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巡邏小隊就這樣走了,沒有帶走那個蟑螂化的舉報者。既然對方已經辦了許可證,那麼這件事在他們這就結束了,之後還有什麼,那也和他們沒有關係。
小酒館的第一次危機就這麼稀里糊塗地開始,又稀里糊塗地結束。
這附近的人又踩着拖鞋慢吞吞回去,開着小酒館的老闆實實在在是個隱藏的土豪。
“你看到沒有?那麼貴的許可證,說買就買了,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的錢。”從頭看到尾的百事達心情複雜。
“哎,酒要漲價了。”萬事通也在嘆氣。
還聚在門口的酒鬼們也在唉聲嘆氣,他們最愛喝酒,可以不吃飯,不能不喝酒。
但經濟條件有限,大家只能喝一些工業酒。許多人喝了半輩子的酒,卻在酒館這裏品嘗到真正酒的滋味。
以前不知道天然酒什麼滋味也就算了,現在嘗到了,一晚上翻來覆去在回味,結果又要回到曾經喝不起天然酒的日子了么?
“天然酒本來就貴,大不了十天半個月喝一次解解饞。”
“只能這樣了。”
一種米養百樣人,酒客中有接受這種結果的,就有不願意接受的。
“這酒館為什麼要開到這裏,又為什麼要讓我喝到?”悲觀的人已經想到最壞的結果,他們為這個結果甚至怨恨起開酒館的老闆。
“你說他為什麼來我們這裏?他既然這麼有錢,在哪裏都能生活好,星野城有什麼好的?”
百事達和萬事通已經回到租住處的門口,他們不相信店長真的為‘風趣友好的星野城居民’而來。
星野城是什麼樣的地方?能出去就不會再回來的地方。
“誰知道,這些大人物的心思我們怎麼理得清?只要他還願意賣廉價的天然酒,我是不管他來這裏有什麼目的的。”
或傷心,或怨恨,或期待,或疑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和打算。但他們全都做了這樣的決定——明天晚上再來酒館看看。
只有那個舉報的蟑螂人被吊在了天橋上,一邊吱哇亂叫,一邊在風中蕩來蕩去,往下一看黑黝黝的地獄一般,他就叫得更大聲了。
尖銳的聲音在寂靜幽暗的空間裏回蕩,引得地底的居民們走出來。
月光落不到地底,但地底人很喜歡月光,他們仰頭看的時候能看到小小的天空,又不會像白天那樣刺眼。
“山人又在搞什麼?”
“有個傢伙被掛起來了。”
“哦?他身上會不會有什麼東西?別的不說,公民手環的殘骸就值不少信用點。”
從地底的角度往上看,霧蒙蒙的天空變換着彩色射燈,有踏着個人飛行器的年輕人在天空玩着極限運動。這些滑板樣式的飛行器也都安裝了燈條或者塗了夜光材料,它們在天空中飛來飛去,好似夏日密林中飛舞的螢火蟲。
再往下一點是亮起萬家燈火的星野城主體——一排排疊加堆積的建築。吊在那的蟑螂人就在這星星點點中晃動。
那些幾乎已經沒有了人類形態的基因崩潰者仰頭看着他。
他們完全變異的形態決定了他們無法找到合適的工作,所以每個月只能拖着惹人恥笑的身體去領政府救助餐。就是一些高鹽高油沒有營養的人造食物。另外還有少量的信用點。
因此這些人大多肥胖且行動不便。
不只是身體,心靈更是。
而‘山人’,那是他們對生活在陽光下,能工作和娛樂,能活得像個人類的傢伙的稱呼。
山人包括了生活在星野城中層和高層的人,不管哪一種,對他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
至於他們自己,既然已經把自己生活的地面稱作‘洞穴’,那麼他們也就是這個城市乃至這個社會的‘蛆蟲’。
不,蛆蟲還有分解垃圾的用處,他們還不如蛆蟲,因為他們對社會對世界毫無用處,活着死了都毫無意義。
“他什麼時候掉下來?”
他們期待地看着遙不可及的有月光的中層,嘴裏發出難以辨認的嘶啞聲:“等他掉下來,我們一定要先扒衣服,衣服就算摔爛了也能換點東西。”
“我對他身上的東西毫無興趣,只是想看着他墜入黑暗。”角落裏發出扭曲的笑聲,“還有死前驚恐的模樣。”
楚玉樓回到火神夢境的時候火神還在糾結。
數千年前的事情給他留下的傷口太深,這麼多年過去也沒有完全癒合。
“我不會出去,但是我還是願意幫助你,因為你是我的朋友。”他對楚玉樓說。
“這樣啊?幫我造個東西。”楚玉樓說出了主要來意。
火爐里不熄的火焰跳了一下,一如火神此刻的預感——上一次他有這樣恐怖的感覺,還是外星隕石墜落在他的山上的時候。那個隕石後來被他鑄造成寶劍送給了前戰神。
“我可以說不嗎?”火神心慌慌。
“不能。”
“好吧。”他只好嘆一口氣,“你想要製造什麼?”
楚玉樓伸出握成拳的手,手心張開,一道刺眼的光從他手中發出,火神只覺得爐火沸騰,空氣扭曲模糊,整個夢境世界都開始融化、沸騰。
“合上!快合上!”火神大叫,他已經意識到這是什麼,這是一顆正在膨脹燃燒的星球。
楚玉樓手一合,驚人的熱度退卻,扭曲變形的夢境世界回歸幾秒鐘前的模樣。
“將這顆巨型恆星化為燃料,為我啟動發動機。”他伸手往空中輕輕一抹,火神的夢境世界為之一暗。
“你這個瘋子,我就知道你找我肯定有事。你又準備搞什麼?”火神仰着頭,看到一個奇怪的圓球形的機械,它有一顆中型衛星那麼大,但上面沒有生機,只有讓人心悸的冰冷機械氣息。
因為沒有能源,這個機械此刻靜止不動。但可以想像,一旦它運轉起來,那會是何等美麗。它的每一個零件,每一種聯動裝置,都是對物理宇宙的最好詮釋。
火神看得兩眼發直,這是任何鑄造師都不能抵抗的誘惑,它甚至比最美的女神還要迷人。
“這是誰製作的?我要見到他/她!”
“很遺憾,它的製作者已經消逝在時間長河中,但他的作品還在延續他的生命。”
“真可惜。”火神遺憾地嘆息。
“不用可惜,我殺的。”
“……”火神。
“……”
無言對視數秒之後,楚玉樓仰頭看着巨大的機械,“這是發動機,以恆星為燃料的發動機。”
發動機已是這樣,主機該有多可怕?
“它有什麼用?”
楚玉樓告訴火神:“具體我不能告訴你,但它對我很重要。”
火神更奇怪了,但他想了想,還是應下這件事:“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但不必一個人承擔這些,我會支持你。”
楚玉樓沒有說謝:“你需要幾天?我帶酒來看你,這是報酬,不算違反誓言。”
然而酒也不能轉移掉火神直勾勾看着巨大發動機的痴迷眼神:“五十天,不,三十天。如果給我地母的不盡木和海王的冷泉,速度會更快。你知道我的夢境可以隨意調節時間。”
“好,過兩天我來看你。”
離開火神的夢境,楚玉樓帶着酒館出現在宇宙中。星辰的力量聚集而來,他整個人就像是被擦去塵埃的寶石發出光芒,本源法則的力量在他身上流轉。
星球誕生神族無數,大多神明的神職都和母星綁定,楚玉樓卻是最特殊的。他的力量來源於星河,星辰能照耀到的地方,都是他可以自由行走的領地。
所以他可以離開母星,去其他地方流浪。
此刻他就這樣懸在宇宙中,沉默地看着星河流轉,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您似乎有心事。”金獅小心問他。
“我在看孕育了我們和人類的母星,它是不是很美麗?”楚玉樓自顧自地說話。
六十年前,那時的他還在藍星文明旅遊,突然有一天,他做了夢,關於未來的。於是他回來了。
那時候他只想先解決掉怪物的問題,所以順着它們留下的線索找到源頭。
正是最後滅亡了人類的外星文明‘神恩文明’。
楚玉樓想要進入這個文明,突然一股強大的排斥力包裹着他推着他,如水排斥着作為陸生動物的人類。
耳邊有很多聲音,嗚嗚嗡嗡地堆在一起。他感官的世界裏,那顆巨大的星球彷彿閉上的眼睛緩緩睜開,無形的能量灼燒起來。
但那不是某個星球,而是某個意圖阻止他的東西,或者稱之為‘世界意識’——神恩文明的世界意識。
如果僅僅只有這個外星文明,他拼着一死還能阻擋。但這個在暗中謀算母星的文明只是其中一個動了手的,還有更多的文明等着弱小人類文明露出破綻,他們會一擁而上把新生文明啃食乾淨。
文明公約對這些強大文明就是擺設。
楚玉樓或許能以死亡為代價毀掉這一個外星文明,但更多的呢?
那些被獵食者盯上的星球悄無聲息地死去,它們不會留下一座墓碑,更不會出現在記錄中。
人類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留情地抹去某個物種,部分高等文明也會為自己的利益抹掉某個未來會造成威脅的文明。
宇宙這個大蛋糕的資源有限。
楚玉樓一個人站在世界的惡意麵前,他彷彿獨自面對無邊無際大海的人類。
當時的他冷汗如流,難近寸步。同時降臨的還有那懸了幾千年的文明死亡預告,他臉白如雪,臉頰都因為戰慄的牙齒顫抖起來。
他是和天空、大地和海洋一起出生的啟明星,是‘希望’的化身,距離‘天命’最近的神靈。如人神覆滅,他就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但彼時他站在那個星球外,命運沉重地壓在他的身上,死亡和毀滅讓他喘不過去,眼前漆黑,找不到方向,一如迷失沙漠的旅人。
他的眼睛四周如崩潰的人類那般溢出鮮血一樣的紅,雙手緊握成拳,突然有種難以排解的痛苦,還有悲傷和絕望。
高於精神層面的力量侵入他的神魂,勾動他所有痛苦絕望的片段。
他幾乎後退,幾乎顫抖,幾乎絕望。
那時他瘋狂演算着所有的未來。
一心發展科技對付外敵,母星苟活數百年,死於基因崩潰種族滅絕。
一心治癒基因崩潰安撫百姓,被其他更高等文明盯上,因為沒有自保之力成為養料。
就連激活精神力這個選項,都因為脆弱的基因和不足的時間失敗。
……
他的指尖有碎鑽般七彩的星子在遊走,它們一秒就能排列出一千種新的星象圖,每一種星象圖都是一種可能性,但每一個可能性都將他千瘡百孔的心摧殘得越加厲害。
前進不得,後退不得,他只想就這樣跪下來,大哭一場。
滴答,滴答,時間在細沙的流動中流逝,無數的可能性被槍斃。
“噠。”他的手指停住了,抬頭猛地看向天空。
影子出現在流動的宇宙中,時間作為第四坐標。穿過這無數的星辰和宇宙,視線和千年前的自己相遇,那時他黑髮青衣,手捏黑子和一位藍星學者對弈。
這位長者摸着鬍鬚:“既然已是彈盡糧絕,不若置之死地而後生。”
說罷,將白子落在棋盤之上,死局轉生。
“謝先生點撥。”黑髮青衣的自己朝着他微微一笑,一甩袖將時空隔開。
“您在看什麼?”
金獅的聲音把他從回憶裏帶回來。楚玉樓眨了一下眼睛,他嘴角上勾:“在看母星的未來。”
“未來是什麼樣的?”
“是一片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