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震憾
數百顆眥牙咧嘴的頭臚被砌成的一座丈許高的‘京觀’，發黑的血，白生生的肉，格外觸目驚心，木牌那九個醒目的大字‘犯我中華者雖強必誅’，更彷彿有一種魔力。關寧軍士自慚形穢之餘，更是噤若寒蟬。漢唐以下，再無人以此炫勝，何況用料還是他們心目中無比強悍的通古斯人！大軍再被催動時，氣勢已遠不如如前。
兩軍先是炮火相接,一方炮多,一方地利，倒是平分秋色。對順軍威脅最大的還是，仗着‘皮粗肉厚’，雖頻頻中炮仍掩護着步卒滾滾向前。
‘必須端掉它！’羅虎握拳對自己道。
“我要五十人！”第一次做這種事，他的聲線會發顫，實在無可厚非：“每人一百兩安家銀子，當場兌現！”
一氣站出來百多號，沒時間抽籤了，羅虎親自出馬，將看不順眼的，看着眼熟的，統統踢回隊列。不管是入選,還是落選,人們都表現得很平淡,就象沒能擠上一趟公車。
可銀子卻發不下去。御營騎兵卻多是河南人，跟羅翼差不多的身世，家裏早沒活人了。
“不要銀子的，回來官升兩級！”這話說得羅虎自己都臉紅。死士還能回頭，那鐵樹也該開花了。
五十條血漢，一百五十匹戰馬，分成幾撥沖了下去。關寧銑手起初只當是普通逆襲，手忙腳亂的胡射一氣，打倒不少空馬，等嗅出不對，攜帶‘萬人敵’（四十斤重的超級炸藥包）的騎兵已衝到近前，一切都已成定局。轟然巨響中，一輛輛?車被送上半空。前排的關寧軍士或被直接炸死，或被翻滾中的?車壓成肉泥，一時死傷遍地。火銑手大潰，衝動了弓手、刀牌兵的陣腳，幾千亂兵合成一股卷向不遠處的炮隊。
在一個面目黝黑手掌奇大的漢人將領的指揮下，東虜炮隊用炮彈強行止住了亂勢。
局勢稍一穩定，今趟的主將孔有德（下令向潰兵開炮者），就對潰兵實行了三十抽一的抽殺令，把斬下的人頭用柳條串起掛在旗杆上示眾，又將調來的滿洲兵滲入關寧軍中，以為督戰。
紅日西斜，關寧兵再次發起攻擊。沒有了?車的累贅，又被迫加強了戰鬥意志，人潮很快進逼到了半坡。順軍在半坡的佈置上，讓進攻者頗覺古怪。說是壕溝卻寬不過尺，深不及一人，且層層疊疊，有數重之多。炮彈下餃子似的砸在順軍訊地上，可對上堪稱經典的鋸齒形戰壕，卻是瞎子點燈白費勁。
關寧兵逼得更近了，重重壕溝中伸出了排排槍口，迭次射擊下，關寧兵損失慘重，待要舉銑還擊，人家卻縮回了壕中。關寧兵也不是傻子，你當縮頭烏龜，我就加快了衝擊步伐，一旦靠上去，那可就是瓮中捉鱉了。
“擲！”隨着順軍都尉賀人傑的一聲暴喝，某些疑似鉛球的物體飛出戰壕，凌空炸開。關寧兵隊列頓時成了一塊千瘡百孔的‘破布’，大大小小的肉塊四處飛濺，弄得人人都象是從地獄裏爬出的惡鬼。
‘火雷’，稍做改良的開花炮彈。摧毀力有限，可近戰殺傷卻是極為有效。
關寧兵的心理負重再次到達臨界，觀望不前者多了起來。血光乍現，一個牛錄章京暴起發難，一刀削掉了某個左顧左盼的關寧軍官的半邊臉蛋。別的滿兵也有樣學樣揮起了屠刀。單以風險而論，回身殺掉只有自己幾十之一的滿兵，無疑是關寧軍士最明智選擇，可事實上，只是稍加猶豫，所有的關寧軍士都選擇向前衝擊，幾乎有排山倒海的氣勢。
毫無理性的馴服，已非羔羊效應可以解釋，只能歸於精神上的墮落。想想也是，失去了舊有的驕傲、信念，甚至是靈魂，關寧軍的頹唐也就成了一種必然。假以時時，以吳三桂的才智或許會讓情況慢慢好轉，可絕不是現在。
二十幾具迅雷銑被順軍架上了戰壕。這些於外突內凹的鐵板上多出一堆管子的物什，看上去簡直就象小丑。可當那一蓬蓬的‘鐵雨’幾乎沒有間歇的從那些管子噴出時，卻再沒有任何人再有取笑的心情。足夠的突然性，超近的打擊距離，在最大程度的彰顯了‘醜八怪’的威力。以至於事後沒有一個親歷者，能完整的描述出當時的場景，提到最多的詞語居然是山崩地裂。
前一刻還在耀武揚威的督戰隊最先掉轉屁股。一場真正的死亡賽跑由此展開。人們唯一個念頭，自己跑不過彈丸，難道還跑不過同伴，為此不惜自相吹殺。再也無所謂身份、種族，算是真正做到人人平等。
孔有德面如死灰，嘴唇哆嗦，左手頻頻揮舞,象是想要拂去什麼。
坡頂的羅虎也並不輕鬆，一會功夫，腳下就有了一圈汗漬。假如攻擊者的總崩潰再慢上半拍，只能連射十八發的迅雷銑，就會暴露出紙老虎的本質。
‘好長的一個白天！’仰望着絢爛的晚霞，羅虎由衷感嘆。
薄如輕紗的夜幕下,薩滿們夢吒般的吟唱伴着急促的八角鼓隨風飄蕩,淡淡憂傷中透着十二分的詭異，卻都敵不過穀物的清香。只要還能喘氣，五臟廟就是要填的。卻偏有那厭物，連這點清靜都不給人留下。聞着腥味尋來的的鴉群覆在屍堆上,如同鋪了一層亮黑色的地毯。它們呱噪着啄食死者面上的皮肉，起落間,半個鼻頭、一片耳輪不時從天而降，落在人們的近前、身上，甚至是飯碗裏。謝天謝地，在當場嘔吐之前，羅虎總算有了提前結束晚餐的借口。
備註
牛錄章京：牛錄下有四個小隊，每隊設一章京，相似於明軍的總旗，順軍的部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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