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哪有完全相知之君臣
此話一出,不僅昭陽瞠目結舌,連於誠也睜大了眼睛。
他失聲道:“這不可能!”
“我那兒子出生后,是我親眼看着斷了氣的!”
震驚之下,他腹部的傷口鮮血噴得更快了。
於誠在二十三歲考中進士之前,已經兩次落榜,但在他這個歲數中進士的,也已經是鳳毛麟角。
雖然他只是個二甲中游,只能說是平平而已,和林如海相比是遠遠不如了。
他那時已經娶妻,卻尚未生子,卻在翰林院門口遇到了李聞成,兩人得以相識。
之後數年,兩人漸漸建立起親密的友誼關係,李聞成看好這位在翰林院中並不出眾的寒酸學士,於誠也漸漸被李聞成的想法所打動。
最終將兩人聯繫在一起的,就是當年的爭位之亂。
於誠等寥寥數人堅定地站在了李聞成那邊,也未覺得李聞成勝券在握,相反,那時候李聞成可以說幾乎山窮水盡。
但於誠史鼎林如海幾人,固然是和李聞成相知,更單純就是看義忠親王不順眼而已。
連一國之君,都要裏通外敵,他們這些士子怎麼可能忍受?
但他們畢竟勢單力薄,在義忠親王勢力的全力反撲之下,幾乎將他們逼入絕境。
義忠親王那邊,不僅有絕大多數的公侯在後面策應支持,還有北莽高手的神秘巫術,幾番暗算之下,李聞成這邊的人不是身中詛咒,就是禍及家人。
然後在山窮水盡的時候,有個不知來歷的望氣士出現了。
他一出手,登時將義忠親王的老底揭了出來,讓義忠親王內部互相懷疑,最終義忠親王的身世被都漏出來,連帶太上皇一系全面潰敗。
義忠親王眼看失敗在即,喪心病狂地發動暗殺和詛咒,妄圖將李聞成這一系的人全部殺死。
一番交鋒之下,支持李聞成的望氣士身死,林如海一家身中詛咒,於誠這邊妻兒全部被害死,李聞成王妃被殺,自己也中劍落下了殘疾,可是說是損失慘重。
於誠是當事人,他當年妻子生產,被北莽高手闖入家中,雖然有禁衛拚死護衛,但母子還是雙雙中了毒手。
於誠親眼看到自己剛出生不久的兒子中詛咒斷了氣,萬念俱灰,這是千真萬確的。
而今李聞成竟然說他兒子沒死?
於誠本來以為已經絕後,如今乍聽到竟然還有一個兒子,不僅驚喜交加,喃喃道:“這怎麼可能?”
“人死豈能復生?”
李聞成聽了,嘆道:“你兒子命好。”
“當年那望氣士拿出來的那塊玉石,據說冥冥中和大離氣運相合,卻不是誰都能用的。”
“當年他幫你兒子下葬,卻發現懷中玉石微微發光,心有靈犀地將玉石放入你兒子口中。”
“過了半日,你兒子竟然活了過來。”
“但這件事情,如果公開出去,便會暴露玉石的秘密,也可能會害死你兒子。”
“這也是後來為什麼北莽數次出動高手,不惜一切也要殺了魯侯的緣故,因為他們卜算得出,魯侯身負國運。”
“他死了,與之相連的大離國運,也會大損。
“所以他是朕最好的誘餌。”
於誠和昭陽公主這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昭陽疑惑道:“那之後是怎麼回事,老師的兒子為什麼會出現在賈府?”
李聞成看了看殿外,義忠親王和那些高手還遠遠等着,應該是怕自己還能引發第二次爆炸。
他輕蔑的笑了笑,喘了口氣,繼續說道:
“這就要說起那義忠親王不甘心失敗,喪心病狂地對依附於我們一邊的家族下咒的事情了。”
“那一兩年間,許多家族子嗣夭折,正愁想不出辦法,在我的默許和暗示下,他們開始易子而養,期望能逃過一劫。”
“但他們沒想到,我最終的計劃,就是在渾水中再攪幾下,把水攪得更渾,以便讓我把真正想要隱藏身份的人換進去。”
“所以朕需要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佈局設計所有的人。”
“其實那鍊氣士哪有那麼大本事來去自如,要不是有人配合,哪有那麼容易換掉所有的孩子?”
“義忠親王疑神疑鬼,坐看兩個兒子死掉,是不是很傻?”
李聞成面色有些得意:“偷天換日,如果不能瞞過所有人,還怎麼稱作偷天?”
“誰都以為他是朕的兒子,偏偏他不是,朕是不是很厲害?”
兩人默然無語。
李聞成得意洋洋,“老於啊,我給你了那麼多機會,奈何你看不出來。”
“你那兒子魯智深,每次闖了禍,我不是都是讓你查辦的?”
“他成婚時,我是不是也讓你藉著媒人身份去的?”
“你的兒子的事情,從始至終,你是一直在盯着的,我不算虧待你吧?”
於誠聽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終於還是要咬牙切齒道:“陛下,你還真是狗啊。”
他雖然知道李聞成利用了所有人,但到底是給了自己兒子重活的機會,他臨到死,嘴上這麼說,心裏還是有些感激的。
沒想到李聞成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瞬間無語。
李聞成悠悠道:“要不是看在於愛卿肯定活不了了,我是斷斷不肯說的。”
“畢竟現在誰都覺得他是我的私生子,將來也未必不能坐上龍椅,但於愛卿要是知道內情,即使朕很信任你,但我就是不放心,萬一你變成尹尹霍光那樣人怎麼辦?”
“於愛卿應該明白,這就是做皇帝的苦衷,誰也不能相信。”
於誠心中苦澀,他自然明白,如果自己的兒子當上了皇帝,他又是宰相,自己作為權臣,將來就難說如何了。
只因他現在馬上要死了,李聞成才會吐露真相,不然他會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
這就是帝王心術,李聞成從來都是這麼一個人。
昭陽公主搖搖頭:“父皇,你還隱瞞了什麼,因為剛才,你還說能坐上龍椅的只有我。”
“他既然不是我親弟弟,但天下人都以為是,父皇也讓天下人都這麼認為,為什麼他不行?”
“我已經完全湖塗了。”
“是不是父皇另有皇子,還是在拿他做掩飾?”
李聞成聽了,搖了搖頭,嘆氣道:“沒有。”
“我如果有,當然會象對待你一樣放在身邊,盡心培養,豈會讓別人把它養成一個紈絝?”
“要知道,這些年你也是眾失之的,我斷不會為了一個孩子,放棄另外一個的道理。”
昭陽公主和於誠再次湖塗了。
李聞成沒有皇子?
他們兩個一時繞不過彎來,這不對啊!
培養昭陽做女皇,看着確實靠譜,但有一個地方非常不靠譜。
昭陽身為女帝,她要是出了事情,沒有子嗣怎麼辦?
昭陽公主腦子急速轉動,感覺像是要抓住了其中關鍵,但是就是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事情......難道還要回到魯智深身上?
她突然張大了嘴,“我一直想不通父皇為是什麼反對我和他的婚事。”
“最初我以為我和他是姐弟,但是剛才父皇一說,他更加湖塗了。”
“既然他是於少保的兒子,父王斷然沒有反對的理由!”
“除非.......”
“她娶的女子中,有人和我身份相似,所以才不合適!”
昭陽公主此時心裏通透,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當日在殿上,李聞成如此強硬地反對魯智深和林黛玉的婚事,而是想要把秦可卿指給他!
這就想通了,李聞成怎麼甘心讓自己女兒秦可卿做側室,所以處處看魯智深不順眼!
李聞成聽了,欣慰一笑,“你很聰明,所以說,能做皇帝的只有你,於愛卿那個只知道拿拳頭打人的兒子,實在不怎麼合適。”
“沒錯,秦可卿是我的私生女。”
昭陽公主雖然猜了出來,還是瞠目結舌起來哦。
李聞成苦笑道:“別腹誹我,做皇帝,怎麼會不會給自留條後路。”
“不過我也是被算計了。”
“北莽那邊也是有能人的,先是找了個有朱祁鎮血統的送給太上皇,讓他生下了義忠親王。”
“到我這裏,發現我有當上皇帝的可能,便找個朱祁玉的後代,設計隱瞞了其身份送給了我。”
“男人嘛,你懂的,我也當時沒有望氣士的幫助,見那女子和我頗為相合,便私下和其有了孩子。”
“直到後來望氣士出現,我才知道了那女子根底。”
“北莽這一招還真狠,斷了我們大離李家立朝的血脈根本,可以說是釜底抽薪了。”
昭陽顫聲道:“所以父皇把她殺了?”
李聞成搖頭道:“朕怎麼可能那麼做。”
“她應該是為了不拖累我而自殺的。”
他聲音低了下去:“朕實在對不起她,於是安排秦業收養了秦可卿。”
“朕當然也對不起你母親。”
“不過身為帝王,為了對得起天下人,又怎麼能對得起身邊人,哪會有兩全的事情?”
他喘了口氣,腿上的血污越發擴大,臉色越發蒼白。
“不然你以為一個秦家女兒,朕為什麼要林之孝這種內衛司探子時刻監視保護?”
“魯智深那廝娶了她,怎麼可能再娶你,想同時娶朕的兩個女兒,朕的顏面何在?”
“而且他們誕下子嗣,你是可以收養的,怎麼也算咱們李家血脈。”
“朕確實對不起她,不過我自始至終也沒想着拆散他們,也沒見面就把那渾人打個半死吧?”
“我只是想給讓她有個名分而已。”
昭陽到現在,才想明白了這整件事情裏面的彎彎繞。
也只有性格彆扭的李聞成,能想出這麼彆扭的主意。
整件事裏面,李聞成用只有他知道的真相,騙過了所有的人。
包括義忠親王對兩個兒子日夜提防,卻不知道他那兩個兒子從沒被換過。
不過他還是最大限度尊重了另外一個女兒秦可卿的選擇,而不是直接讓自己嫁給魯智深。
想到這裏,昭陽心中有些發酸。
於誠突然笑了起來。
他開口道:“謝皇上救我兒子一命。”
“雖然皇上做的事情,根本就不像皇帝能做出來的,但是我不得不說,這大離歷朝歷代的皇帝,沒有能比得上皇上你厲害的。”
“如果上天再給皇上十年,皇上必然能一統天下。”
“可惜微臣是看不到了。”
說完他頭一歪,就此死去。
李聞成看着於成的屍身,輕聲道:“不,是你的兒子厲害。”
“那一天,我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