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傳統媒體的困境會影響多少人?
5月20號那天,蘇緒把崔浩然和dy的聊天截圖發到群里,惹得鍾莉穎和張洛很是擔心。事情是明擺着的,他們除了在群里安慰蘇緒外,還約好周六聚聚。
他們三人也曾經是報社的同事,他們都曾是報紙不同版面的主編。不同於其他同事的那種辭職即斷聯,他們的關係幸運地由同事演變成了朋友。即便在蘇緒離職之後,這份友情都沒變過。他們仍舊保持着密切的聯繫,時不時地約出來聚聚。
他們是蘇緒在這個城市為數不多、碩果僅存的朋友中的兩個。
按照慣例,這個周六該去崔浩然父母那邊吃飯,但蘇緒擺明了不去,崔浩然只好自己去了。
蘇緒從九棵樹地鐵站走出來,是六點半,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鐘。
她朝一樓的hm店走去,打算在裏面消磨一會時間,再從這家店直接進入羅斯福廣場。
在這家商場中,hm算是佔地面積比較大的一家,有兩層,客流量相對也大。
當然,客流量大的前提是現在距離xj棉事件的發生還有幾個月。
蘇緒漫無目的地看着上新的秋裝。
在她的認知中,hm很多衣服丑到讓人懷疑人生。但同時,她也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穿這些店的衣服,還就真是別有風味,鍾莉穎就是其中的一個。
鍾莉穎曾跟蘇緒解釋說,只要肯下功夫,hm里還是隱藏了一些“寶藏”款的。
蘇緒也確實看到過鍾莉穎穿着出自這些店的一些衣服,式樣簡潔,穿在她身上卻時尚大方,甚至那些土潮的碎花上衣,被她搭配一條純色的褲子,也別有一番韻致。
當蘇緒的目光掃過試衣間的時候,看到鍾莉穎正從排隊的顧客中穿行而出,便喊了她一聲。
鍾莉穎上身穿着件白色的雪紡襯衫,下擺呈不對稱狀,右邊短,左邊長,下身穿着條白色的闊腿褲,腳上是一雙同色的鞋子,兩三厘米高的粗跟,讓她走起路身姿婀娜,普普通通的衣物讓她搭配得飄然若仙。烏黑的頭髮則盤在腦後,看上去復古而優雅。
站在蘇緒面前,鍾莉穎上下打量着蘇緒,看着她明顯憔悴的臉,充滿關切地問:“沒事吧?我這幾天都急死了,微信上問你,你也不肯說。”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蘇緒覺得自己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她強顏歡笑地說:“沒事,一會再說,老張可能也到了。”
走進約好的餐廳,他們沖站在門口的服務生點了點頭,回應了問候,便四處逡巡,想找一個相對僻靜的位置,卻看到張洛正半欠着身子朝他們揮手。。
張洛比他們年紀大一點,四十五六歲,胖胖的圓臉,笑眯眯地看着他們,笑容擠得眼睛都睜不開。
“呵呵,我還想着早點來了點好菜等你們呢,我剛坐下你們就來了,兩位美女都沒遲到啊,好習慣,哈,好習慣。”
張洛招呼着他們坐下,開始給他們倒白色茶壺裏的水,一邊問;“我點了菊花茶,兩位美女沒意見吧?”
“沒有沒有。”蘇緒和鍾莉穎連聲答應着坐下。
喝着茶,鍾莉穎小心翼翼地說:“想不到崔浩然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也不逼你生孩子,我還以為他是個好男人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們怎麼攪和到一起的?”
張洛也用充滿關切的眼神看着蘇緒。
“社交軟件上認識的。”
“這麼長時間你就沒有察覺,就沒有蛛絲馬跡?”
蘇緒抿抿嘴唇:“現在回頭想想,也不是沒有,在家的時候,他在衛生間待的時間很長,說是打遊戲。這兩年他老加班,晚上回來得也晚。還有,我們本來說好一個月回他父母家一次的,這兩年他回的次數也多了,他倒是也會喊我,可我忙,就還是一個月去一次。”
鍾莉穎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可真夠粗心的,不過他這麼折騰也不累。你記不記得《蝸居》裏描寫宋思明對海藻的感覺,大致意思就是重回20歲,‘如周身散着荷爾蒙的香樟一般將掩藏已久的完全散出來’。”
她憤憤地下結論:“男人就是被荷爾蒙支配的生物。”
蘇緒和張洛都笑了起來,張洛擺着手對着鍾莉穎說:“你別一說話打擊一大片。”
“那崔浩然現在是什麼態度?”他轉向蘇緒。
“他當著我的面把那個手機摔了,說會和那個女人斷,求我原諒。”
鍾莉穎輕輕嗤笑:“真會演,再換個手機有什麼技術難度?他還是程式設計師。你現在是怎麼打算的,就這麼原諒他?”
“怎麼可能?”蘇緒狠狠地說,“我恨不得乾乾脆脆給他說句路歸路橋歸橋,已經浪費了我大好的青春年華。”
菜上來了,鍾莉穎用公筷不斷給蘇緒夾菜:“多吃點,你這幾天肯定沒好好吃飯。那你公婆什麼意思?”
“他們還不知道呢,沒說。”蘇緒就着菜扒拉了幾口米飯,才接著說:“可是,老闆最近剛找我談過話,打算讓我做他的副手。快四十的人了,年齡在那裏擺着,機會難得,這事發生的時間就很寸。”
張洛放下手中的筷子,沉吟着說:“這樣啊,那就先冷處理吧。怎麼說也是這麼多年的婚姻,給自己多一點時間考慮。不要哭哭啼啼就行,成年人的世界就是一點點揭開生活醜陋的真相。”
鍾莉穎說:“有道理,老張這話說的有幾分哲理。”
蘇緒也連連點頭稱是,“對對對,沒錯,這話我都聽進去了,再說現在這個重要關口,我也沒精力想這些。”
又對鍾莉穎說:“別光顧着說我了,你呢,前幾天你說去相親了,這次情況怎樣?”
雖然彼此歲數差不多,鍾莉穎又很漂亮,還很注重衣着打扮,但至今仍然單身。
對於年輕時的情史,鍾莉穎一直對所有人諱莫如深,包括蘇緒。
不說自然有不說的理由,蘇緒也沒有追問過,誰還沒有點刻骨銘心的往事,就連《紅樓夢》裏不是也出現過“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的句子?
“這個人看上去還行,瘦削白凈,長在我的審美點上,個頭也行,但一說話就差點意思。他說之前相親的女孩子都挺喜歡他,但是他一個都沒看上,就沒再主動聯繫她們了。還說我比較合他眼緣,約我再見呢。這話我怎麼聽着就像是在說‘從來都是別人追我的,你別不識好歹’,一整個的普信男。”
蘇緒和張洛都被逗笑了。
“隨緣吧,說實話,我以前有點怕過日子久了那種柴米油鹽的瑣碎爭吵,重複你們倆的家庭生活。”鍾莉穎看着蘇緒,用淡淡的語氣,緩緩地說:“你出了這事,我更在想婚姻到底能帶給女人什麼?自己一個人過,也沒啥不好。”
自己居然成為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挫傷了好友對於婚姻的信心,蘇緒一時間覺得有點內疚,只好拍拍鍾莉穎的手,問張洛:“孩子們都還好吧。”
“好好,淘着呢,兩人天天干仗,早上出門前還打成一團呢,雞飛狗跳的。幸好你們嫂子不工作,不然怎麼搞得定。”
“是啊,點點今年是不是該上小學了吧?滴滴也該上中班了吧?”蘇緒問。
鍾莉穎插了一句:“這名字取的,滴滴都該給你們家代言費。你們要再生一個,就該叫嗒嗒了。”
張洛大笑:“哈哈哈,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點點上學還有點麻煩,燕郊人太多,孩子上公立小學也不容易。”
“幸好你買了房,不然孩子都上不了公立小學。”蘇緒說著,話鋒一轉:“光說閑話了,你們最近工作咋樣,報社情況還好吧?”
聽到這個問題,鍾莉穎和張洛都放下了筷子。
從2016年以來,紙媒休刊大潮襲來,一些耳熟能詳的報紙或雜誌漸次從人們的生活中消失。在bj,繼《京華時報》於2017年休刊后,去年年底,《bj晨報》也宣佈休刊了,他們所在的報社還能撐多久?
鍾莉穎快人快語:“你還不知道吧,報社大boss最近住院了,聽說是胃癌,報社情況很不好。”
他們所在的報社,名義上掛着的是國家某部委所屬的牌子,但實際是大boss投資的。大boss是報社的定海神針,藉著他與許多大企業掌門人的良好關係,報社才能夠維持下來。
聽到大boss生病的消息,蘇緒很是驚愕,心裏很為老東家的未來憂心,還為大boss感到惋惜。算起來,他也不過才六十齣頭,很和善的一個老頭。在報社遇見了,對於員工的問候,總是一臉笑容地點頭回應。
張洛憂心忡忡地說:“想當年,我還打算去《bj晨報》應聘,是總編親自和我聯繫,把我拉到了這邊。大環境對紙媒越來越不友好,現在是新媒體的時代了。”
“《bj晨報》的休刊詞裏有這麼一段,‘1998年之前,我們跨過千山萬水;2018年之後,我們還要跋山涉水。20年,看似跋涉良久,無非人生節選、長河片段。’這段話讓我很感傷,我也是《bj晨報》的忠實讀者。”鍾莉穎的神色充滿了追憶。
“我們這個月的工資說是要滯后發。”張洛的話打斷了鍾莉穎的文藝腔,她輕輕嘆了口氣。
氣氛一時有點凝重。
傳統媒體的生存困境會影響多少人?時代的一粒塵,終於落在我們的身上,蘇緒暗暗感嘆。
無法回頭的光陰,主動擁抱變化,或被變化擁抱,這道選擇題就這麼直接擺在了每個紙媒人的面前,不能不做,也不得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