住了嘴。
紅髮男人又轉向楚玉樓,咳了一聲。
“這家店是你的?”
“是我的。”
“這裏賣天然酒?”
“只賣天然酒,童叟無欺。”
楚玉樓的話剛說完,蟑螂男跳起來掙脫束縛:“大人您聽到了,他已經承認了,他賣天然酒。”
隔壁吉吉炸物店的門開了,老闆娘披着外套出來,她忍不住插話:“難道這裏東西的價格有哪一個是正常的?那些價格高了好幾倍的東西你不去舉報,卻在這裏盯着價格低的。”
“我既然能舉報成功,就說明他是錯的,既然是錯誤的,你們又憑什麼指責我?”面對眾人指責,蟑螂人縮了下腦袋,又仰着頭硬氣道。
“喂,小子,攀上高層人所以得意忘形了嗎?”圍聚的幾個酒客將人圍起。為首的就是那個半張臉機械化的漢子武師傅,他的肌肉綳起,機械手臂亮起細微的光。
“我只是照規矩行事。”
蟑螂人躲到巡邏隊裏面,神情畏縮地看這個依舊平靜的美貌店長,看他怎麼應對。
萬萬沒想到,美貌店長直接打開個人賬號:“原來如此,還需要資格證啊。出售天然酒的資格要多少錢?這是明碼標價的吧?給個數。”
店長那滿身豪氣震懾了過來的巡邏隊和看客,連蟑螂人的觸鬚都忍不住抖動起來:“什麼?你怎麼能?”
星野城壓根沒有針對高低價擾亂市場的規矩,倒是真的有天然酒販賣許可。非常非常貴,一年的許可證要一個中產階級傾家蕩產才能買到。這也是天然酒價格貴的原因之一。
所以只要店長買下這個許可,這些針對他的舉報就是不成立的。
星野城是無政府的地方,但有另一種秩序維持着這裏的穩定。
楚玉樓是不知道這裏到底藏着多少勢力,有多少老大,這個黑衣巡邏隊又是屬於哪一方的暴力機器,但能用錢解決的麻煩,他實在懶得動手。
巡邏隊裏一個洋蔥頭看了天然酒販賣許可后的天價數字,竟有些結巴起來:“你確定要買?”
“來了這裏,就按這裏的規矩辦,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讓他買。”紅髮男人公事公辦。
“這是許可證的購買流程。”
楚玉樓看了看購買須知,就直接買下販賣天然酒的許可證。他從頭到尾都神色平淡,渾身上下閃耀着‘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大事’的財神光芒。
“還有別的事?”
“沒有。”
楚玉樓點點頭:“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吧?如果還有別的事,選我有空的時候。”說完後退一步就將大門關上。為首的紅髮青年下意識要上前,卻被之前圍着他們的酒客攔住。
“許可證都買了,你們還要幹什麼?”
“你們可以繼續騷擾他,只是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一點。”
克勞德想說什麼,又覺得這一幕實在讓人哭笑不得:“既然他已經辦了許可證,開酒館就是合法的,我不會做什麼。”
可是巡邏隊的名聲太差,圍着他的人一步不讓滿臉敵意。
他看着這些臉色不善的人,視線又瞥過他們藏起的武器。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