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朱洪武的不肖子孫

第六十三章 朱洪武的不肖子孫

金陵城裏宦官少說也有二三萬,平日的境遇比乞丐強不了多少,可一旦捧上三尺黃綾(聖旨),那就人模狗樣了。那叫天使,是雲端以上的存在!

眼見天使到來,一般書生個個血脈賁張,激情四溢。能有幸參與一樁由皇帝親自干預的風潮,不管最終結果如何,對他們而言都是莫大的光榮。

阮大鋮腳也不軟了,白沫也不吐了,直嚷着要進宮向陛下當面申辨,打得卻是金蟬脫殼的主意。

侯朝宗和他的密友們交換着驚疑不定的眼神,難道今天這場風波,從一開始就是皇帝與馬士英(在他們眼裏阮大鋮只配當個棋子)針對復社而設下的圈套?

捧着聖旨的中年宦官,自然不會知道旁人有這麼許多揣測,其實,就是知道了他也不會去理會。派頭很大的咳了一聲,中年宦官尖着嗓子叫道:“誰是媚香樓的老闆啊,快把李香君給我喚出來。”

李香君拖了很久才下樓來,顯然對弘光皇帝並不怎麼感冒,還是侯朝宗瞪了一眼過來,她才勉強拜倒。

中年宦官衝著李香君欠了欠身子,開始宣讀聖旨:“朕初繼大寶,宮中乏人,今聞秦淮李香君者,才藝卓著,頗具慧心,特簡拔入尚服局為六品女官,欽此!”

寂靜,靜得有如世界末日一般!

錯愕、悲憤,最後都化做哀莫大於心死的絕望,這一刻,但凡對大明王朝還有一絲留戀的人,都在發出無聲的嘆息,急速冷動的血液,讓許多書士的臉龐呈現出怪異的淡藍色。

什麼六品女官,掩耳盜鈴的伎倆罷了。社稷傾覆,僅剩半壁江山也在強賊惡虜的壓迫下朝不保夕。可堂堂的大明皇帝卻在此時強霸秦淮名妓為妃,當真是一點臉面,半分體統都不要了,荒淫無恥到了極點,這是什麼,這是正經的亡國之兆!

侯朝宗站了出來,壓着火氣道:“公公,香君是賤籍,入宮做女官,歷朝歷代可都沒有這個先例!”

那中年宦官並不正面回答,語重心長的勸道:“侯公子啊,聖上都不計較了,你還計較個啥。要是較起真來,香君姑娘進宮,你可是佔了聖上的大便宜的。”說‘大便宜’三個字時,中年宦官特別加重了語氣,暗指侯朝宗拔了朱由菘的頭籌。

“這位公公!”已經起身的李香君柔聲喚道。

“李娘娘有何吩咐?”中年宦年立時換了一張謙恭的臉譜。川劇變臉還要紙張油彩,這位完全是本色演出,沒幾十年還真練不出來。

“聖旨能不能給小女子看看!”李香君捂嘴輕笑,百媚橫生。

中年宦官心頭一盪,鬼使神差的就把聖旨遞了過去。

李香君接過聖旨,三兩下就扯得稀爛:“回去告訴你家蛤蟆天子,李香君謝他的垂清眷顧,可此身此心已屬侯郎。”說到這,已是柳眉倒豎,粉面帶煞:“他若用強,最多不過得到一具屍體!”

中年宦官那張圓餅臉,剎時漲大了將近一倍:“你,你,你,怎麼敢……!來人啊,給我抓……”

雜在軍士中兩個的錦衣衛應聲上前,四隻蒲扇般的大手一齊向李香君纖細的身影鎖去。

“錯了,錯了!”中年宦官跳着腳,指着一旁被李香君的驚人之舉嚇得木若呆雞的侯大才子:“不是抓她,是抓他。”

中年宦官不蠢,撕毀聖旨是大罪,天大的罪,不追究則罷,追究起來李香君必死,可弘光皇帝要的卻是活的解語花。既然拿李香君本人沒有辦法,那就從侯朝宗着手好了,迂迴有時是最有效的手段。

咱大明假假也是法制社會,抓人總得有個罪名,不過這個問題對於錦衣衛從來就不是問題,年紀稍大的那個錦衣衛眼珠一轉,皮笑肉不笑的道:“侯公子,有人舉報,說你是順逆的坐探,跟咱們鎮撫司走上一遭,說個清楚吧。”借口很拙劣,卻偏讓人說不出話來。侯朝宗的老爹侯恂投了順朝是鐵錚錚的事實,誰敢擔保說這對父子間沒有聯繫,誰敢說他們在通信中沒有隻言片語涉及到江南、陝西的情形。那就對了,說江南是泄露朝廷機密,說陝西那是為‘流賊’張目,案子一屁股就作實了。

這一手果然打中了李香君的七寸,她幾乎沒怎麼猶豫,就決定以自身換取情郎的安全了:“不要為難侯公子,我跟你們去就是了!”

“香君!”侯朝宗象一頭髮狂的獅子沖向了中年宦官,又撲又咬,又抓又撓,卻被趕來的綿衣衛一個窩心腳踹出老遠,在翻了幾翻就不動彈了。

“侯公子!”李香君杜鵑啼血的慘叫,一頭向邊上大樹撞去,竟是剛烈到要以死殉情。

中年宦官一邊指揮人攔下了李香君,一邊頗為擔心的吆喝道:“去個人,看看侯家小子到底怎麼了。”侯朝宗的座師錢謙益可是東林黨的領袖,真要這麼稀里糊塗的把他給打死了,大小也是個麻煩。

一個軍士上前探了探侯朝宗的鼻息,臉上頓時輕鬆了下來:““回公公,只是暈了過去,沒大礙!”

小樓上。羅虎嘴角中噙起了一串冷笑。樓下這一對正在上演情比金堅的佳兒佳女,妾有意是真,郎有情就未必了。整日間與大人物打交道,他的別的長進沒有,對人心真偽的辨別倒是歷練出來了,焉能看不出侯朝宗十之是在裝暈。這一暈,既能合理的退縮,又保全了得來不易自己的聲名,真真是好心機好急智。可這點偷奸耍調的手腕,也就騙騙不諳世事的熱血書生而已,便是出道不算太久的李香君,若非早被男女私情迷了心竅,也絕不會看不出來。

“伯爺,該出面了!”龔鼎孳提醒了。

羅虎嗯了一聲,龔鼎孳說得很對,再不出頭,火候可就有些過了。

接到指示,早就潛在暗處的羅翼暴起發難,將那中年宦官一舉擒下。其它順軍的親兵,也將一干明軍軍士一一逼住。

“反了,反了!”瞧不出來,中年宦官還挺硬氣:“咱家要是掉了一根頭髮,你們都得千刀萬剮。”

“翼子,剁了他一根手指。”人還沒有下樓,羅虎已是先聲奪人。

“啊!”中年宦官發出了殺豬般慘嚎:“咱家要誅你們九族!”

翼子再剁了那宦官一根指頭,又冷冷的道:“再叫一聲,我就剜了你的眼睛!”

任那中年宦官再驕橫,又怎見識如此酷烈的手段,當下直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的嘴巴給縫上。

“翼子!你們掀開外衣,給他們看看!”羅虎從一個錦衣衛手裏搶過怔怔的看着他的李香君,那錦衣衛居然不敢稍有動作。

所有羅虎親兵都把外衣掀開了,露出了一色的順字號衣。

”嗦!”院子裏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羅虎聲色俱厲,宛如神魔,字字都帶着金石之音:“我是大順的榆關伯,此來是為大明結盟共抗東虜,你們皇帝也是知道的。可你們這些閹豎卻當著我的面,以通順為名,抓捕我大順三品高官之子,真當我等是死人嘛!就怕我大順的百萬大軍真箇南下嘛!”語氣一變,又成了為天下人鳴不平:“何況,今天這個事情,就是與本朝無涉,本伯也不能坐視不管,須知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朱家一家一姓的天下。朗朗乾坤,由不得朱洪武的不肖子孫隨心所欲的糟蹋!”

中年宦官只恨自己出門沒有看黃曆,怎麼就撞到了這號煞星。所謂強國外交,無非是兵多勢勝,以順朝今時今日的聲勢,暗裏不大好說,明面上盡可以壓得住每況愈下的南明的。遇上了羅虎,別說他老人家只丟了兩根指頭,就是死了也是白死。

一直壓抑着自己的書生們又是另一番感觸,本朝的公道卻要‘流賊’來主持,給各人帶來的心理衝擊不可謂不大,而正是羅虎所需要的效果。人心的爭取,往往就是從一個個小小對比開始的。

“你們快滾吧,難道還要本伯送你們出去!”羅虎的平靜語氣中,自在一種睥睨,就象面對是幾粒塵埃。

被羅翼鬆開的中年宦官,帶着手下鼠竄而去,很稱職的把反面角色扮演到了最後,。

“明日,本官要代大順天子孔廟祭聖人,到時還請諸位前來的觀禮。”羅虎回過頭來,對所有的人宣佈道。

自從順朝興起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公開對聖人表現尊崇。

沒等到眾人消化完這個劃時代的爆炸性消息,羅虎就決定離開了:‘來人,把侯公子抬回去!李姑娘是不是也一同前去,也好照顧侯公子。”

對羅虎的提議,正唯恐弘光皇帝的爪牙再來搶人的李香君自是求之不得,便是仍在‘暈倒’中的侯朝宗也明白,事已至此,唯有託庇於羅虎的羽翼下才是真正安全的。怎麼說對方與自己的父親也是同朝為官。

羅虎走出媚香樓時,大門外已經站滿了‘護送’順朝諸人回涼國公府的錦衣衛,與剛才那兩個樣子貨不同,一個個目露精光,身形穩健,應該是錦衣衛中的精銳,帶隊卻是的羅虎的熟人,僅在聚寶門有過一面之緣的閻應元

“多謝!”與閻應元擦肩而過時,羅虎輕聲道。

“慚愧!”閻應元面無表情的回了兩個字。

兩人心裏都有數。負責監視順軍使團的閻應元其實早就到了,媚香樓里發生一切都被這位錦衣千戶看在眼裏,所以一直沒有介入,就是要借羅虎的手整治那些橫行的南都的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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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之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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