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會戰第一棒

第三十章 會戰第一棒

收到撤離的命令,陳永福顯示出了很高的軍事素養。他一面大肆宣揚西京發來的大軍已在途中,一面率精兵秘密南下,潛於汾水之畔,待羅洛渾部渡河暴起發難,以木排衝垮浮橋,將先期過河的三百真滿洲兵的隔於北岸,圍而殺之,演擇了一場幾近完美的半渡而擊。

當晚,陳永福又使百人泅渡,夜襲了清軍大營。

羅洛渾不明虛實,遂在汾河南岸觀望了四天,等到發覺上當,再向太原疾進時,陳永福所部早護着十數萬百姓進入了陝境,保留下了一座空城。羅洛渾只好派兵掃蕩鄰近州縣,又向大同的阿濟格修書請罪。

以清軍佔領太原為標誌,西線戰場再次歸於沉寂。可任誰都知道這只是大暴發前的短暫喘息。

至八月底,集結在陝北門戶榆林周圍的順軍已超過十一萬人,光寶貴的騎兵就近兩萬人,李自成親自坐鎮指揮,精兵悍將畢集於此。

九月初,阿濟格率本部大軍出大同向北,隨後就消失在茫茫蒙古草原。消息傳來,榆林城裏氣氛頓時空前緊張。

從那以後,被李自成當成幕僚帶在身邊的羅虎每日都要對自己問上十幾遍:‘怎麼還不來?’別說是對一個醜惡的中年男人,從前就是對最心愛女友,他也沒這樣念茲在茲。

十五日晨,第一個敵情出現了,卻不是在預想中的榆林正北,更非阿濟格的主力。斥候來報,在榆林東南方二十里處發現一支五千騎的清兵正在南下,行進的速度極快。

李自成的臉當時就白了,多年征戰的直覺告訴他,這支清兵是衝著西京去的。西京若有失,這邊非得軍心大亂不可,清軍的大隊再從正面一壓,勝負也就沒什麼懸念了。

顧不得去想是誰泄露了西京的虛實,李自成搶過布兵圖,十萬火急的尋找着,對,是東平隘,那裏駐有一千多自家步卒,清軍騎兵想要南下,必得從哪裏過,只要守軍能撐一兩個時辰,自己派的騎兵怎麼也能追得上了。

下一秒李自成又愣住了,布兵圖上寫得明白,帶兵將領是白廣恩、唐通!

這兩個傢伙在一片石不戰而逃,害得順軍大敗,回來都被貶了二級官位。這次大戰雖把他們也帶上了,卻放在到百里之外的戰場邊緣,實在是信不過啊。

“補之你帶八千騎兵去追,不惜一切也把這股韃子攔下。”抱着死馬當成活馬的病心態,李自成還是點了侄子的將,那可是順軍最出色的騎將。

“陛下,臣請與補之將軍一起去!”羅虎自動請櫻。

就在李過與羅虎匆匆上馬的同時,白廣恩和唐通已經意識到有一支強大的清軍正朝他們逼來,論別的這兩位都平常,可論到對危險嗅覺,那是看家本事,要不早就報銷了。

白廣恩把派出使者向附近所有的順軍告急,不過可他對大順朝的忠心,也就僅止於此。

“老唐,咱們這就上山躲躲!韃子應該去西京的,肯定顧不上收拾咱們。先避過這一劫再說。”白廣恩粗着嗓門嚷道。

好幾種顏色在唐通老臉上往來交替,手上的錫壺被捏得變了形,:“老白,你走吧,我是哪也不想去了!”

白廣恩的第一個反應是自家耳朵的出了毛病,第二個反應才是老唐的瘋病犯了。

直到整軍退出營門,白廣恩的腦子都暈呼呼,看什麼都不真實,恍如身在夢中。

“咚、咚、咚……”營中戰鼓如雷,大順軍的水藍旗緩緩降下,大明居庸關總兵唐的豎幟將旗迎着第一縷陽光高高,那戰旗紅得耀眼,紅得令還未走遠的白部將士心頭髮堵,鼻子發酸,眼中發熱,淚水順着臉頰不住地流下,怎麼擦也擦不幹凈。

還披着鴛鴦戰襖那會,他們總想着那個朝廷的不公,總是記着那個朝廷還欠自己多少軍餉,總威脅着自己那天也要反他娘的,從沒想過那個朝廷有什麼好。可失去了,又重溫了,卻覺得那麼的親切,那麼想回到那面戰旗下,那怕是去戰鬥。

白廣恩長嘆了一口氣:“這老唐是自以最恰當的身份去死啊!”

一員小將衝到白廣恩的馬前,握着拳頭叫道:“三叔,殺回去吧!大伙兒一起逃也就罷了,咱們逃了,別人卻欲死戰,羞也羞死了!”

乾柴上來了一顆火星,一千六七百道期盼的目光,讓白廣恩覺得自己身上護甲都在融化。

他很艱難的喝叱道:“人宏,滾回去帶你的兵。”

小將深深的看了白廣恩一眼,馬頭一轉脫離了隊大營。

百十騎跟了上去,都是小將的直系部屬。

白廣恩氣得從身後抽出硬弓,一甩手就搭上了箭,卻就是射不出去。

也許是殺人太多的報應,他膝下只得一女,從來都拿這個侄兒當兒子看,一時哪下得去手。羽箭落地,一滴晶瑩剔透帶着血色的淚珠從白廣恩的虎目中滑落,兩鬢剎時斑白。

白人宏趕回軍營時,大隊騎兵已壓到了隘口前方,聲勢浩大極了,戰馬的嘶鳴壓下了營內的鼓聲,曦陽被無數副鐵甲映得格外暴烈。

大帳里,白人宏見到了唐通。

“噢!是良才世侄。”見到白人宏,唐通頗感詫異:“是蕩寇將軍讓你來的。”白廣恩曾被崇禎皇帝封為蕩寇將軍,此語有戲謔之意。

被帳中的酒氣薰得以手掩鼻的白人宏趕緊分辨道:“不是家叔差我來的。”

“我這還有一群小兔崽子,抹脖子上吊的,轟都不轟走不了”唐通小眼一轉,匪氣十足的罵開了:“你還來添什麼亂,快給我滾回去,免得老子死了還被老白埋怨。”

唐通說自家部屬轟都轟不走,倒不是大話,他對部下是縱容有名的,天大的禍事都敢擔待。危難時棄將主而去,還真沒幾個人能做得出來。

“老叔,我能來,就沒想過活着回去,可死也要死個明白。”白人宏真的很好奇,唐通明明怕得篩糠,可偏又此行驚人之舉。

“為什麼?”唐通自嘲的笑了:“就兩個字,害怕!”

“你別不信,一個時辰前我自己也不信,我怕死,可更怕三原變成第二個遼東!”唐通語氣飄忽而超脫,象是來自蒼穹之外,說是向白人宏解釋,還不如歸於感慨:“沒有了西安,就沒有了陝西,三原也就保不住了。看着父老鄉親去給韃子做豬當狗,我還不如死了乾淨。”

白人宏目瞪口呆之餘,又被一種巨大的悲哀所籠罩,遼東是什麼樣,他比唐通還要清楚,萬曆年間遼東八百萬漢人如今十不存一,那已不是白骨露於野,而是白骨堆成山。僥倖活下來的比死還慘,別的都不說,單是自己的女人、兒媳成親前必須到主子家‘住’上三天這一條,就夠埋汰人了,一想起自家養大的兒孫,卻是臭韃子下的種,白人宏心裏涼餿餿的,那樣活着,還真不如死了的好。

噢,他似乎有些明白了!無論善惡賢愚,每個人總有一些東西是放不下的。很明顯,三原(關中縣份)的鄉人、三原的土地、三原的山河,就是唐通心中的那根逆鱗。從前在陝西以外的地方打仗是不過是謀生的手段,現在卻是為了守護,守護心中的那片聖域。

或許你會覺得唐通很狹隘很偏執,或許若沒去過遼東,以唐通的人生哲學會爽快的投向清軍,用手中兵馬換取下半生的榮華富貴,機緣好的話還能混個‘千古流芳’(以施琅大將軍為例)。

可回頭想想,若無這份對鄉土鄉人的執着,以華夏文明所受的苦難之多,早就分崩離析了,又哪能維繫到今時今日。

外頭的動靜突然低了八度,帳中兩人頻頻向外眺望。

“總鎮大人”一個親兵跑來:“韃子派人前來勸降,是否放入營中,請大人示下。”

“領軍是誰?”唐通屏着呼吸問道。

那親兵嗑嗑絆絆的答道:“阿……巴……泰!”

阿巴泰,努爾哈赤的第七子,算來還是皇太極的哥哥,用兵侵如火動如風,從前清軍幾次大掠山東都是此人領軍,論野戰功勛之著,於滿清宗室中名列前茅,這鐵板踢得有夠正的。

“先放使者入營,然後……”唐通深吸了口氣:“斬了!把人頭給我掛出去!”

白人宏聽得手心冒汗,腳底發麻。

這一刀下去切斷的可是所有將士最後一線生機。

老傢伙對自己人都這麼狠,幸好從前沒得罪過他。

唐通抄起長刀向帳外行去,走了幾步,又回身道:“看在你小子跟老白二十年前一個鳥樣的份上,老唐再告訴你個原因,臨陣脫逃的次數太多,老子膩了!這輩子什麼福都享了,臨了還能英雄一把,不白活!”

白人宏還在發愣,就聽唐通在帳外大笑:“我就說了,老白哪捨得他那點香火!”

出帳一看,真的,白廣恩他們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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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之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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