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連環絕殺
火頭初起便呈向心合圍之勢，除了正面，兩翼也沒有拉下。奈何初夏不是縱火的最佳季節，坡上植被亦不算茂密，以致真正陷入火海中東虜連三百都不到，倒是順軍折損的兵員更巨，頗有點得不償失的意思。
孔有德卻萬萬不敢如此樂觀。甭說那些‘擺牙喇’，光是一個譚泰就能叫他欲哭無淚，那可是努爾哈赤手裏使出來的悍將，薩爾滸大戰功臣，舒穆祿氏更不是什麼小門小姓。他可不認為自個能消受得起頇顢的滿洲勛戚的圍而攻之。留給他的路只一條，在被拿問之前拿下這道土坡，或許還能減輕些罪責。
下一瞬，孔有德的親兵隊冒着灼人的熱浪在土坡的邊緣部位截住了所有退下來的滿漢旗兵，用馬鞭、用刀背，甚至用刀刃強行整理部伍。
火勢漸弱。孔有德睞着眼睛，撥弄手上的白玉板指，殺氣衝天，什麼氣度，什麼城府都不要了，活似一條吃了人肉的野狗。也許這才是所有亂世梟雄最真實的一面。
“恭順王爺，微臣總覺有些不妥，順賊狠辣至此，留有後手也未必可知，還是多加小心為妙！”一個苦臉蠶眉的鷺蔦補子（六品文官）憂心忡忡的靠了過來，語氣里隱隱帶着頤氣指使的味道。
“曹大人怕是多慮了！”孔有德嘴上勉強敷衍。心卻早罵翻了天。從何時起，睿王府的包衣奴才都能對自己指手劃腳了。想當年他自山東來投，皇太極可出城十里相迎的。
象是為了證實曹大人的擔心，順軍立馬有了動作，上百輛大車被順坡滾下，有了新的燃物，坡下火勢頓時復旺。
這下子曹大人的腦子也亂了，難道是想用這種辦子來遲滯己方的攻擊？這也未免太笨拙了吧？，
第二批大車又下來了，這次可就不是空車了。
始覺不對的孔有德趕緊讓人到火場裏去扒，扒出一個麻袋，打開一看，全是白花花的大米，用手一掏濕乎乎顯是浸了水。還沒等孔有德想到什麼。無數股分外濃烈的煙霧自火堆中騰起，幾息之間，就匯成了一堵厚達十數丈的流動煙牆，藉著先前誰也沒當回來的微風，張牙舞爪的朝着孔有德他們撲來，那景象甚是壯觀。
現場大亂，識得厲害的將領們一個個翻身上馬，才避開這濃煙再說。可憐那些小卒全指望爹媽生的兩條腿不說，還得拖着全副重鎧，直跑得人舌頭都成了狗舌頭。東虜軍法，臨陣棄失兵甲是大罪，不但本人得五馬分屍，就是家人也得全數沒籍為奴。
眼瞅着步卒們就要把‘煙牆’甩掉，坡頂又推下了幾輛大車。這幾輛大車一鑽進火堆就轟然炸開，‘煙牆’氣勢暴漲，呼的就把大半個逃跑隊列擁在了懷中。直至此時，仍應有八、九成的人能衝出煙障，可也不知怎麼了，隨着煙霧某種辛辣的異味漸濃，旗兵們比賽似的攤在地上，竟連以手招往口鼻的力氣都沒了，只能看着黑煙一股股的灌入自己的體內，將自己一步步拖向死亡。
原來，最後推下去那幾輛大車裏除了用於掀起氣浪的開花炮彈，其它的全是霹靂毒火球，這些貌似‘草藥糰子’的東西，成分很是複雜除了火藥外，還有巴豆，狼毒，石灰，瀝青，砒霜等等，其燃燒爆炸所產生的毒煙，能使人口鼻流血而亡，如今雜着普通的煙氣一散，作用面大了，威力自然就小了，可暫時麻痹人的神經還是綽綽有餘。說起霹靂毒火球的‘出產廠家’，那可是如雷貫耳，蜀中唐門，一個現在存在的‘古老傳說’！
當晚剩下時間，東虜殘部死死縮在谷口，注視着煙幕的每一點動向，端是是一時三驚、草木皆兵。無獨有偶，順軍也沒閑着，把滿天神佛都求到了遍，只求千萬莫要變了風向。甭管是砍人的，還是挨砍的，都被這把太過犀利的雙刃劍給嚇破了膽！
天色大亮，煙霧如才散盡。羅虎向下繚望，只粗略掃了一圈，千里鏡便悚然脫手。那是怎樣驚心動魄的場景？半坡上分佈七、八百具過了火的軀體，分不生前所屬的陣營，更分不清是戰死後被焚，還是直接燒死的。不少都裸露着身子，焦碳般的皮表下，紅白兩色的血肉一塊塊爆將出來。那些被包在鐵甲里的，也好不那去，竟有那生生蹭掉一層皮肉，鑽出半個肩膀的，可見死前所受煎熬之烈。
坡下倒是不見血腥半點，上千人都一個死法，雙手扼喉、眼珠暴裂、嘴角滲出白沫，那種絕望與恐怖，倒讓羅虎想起一個地方奧斯維辛集中營。
‘至少一千四百！’對於殺敵記錄再次更新，羅虎都已經不知道說啥好了。或許這就是麻木不仁的開端。
讓羅虎意外的是，見識了坡下的慘景，原來對他滿腹怨氣的軍士們，眼神里僅只剩下對神魔的敬畏。相對於軍官，普通軍士離死亡更近,也更為現實。在超乎想像的戰果面前，他們很容易就認可了同伴們犧牲的價值，連帶也淡忘了羅虎的冷酷絕情。
出於同理，儘管對羅虎所為不盡認同，李侔還是翹起拇指，真心誠意的贊了一句：“震山,好謀算、好手段，好一個環環相扣的連環絕殺。”
按說羅虎本該自責幾句，或是嘆息一番。可他卻幽幽說了句：“叔齊兄，你說下面東虜會幹什麼？”不等李侔作答,他又莞爾一笑，笑中有自豪，也有自嘲，最多還是輕篾：“怎麼也該給我送個紅頂子來了,或許還有點別的?”
起初李侔只當笑談。拋開東虜剛吃了羅虎天大的虧，就憑腳下的山谷繫着大順朝的榮辱興衰，牽扯着胡漢間的氣運消長，是人都該想到，此間主將必是李自成的鐵杆嫡系。臨時抱佛腳，是不是有點太兒戲了
事實勝於雄辯，僅僅過去半個時辰，對面就發來了邀羅虎陣前一敘的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