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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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應該是燭光晚餐吧,因為老大工作忙,改在了他辦公室的小餐室里,五個菜兩個湯,很簡單,但絕對保證營養平衡。

老大吃得很少,一碗飯,兩碗湯就放下了筷子。坐在那兒看着我吃,目光慈詳。

我也放下了筷子。“吃呀,不用介意我,”他道。

我道:“吃好了。”

“是吃好了,還是沒胃口?”他一針見血:“或是沒心情?”

“沒心情,也沒胃口。”我道。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道:“我知道,沒事,跨過去就好了。你已跨過了很多溝溝坎坎,這次也一定能過去。”

嗯,必須得跨過去。活着就是要跨過這些溝溝坎坎。

“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他的目光從我頭上跨過去,走得很遠。

什麼事?是太多或是太少了,我記不清。

“我過生日,長輩送了蛋糕,”他道:“後來被你偷偷吃了,你躲在櫥里,用那種又驚又怕又可憐的目光看着我,我就覺得很對不起你,象欠了你什麼似的,一個蛋糕都能讓你這麼開心,吃的這麼膽戰心驚,說出去都沒人相信,你是個公主,要什麼有什麼的公主,而那只是一塊普通的生日蛋糕。”

我的父兄從小就要求嚴格,不讓我沾染壞習慣,零食之類的從來與我無緣。而飢餓也是我的訓練項目之一。我老大說人餓的時候腦子特別清楚。

“後來,看着你訓練,倒吊在單杠上,我以為你會哭,會叫,會求人放了你,可是你沒有,”他有點傷感:“你堅強得不象一個六歲的孩子,你臉色平靜而忍耐,象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其他的公主卻手裏抱着娃娃,身邊跟着內侍保姆,她們從你身邊走過時,反而讓你顯得那麼特別那麼孤獨。”

我道:“我跟她們不同,她們都是兩個,我是一個。”我本來應該有個雙胞胎姐姐或是妹妹,但是她沒能活下來。出生時她就被發現死了,臍帶繞頸。於是,我就成了那孤獨的一個。

“我總記得你的手,你的膝被器械磨的血肉模糊的樣子,也記得你一次次被重重摔在地上,又被一次次喝令爬起,再摔再起,直到昏倒在地,身上一塊塊青紫,讓長輩們都不忍心看。可是你仍然沒有一滴淚,你的眼中滿是倔強,是不服。”他嘆息:“連九伯都說,你投錯了胎,本來該是個男孩子。”

要麼不錯,既然做了就要做好,這是我老大一直在我耳邊吼的,他為我做了最初的選擇,我所能做的就是按照他指定的路做好。

“看着你跑,你摔,你跳躍,我總在想:你為什麼要這樣?”他道:“你知道,只要你堅持不做,沒人能強迫你,可是你沒有一句反對的話,你只是在堅持。”

可能是習慣吧,當你一開始就被放在某個容器中時,你便會覺得這就是你全部的天地。你看不到外面是什麼樣。等你能看到時,你已經懶得再從頭開始了。

“阿蘿,”他盯着我的眼睛道:“我知道你難過,你有最硬的外殼,卻有着最軟的心,你不必再戴着這副面具,至少在我面前,來,阿蘿,過來。”他示意我走到他面前,輕輕將我摟進懷裏,道:“阿蘿,做回你的公主,在我這裏。”

他觸到了我心底最軟的那份東西,我早已忘了我是公主,早已忘了一個公主該享受的生活與權利——不,是一個普通人該享有的。

我伏在他懷裏,我告訴他我其實沒那麼堅強,我其實也害怕血腥殘酷的戰鬥害怕發生在眼前的死亡害怕面目猙獰的暴徒,我也害怕失去同伴,害怕送別隊友,害怕他們身上的鮮血,我更害怕在方圓幾公里的軍人墓地中那一座座墓碑,害怕軍人家屬那一張張悲傷欲絕的臉,害怕他們孩子那一雙雙明凈不諳世事的眼睛,每次一想到這些,我就再也睡不着,再也看不進書本上的字,再也無法平靜。可是我不知道該怎樣去消除這些害怕,我只能裝作已經忘了它們,將它們封死在大腦中某個落滿灰塵的角落裏,只是,當有一天,相似的場景重現時,它們便會復活,一層一層地疊加,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睡着的,只知道我是如何醒來的,我醒來的時候枕在老大的腿上,老大還在看數據寫分析資料。

我起身,一床毛毯從身上滑落在地。老大笑了:“醒了?我剛讓他們去弄點吃的。你先去梳洗一下。”我答應着走進洗手間。

整理好出來時,看見老大的兩個內侍在幫他按摩腿,想必為了我的睡眠,他犧牲了腿部的血管。

見到我出來,他揮手令他們退開,對我道:“早餐在那兒,去吃吧。”我走過去,為他按摩。

他握住我的手,道:“不用,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去吃你的早餐吧。”我坐到餐桌邊,道:“一起吃好嗎?”他看了我一眼,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我將麵包與粥放在他面前,遞上筷子,他欣慰地看着我,接過,端起碗。我們邊吃邊低聲交談。

“要去中國集訓?”

“嗯。”

“你好象並不太願意。”

“嗯。”

“為什麼?你知道很多人盼着這個機會,你們會見識到最優秀的軍人,並與他們交流學習,對抗演習。與最強的人在一起較量,是每個軍人的理想。”

“沒有最強,每支軍隊都有自己的優缺點,一次演習並不能真正代表一支軍隊的強弱。象特種部隊這種事,每個國家的環境國情面臨的問題都不一樣,在培訓時自然各有側重。忽略這些不同,而把所有軍隊放在同一個考試項目上進行打分,本身就不合理,也不公平。”

“有點兒道理,繼續。”

“每支軍隊的指揮理念不同,對士兵的要求各異,士兵的價值觀不同,如果放在一起訓練,可能產生好的效果,但也可能適得其反。集訓這種東西,不適合搞太多的大雜燴,味道太多了,反而會變得沒味道了。”

他帶着沉思的目光看着我,口中卻道:“詭辯!我看你就是想逃避,就想賴在家裏。是不是因為那個人?”

我一怔,什麼人?

“那個阿拉伯的酋長,”他輕描淡寫的口氣:“聽說你們處得很愉快。”

我才反應過來:“噢,他公司有事,回去了。他挺幽默,人不錯。”

“挺幽默,人不錯,”他重複了一遍:“不低的評價,對男人來說。”

他出了會兒神,道:“你回去吧,免得你老大又說我慣着你了。記着悶了煩了有心事了來找我,別回回去請了你才來,這也挺讓我這個老大丟面子的。我也習慣了被人求。”他開了句玩笑。摸摸我的頭,讓人送我離開。

到了大隊門口,我正要下車,內侍大領班永齊拉住了我,我回頭看着他,他的神情奇怪,欲言又止。“還有事嗎?”我問。他遲疑半天道:“對主子好點。”鬆開了手,輕輕一推,將我推下車,很快地開走了。輪到我發怔了,他什麼意思?對他主子好點?老大嗎?我對他不好嗎?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看來下次我要在你房間門口單獨立塊牌子,上寫:禁止與外人接觸!你才會長點兒記性!”我老大敲桌子瞪眼,沖我發火。其實大可不必,沖倪老大去說就行了,但我量他還沒那個膽子,老大雖然看着溫和,內里同他一樣剛硬要強,真惹翻了倪老大,我這個老大隻有吃虧的份兒。

去中國的集訓一共選了五個隊員和一個領隊指揮官,隊員中除了我,還有花匠,鯨魚,傘兵和羚羊,花匠是個語言天才,會說這世上五十多種語言和方言,同時也是武器專家,就算是最新便攜式的武器到他手裏,他也能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裏拆開再復原,並告訴你它的優缺點。鯨魚,顧名思義,善於水裏的一切活動,他的sta(競屏氣時間,室內泳池)記錄是三分二十秒,f(恆定重量無腳蹼垂直下潛,室外競深度)記錄是90米,象他自己說的:在水裏,我就是王者。傘兵酷愛空中運動,如果每周你不讓他做幾次跳傘練習,他會鬱悶得用頭撞牆,不用說,他的空中項目自然玩轉自如。羚羊的耐力驚人,翻山越嶺如履平地,每次負重跑時他都至少比別人加負重十公斤,貓鼬說他是個睡覺時都在奔跑的非人類,基於這項能力,他的路徑識別和野外生存能力超級強悍,我老大曾把他一個人丟在亞馬遜森林,撒哈拉沙漠,西西里無人區中間區域,他從中走出來並不令人奇怪,而出來時居然還面色紅潤象渡了個愉快假期,同時向隊友推薦他所發現的新型食品,包括各種希奇古怪的動物生肉和植物葉莖,他描述的繪聲繪色,以致於引發了貓鼬幾個的多次嘔吐,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吃飯時都離他遠遠的,似乎他吃的不是基地餐廳的食物,而是他那些不知名的噁心生物軀體。但無疑,在執行任務時,誰都希望能跟他分到一組,畢竟跟這樣的人在一起,生存機會會多幾分。

我們上路前,餐廳給我們煮了正宗的家鄉菜算是告別,廚旅長說我們以後將會品嘗到世界著名的中國美食,當然這點對我來說不具吸引力,家裏的中國廚師常為喜愛中餐的母親烹飪中國菜,而對於其他人來說,還是頗有誘惑力的。

其他隊員一起聚餐,就算是為我們餞行了,我老大沒來,他知道他來了必會破壞融洽氣氛,給所有人帶來壓力。酒至半酣時,貓鼬悄悄告訴我小道消息,林賽贈送給全隊的防彈衣下周將會送到基地,居然是每人三套不同形制的,而批准的人……“你猜猜是誰?”他說此類話題時往往很得意,因為我這個倪氏居然沒有他這個非倪氏消息靈通。我搖搖頭。猜謎不是我的強項。“是你們的倪老大。”他說這個時壓低了嗓門:“據說是你未婚夫將申請報告直接遞送到了倪老大的辦公室,倪老大用了不到十分鐘就簽了字,所以一路綠燈,訂單于次日就到了卡巴雷洛公司,他們趕製了這批服裝。我不得不說,你這個未婚夫實在是個生意天才,他的效率和方法簡單到令其他對手沮喪。”我提醒:“這次不是生意,他是贈送。”“但照他這麼個做法,很快他的生意就會上門,凡是個人都會覺得他有通天捷徑。”貓鼬道:“而且我相信,想購買此類防彈衣的絕不僅只我們這些專業人士。”對此我不置可否,我對林賽的生意並不了解。說到他在生意上的精明,倒是並不懷疑——至少相比我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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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死亡——一個狙擊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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