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虞爾詐

第十六章 我虞爾詐

李侔失算在於他並不了解東虜的發家史。

莽莽遼東,東虜真刀真槍打下的不過十分之一二,剩下全靠威逼利誘。除了土地人口漢人中的敗類更給東虜帶去了智慧學識,乃至用兵之道,愣把一個弱小蠻族滋養成了有力覬覦中原的龐然大物。明了這些,也就明白了愛親覺羅們為何對招降納叛情有獨鍾。

真正引起羅虎重視的,卻是邀帖上的署名,英郡王阿濟格!這個努爾哈赤的第十二子,不但多爾袞的同母兄長,更是清初兩大劊子手之一,克山陝、定山東、攻四川,屠城以百座計,殺人盈千萬。另一個是製造了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的豫王多鐸!

“李將軍陪我走一趟如何?”羅虎彈着帖子輕笑道。

知道羅虎是想拉個見證,免得日後落下話柄,李侔自然不會拒絕。心卻中不免疑惑,一會飛揚果決,一會又謹小慎微,這到底何種樣人。

會面的地點定在半坡稍前,兩家炮火都能打到的地方。

羅虎瞅瞅來人,再看看自己,頓覺鬱悶。人家是王冠朝珠頂戴輝煌,襯也襯出了威勢,自家卻只得一件藍綢官袍,連個品級識別標誌都欠奉。雖說是門面功夫,可由小見大,不得不承認,比之對面的異族胡虜,大順朝更象一個草台班子。

東虜代表共有三人。鷹鼻突眼,面貌猙獰,瘦長的軀幹上偏挺着七個月大的肚子,與傳說中的‘?餮’無比神似的阿濟格。曾經提醒過孔有德的那位曹大人。最後那位更是羅虎的老熟人,關寧軍的首席智囊。

方廷獻朝着羅虎含笑頜首,羅虎學着領袖的樣子招手相應。

五人席地而坐,護兵們則在圈外警戒,一個盯着一個,眼神交錯間,總能擦出一道道火花。

照例是打旗的先上,屁股一沾地,曹大人的嘴巴便動上了:“羅將軍!縱觀當今天下,又成三分之勢。大明據有江南膏腴,卻積弊過深,有如冢中枯骨,陝西諸帥本有成大事之機,卻失之貪鄙,且上下不調,終不過曇花一現,過眼雲煙。唯我大清如日初升,奮三世之烈,假以時日必當橫掃,入繼大統。還望將軍能知逆順,明時務。”東虜對順朝並不視為一個政軍整體,故以‘陝西諸帥’相稱。

羅虎並不認為對方是在誇大其詞,若無大的變數,時勢本來就該那樣發展。可上天把他穿過來幹什麼,不就是扭轉乾坤,糾正歷史的錯誤嘛!

見羅虎的沉吟不語,曹大人錯以為對方已怦然心動,免不了要趁熱打鐵:“羅將軍,睿親王有諭,如你歸順可封為承順侯、漢軍旗固山額真,另賜黃金一萬,白銀十萬,包衣奴隸五千,牛羊三萬頭,賜北直隸跑馬圈地二個時辰。所部校尉亦可由將軍自行保舉,兵卒各有一份上賞!日後封公封王,前途無可限量!”

條件不止是優厚,簡直是在敗家。羅虎算是有點明白,這時代為何會漢奸如潮。說白了,還是心理定位的問題,正如日後慈禧所說,吾等為中國主,卻非中國人,抱着這種心態,上百萬平方公里的國土,尚且說割就割,又遑論其它。

曹大人暗中扯了扯方廷獻的衣角,紅臉都唱完了,也該輪到黑臉了,沒人方廷獻更適合,畢竟他與羅虎是舊識。

方某人倒是開口了,雖不咸不淡,:“睿親王求才若渴,且量大如海,震山你若還有所求但講無妨。”

曹大人肺都氣炸了,面上卻還得含笑附和。

“噢!”羅虎眼晴一亮,獅子大開口:“加個格格如何,群主不成,要公主。”

曹大人嘴角一動,似要發作。一直冷眼旁觀的阿濟格卻跳了出來,嗓聲粗獷,卻極富感染,自有一種說服力:“做親戚好,大家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你放心一定是冊封過的公主”輕鬆得就象給出一顆大棚里的黃瓜。

羅虎心下一愣,才省得被人家鑽了空子。關鍵就在冊封兩字上,皇太極是死了,可誰也沒說布木布泰不能認乾女兒啊。從那方面看,這竟都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倉促間竟能如此面面俱到。這還是那個集暴虐、無腦、魯莽於大成的阿濟格?麻痹的,又被‘清屎’給騙了。‘紀曉嵐’們也太愛胡說八道了。

羅虎稍一轉念,又道:“歸降一事可關係數千將士的身家性命,得有吳長伯親筆做保,在下方能安心。貴國先主的十四格格,品貌聰慧,我看就很好。”

阿濟格臉色如常,心中卻是平地掀起千重浪。羅虎故意抬高吳三桂,不過是雕蟲小技。要緊的是后一句話里透出來的信息,羅虎已經知道十四格格許了吳三桂的長子。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能解釋一個十歲的庶出公主會變得如此吃香。而這樁婚事昨前才敲定下來的,在場的無不是王公重將。相比於其它,最大的泄密嫌疑倒是吳三桂。雖然問題也可能會出在吳三桂的重要幕僚身上,可誰能保證那不是吳三桂指使的。

他愈想愈是篤定,吳家的人口畢竟還在順軍手中,吳三桂會做些左右逢源的事情,亦是人之常情。至於羅虎所以會說‘漏嘴’,那更好解釋了,還是離間。

明白羅虎的險惡用心是一回事,對吳三桂是否更加猜忌,又是另一回事。目下東虜大兵畢集,自然不怕關寧軍耍什麼花樣。可將來卻總是要分兵略地的,有個四面交通心思活泛的統兵大將,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方廷獻的感覺卻象遭了無妄之災,偏偏解釋就是掩飾,最後只會愈描愈黑,苦澀之餘,能做的唯有對羅虎怒目而視。

最得意的當然是羅虎,任你奸滑也得喝小爺的洗腳水。真多虧了鹿鼎記,多虧一邊胡編亂造,一邊又愛列出真實歷史的查老頭。

“十四格格已許方先生的東主為媳。羅將軍非海陵王,對奪世侄聘妻怕是沒有興趣。一個時辰,平西王的保書便可送到,到時羅將軍若再遲疑,可就要玉石俱焚了。”為主子護駕的曹大人目光森然,發出了赤裸裸的威脅。

“那好,我就先等着那份保書了,其它保書到了再談!”羅虎長笑去了。可一轉過頭來,滿面春風就化做了冰霜雪雨。

李侔心生詫異:“有不妥?”

“紅夷炮隊到了,數量還不少。”羅虎咬牙切齒道。

“你怎麼知道?”李侔急得面紅耳赤。

“方廷獻一面拿眼瞪我,一面做的手勢。意思是我猜的。”羅虎當然不會告訴李侔那個後世通用,意為‘打炮’,專指男女活塞運動的手勢,還是他教給方廷獻的。沒見有炮隊進谷,而在谷外就能對順軍形成威脅的,當世只有一種火炮,三千斤起步的原裝紅夷大炮!方廷獻竟做了兩次手勢,豈不是來了很多。

“我光顧着給吳三桂下蛆,不想自己也露了底。他們肯定會提前炮擊的。一個時辰不過是麻痹。”羅虎拍着自家的腦袋,對一旁的‘一隻耳’道“揮紅旗,讓坡上趕緊疏散。”

事實證明,這個腦袋拍得無比及時。羅虎他們剛躲進了坡后的洞中,鋪天蓋地的炮火就來了。羅虎流下了遲來的冷汗,要不是方廷獻的‘以德報怨’,引動了自個的疑心,那後果委實不堪設想。唉?跟這些亂世中頂尖人物相比,長於安樂的自己還是顯得太嫩!

炮擊的力度更大了,整個土坡都在顫抖,洞裏的人站不穩,也坐不住,個個半蹲着身子,雙手死死的摳入地下,臉色白如魚肚。方廷獻還是偷懶了,紅夷大炮不是很多,是多得恐怖!

“羅將軍,我們還是出去吧?”李侔逗着羅虎耳朵高喊道,他可不是杞人憂天。紅夷大炮最可怕的地方,還不是超遠的射程,而不是所用的實心彈,最重可達二十斤,可以撞毀城牆,倒是不專門殺傷人員,一般合著土一塊埋了!

“塌不了!”對坡后這些連根木頭樑柱都沒有的土洞,羅虎竟顯得信心十足。

陽坡、背風處、側壁,羅虎可是照着貓耳洞設計的。貓耳洞斐聲中外是兩山輪戰,而催生貓耳洞的卻是朝鮮戰場,就算小越的炮火差點意思,老美總不是吃素。

貓耳洞沒有讓羅虎失望。炮擊在繼續,土洞側壁上的裂痕在擴大,從洞頂落下的土塊已有拳頭大小。可每當外力的擠壓達到臨界點時,洞體卻總會前向前微微滑動,巧妙的卸去部分力道。

生理反應出現了,腦漲欲裂、心跳加快、氣息不暢,淡潢色的體液夾着細細的血絲,從鼻管出一團團泌出……

就在人們的心臟快要從口中嘣出的前一剎那,炮聲嘎然而止!

感觀一經恢復,羅虎便騰身向洞外撲去,什麼雄圖大業都忘了,全當自個是普遍一兵。

坡面的情形慘不忍睹。實心彈刨出的大坑一個挨一個,呼拉拉冒着熱氣,主訊地被大部削平,地上的浮土有寸許深,急走幾步就得打滑。若不是親眼所見,絕沒人相信那是十七世紀的炮火所為。更難想像區區二百年後,幾艘軍艦就能敲開這個老大國度的國門。

都成月球表面了,還抵抗個屁,撤吧!沒有倚托的與東虜死磕,那是賠本的買賣。形勢也還沒到非蠻幹不可的那一步。

羅虎把最後幾個霹靂毒火球放了出去,象徵死亡的藍煙,讓已爬到半坡的旗兵們紛紛棄甲而逃(這次學聰明了),順軍遂得以安然退入下道防線。

戰果雖不盡人意,可能拿下土坡,仍是極大的慰籍了通古斯人受傷的心靈,他們實在是太需要勝利了,哪怕是塊注水豬肉。

等阿濟格真的站上了坡頂,剛剛好好心情又重新跌回了谷底。

備註:固山額真為管理一旗戶口、生產、教養、訓練等事務,地位僅次於旗主。後來改稱都統,是武一品的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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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之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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