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Taboo(禁忌之愛)

Chapter 5 :Taboo(禁忌之愛)

剛進廁所不久,一條黑影也緊跟着扎了進來。老漢萬事都與我心心相印,仿若默契般。我與他頗不自然地並列站着,彼此沉默,拉上褲襠后,一前一後往辦公室走去。

老漢轟走圍着看熱鬧的人群,打桌子抽屜里掏出個信封,擺在案頭。目測下來,我認為那至少是三個月左右的工錢。他示意坐下,攤攤手無奈地搖頭:“我很抱歉,那天我過於失態沒考慮後果,總之,我並不想拿煙缸擲你。”

說起煙缸,我這才發現屋內桌上原有的大大小小玻璃製品,一概被他丟在垃圾桶里,可能是恨己及物,怕管不住自己手腳又或是某種發泄,地毯上滿是踏爛的煙蒂。這間屋子自我走後,始終保持着無人打理的狀態。

“原先我以為,你會想都不想去報警,捱了幾天誰都沒上門。這反而讓我更加追悔,當然我也沒明白你所為何意。”老漢見我不說話,只是僵立原地也沒坐下的意思,只得繼續放軟說好話:“過去,我挺討厭年輕人,小孩兒一般都非黑即白,不明事理,自以為是難以溝通。但你們兄弟倆不同,不計較許多責難,也吃得起苦,願意義務去走辦公樓或晚上留下整扎舞台……”

聽到此,我的心完全舒坦下來,同時感到無比諷刺,常去辦公樓走動那是alex愛搭訕別人寫字間的ol;而願意留下加班,則是為了順走東西方便,哪是什麼吃起苦。

“我並不想搬走那座鐘,而只是想看看能否修復它。”我朝緊閉的側屋掃了一眼,見厚重的白布依舊蓋在其上。老漢似乎在屋裏拖過地,大櫥被移動了位置,而一些擋道的紙箱被其丟棄。唯獨那個鐘的位置,保持着原狀。

“這架鐘太古老了,我曾經找過幾個朋友修理,但是不行。”老頭也順着我的目光看了看側屋,無奈地搖搖頭,重新又將獃滯的目光投回到桌前。

“我更多的是好奇,這架鐘究竟什麼來歷?”我終於坐下,問:“但可以肯定,這不是你自己做的。因為材料款式都不像現在這時代的產物。”

“你覺得那是什麼?”老漢出神地望着吊燈,說:“這架鐘,我知道對你而言毫無價值,但它對我,是最重要的也是僅存的一種回憶方式。所以我非常不願意讓人去觸碰它,它實在是太重要了。”

“我覺得我可以把它修好,那天我仔細看了看,應該不是難事。”我自信滿滿地說,alex的手藝值得信任。老漢的所謂朋友大多是些三教九流,口甜舌滑之徒,出入全靠嘴,騙吃混喝,均無一技之長。看着老漢將信將疑,我伸手將煙缸打從垃圾桶撈起擺回原處,笑了:“這次來我本就沒打算與你計較,行了你也別演戲了。你究竟想不想修好它?”

“你能修好它?”老頭迷惑地望着我,見我一臉自信,不由低下頭傻笑:“若真如此,那就是太好了。這樣吧,你要什麼工具,你開口,我立刻去買。我們一起動手修理。”

“特級技工可不是我。”,說完,我將alex喚來,由他列出張單子,老頭照單去買工具,而我們倆,則像貴賓般坐在沙發上,喝着他的陳酒,任意拿他的雪茄吞雲吐霧。

“你為什麼執意想幫他修鍾?”alex大惑不然地望着我,問:“這老貨像個瘋子,待咱們如豬狗。我肯定會幫你,但想知道緣由。”

“還記得我評價他是率性而為成不了大事的人嗎?我也是同一類人。”

十分鐘后,老漢買回來一大堆東西,除了單據上列出的,還附帶拖來更多的零部件砂紙,說是工具店的人給他的推薦。

見物品齊全,我們將鐘從側屋抬到他辦公桌上,開始動起手來。這個物體雖然體積巨大,但份量極輕。alex取下玻璃罩看了一陣,便對我拍胸脯表示,修好它是小菜一碟。我忙與老漢騰地方給他,搬着小沙發來到辦公室門外,繼續喝剩下的小半瓶白蘭地。

老漢的陳酒後勁很足,不多久我便有些迷醉,午後三、四點的陽光打窗欞灑進來照在後背,身子舒坦極了。可能過於無聊,也或是沒人說話屋子回蕩着拆機械孤單的聲調,更可能是老漢喝了些酒口舌靈活起來。總之,我們都覺得太過沉悶,於是老頭緩緩說起這架鐘的歷史,權當是種消磨時光。

“這鐘是你祖上傳下來的?看款式不像是美國本土製造。這東西應該是歐洲帶來的吧?”

“是哪來的不重要,我也理不清究竟,你看過設計,覺得這是什麼?”

“我想應該是田園風光吧,一種農耕文明鄉下莊稼田麥垛背後的小情趣。不過,正是因為年代久了,那種人物刻畫令我感到不適,老實說,有些毛骨悚然。”

“這架鐘底座上刻着出品年代,是十九世紀末的物件,當然以你的眼光來看,會覺得古怪。但說起來,這東西仿若天造,原原本本還原了我自己,以及淺薄的人生。”

“怎麼說?”

“其實,這架鐘里戴帽子的男孩就是我,而坐在鞦韆上的女孩就是我妻子。”他點燃一支雪茄,也不管我是否在聽,開始陷入往事的追憶,聲調嘶啞地說起來這鐘的前因後果。

“我出生在阿拉巴馬一個叫做aucktown(奧克鎮)的地方。我老爹是當地一個墓碑匠,我在鎮裏長大,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少年。五零年代很美好,整座村子都是荷蘭人後裔,每家每戶都沾親帶故,但地處偏僻,顯得比較閉塞。

在鎮上,我有個從小就特別喜歡的女孩,她黑黑壯壯,梳着兩條大辮,就和座鐘上那女孩一樣。名叫sabrina(薩布瑞娜),我為她做了架鞦韆,她每天下午都會去坐,由我從背後輕輕推,彼此說著笑話,那樣可以消磨一整個下午。

漸漸地,我們都長大了。有一天我去她家裏,想向她求婚。但她老爹卻只想着把女兒嫁去城裏,最低限度也是附近的大鎮,所以他一口回絕了我。

為此,我決定掙一口氣,要混出人樣,讓這傲氣的老頭後悔自己曾說過的話。鄉下沒有什麼值得留戀之處,之所以待在那裏,無非因為她的存在。因此我決心離開,去外面的世界闖蕩幾年。那一年她十五歲,她曾說會等我五年,我和她私下約定一定會回來。就這樣,我離開家鄉,去了外州四下尋找機會。

五年時光彈指間流逝。在那段歲月里,我什麼都做過都干過。但很遺憾的是,我不僅沒找到機會相反窮困潦倒。所以,我非常不情願地折回老家,打算去見見她,以私奔的方式帶她一起離開,去任何地方生活。同時我憂心忡忡,五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是否能信守誓言依舊等待,這沒人說得准。結果當我再次回村,她已經嫁人了。她老爹按自己的意願,將女兒嫁給了城裏一個親戚,那是個餐具商人,這場婚姻對她而言,其實是件好事。她老爹一直就嫌我窮,直到老死,也沒改變過想法。

那段日子我難受極了,真的,我甚至覺得沒有活下去的意義,我實在是太喜歡她了。但是她嫁人後,我不知自己到底該做什麼,這種感覺就像你處心積慮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充滿絕望。感覺身子四周都被無盡的失望所包裹,一種窒息感。我甚至都不記得自己在那些年到底做過什麼。直到有一天,我獲悉她和丈夫舉家搬到了田納西,納什維爾就是她定居的城市,所以漫無目標地也來到這裏,開始新生活。我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再記起她,但那種感受是那麼強烈,我根本身不由己。然後我又給自己一個解釋,能生活在同一座都市,就像回到她身邊那樣,儘管見不到她也完全不知道居住地,但她與我共同呼吸著同一個城市的空氣,其實在理論上我與她依舊生活在一起。

在沒有她的日子裏,我也嘗試過自己的生活,但始終平靜不下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逐漸有了點錢,最後,我收購了這座劇院,也開始慢慢遺忘往事。”

“這好像與鐘沒什麼聯繫吧?”聽到此,我側眼望了望辦公室內揮汗如雨的alex,問。

“我正要說起它,造物弄人,十多年後,有次我逛住所附近的yardsale(車庫拍賣),無意間發現了這架鐘。當我一見它古樸的設計,立即喜愛上了。甚至,我覺得這架鐘似乎就是天生為我而造,看着它,我想起童年,這簡直就是寄託古人而為我量身定製的,哪怕是做夢也不會如此逼真,我必須買下它。在付錢時,有個女人也注意到這架鐘,並先我一步掏錢買了。當我打算去和她商量能否轉讓,這一抬頭,我吃驚地發現,那正是sabrina,她鮮活地站在面前,同樣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天主將她再度牽回到我的面前,而當初的女孩,很難再找見過去痕迹,唯有黑黑壯壯被保留下來。

我在這座城市裏居住了那麼多年,從來也不曾想過,會有一天再次遇見她。所以說納什維爾是座神奇都市,有緣之人在這裏終究會相遇,不論時間長短。回去的路上我才知道,其實她住的離我並不遠,並有了四個孩子,據說和她丈夫很和睦。他們家依舊是餐具供應商。

因有了住址,我和她多了很多見面機會,兩家也開始走動。同樣,她也把我介紹給家人,只要沒事我們就會在一起聚餐。至於我們曾有的關係,本着誠懇和道義,我絲毫不瞞地告知了她丈夫,他們一家也因此接受我的友誼。你也許會聯想翩翩,但你要知道,這種愛情是純凈的,甚至是無法言語的,信守維繫羈絆又保有不打碎他人家庭平靜的準則,很難抉擇。同時彼此間又都捻熟,大家都認識,在兩家變得相當親密后,免不了尷尬。她丈夫是個傳統主義者,相當好客之人,總會不時邀請我去家裏,當然,他不是不知道,我與他妻子一系列的往事。而我又是個單身,平時也無太多應酬,我沒成過家,自從她嫁人後,我一直以來就是這樣,總之,我找不到可以替代她的人。

在每次聚餐時,我們用一種獨特的也只有我們自己才明白的方式交談,例如拿起湯匙代表問候,拿手指在杯壁上滑動代表訴說衷腸,再或者是問對方要檸檬片還是花茶等等,總之就是類似暗號的交流。aucktown的風尚是保守信條,我們都不願意改變,儘管那時是風起雲湧的各種解放束縛新思想潮流。

我與她兩人禁忌無法宣洩的情感,讓大家維守道德,不敢越雷池一步。因為她過得很幸福,並且深愛她的丈夫。所以我們平靜來往,就這樣度過了二十年。

幾年前,sabrina的丈夫去世了。於是我向她求婚,我覺得那樣對她對我都好,那一天見她出神地望着這架鐘,就足已證明我始終在她心頭佔據著位置。結果她點頭答應了。

我和她兩個人終於走到了一起,前後因為各種不幸彼此分離了四十年,這種興奮你也能體察。但我們選擇謹慎態度,甚至有些懼怕熟人評價地匆匆辦了婚禮,沒有邀請任何人,連她大兒子都沒有通知。婚後的第三天,她覺得這件事無論如何也應該讓她子女知道,所以出去寄信或是打電話,結果,就再也沒有回來。

她說:‘為何要懼怕他們呢?二十年前他們就已聽過這個夕陽神話了。’

一輛快遞車把她撞了,sabrina當時就死了。

我與她最終無法握手,命運一次次安排我們遇見又一次次將我們分離,而這一次,更絕,我必須得追到天國才能團聚。

最終我與她只幸福地呆在一起三天,而且還不是家裏,一間簡陋的旅社中的無盡對話,那便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思憶了。”

“明白了。”聽完這則傳奇般窒息故事,我顯得尤為沉重。不可否認,90年代,是個大灌心靈雞湯的時代,那個時期不論影視作品還是文章小說,都走情感路線。人在這種時代背景下,難免容易觸景生情,尤其是未譜世事的半大小子,譬如我和alex那種,特別容易心潮澎拜,脆弱得如片場的糖漿玻璃,一碰即碎。

但相比當代物慾橫流,唯錢至上,宣揚各種解放,政治正確和紛亂並起,90年代純潔得就像一片凈土。我直到許多年後,才發覺其實自己也是個傳統價值觀的人。

“是的,說開這件事,實際也並不複雜。唯有座鐘里的橡膠小人。是真實緊密結合在一起的,固定在擺設間,如不使用工具,是分離不了的。”老漢抬頭看看我,說:“所以,那天我擲煙缸后,就又想到這個問題。這架鐘在遇見之前是別人家的擺設,理論上與我絲毫關係也沒有,純屬巧合我得了它。但東西的本身,是無生命的,它的價值就像你特別渴時見到一杯酒,它並不是原本就屬於你。當想開這層,我也釋懷了,所以對你的悔意也越發不可收。”

“這權當是種特殊的情感寄託吧,其他的我委實想不到該說什麼。”我拍拍老漢顫抖不已的粗手,給他點燃雪茄。

他說完這則故事後,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不再言語。我則靠着窗,望着頭頂流雲飛逝,太陽西斜,仔細回味久久無法平靜。

我覺得這不是anold老漢所說的人到晚年特別容易追憶的問題,而是隱秘而無法宣洩的愛情之可貴。

人的一生,或長或短,或平淡,或寂寞甚至或無聊,都有會極其美麗的一刻存在,而這份美麗不屬於大眾,只屬於自己。即便老漢這般粗俗之人,在這陽光下,也因這則故事生動起來,不再面目可憎。人不停循環無聊落寞之人生,便會回憶,一些歷經過來林林總總的短暫的而值得保存的東西。由此,將其中發生過的一天細細回味到二十四個小時,再細細回味到每一分鐘,在不知不覺之中,即便你睜圓著雙眼,淚水仍會不住滾出。在那一刻,人會感覺很揪心,並且也只有藉助淚流來宣洩一些只能告訴自己而無法讓他人去體會的東西。但享受的是過程,這才是幸福的,只是這個人當時無法去感觸,直至幾天後,那種淡淡的笑容才會伴隨落日餘輝顯露在臉上,眺望成了當天最具意義的全部內容。

而大眾普遍都有偷窺他人內心的癖好,一旦是自己熟悉的人或物遠離自己,通過一些東西,如信件、日記或是回憶他或她曾經某些對話,再通過頭腦去捕捉些殘存的信息,也許會自己嘆道:“哦,那天,他似乎真的那樣過。”或者是說:“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隨後,人就被感動,死者的那種揪心和事後的幸福,在這一刻將會慢慢轉移到大眾的身上,於是,你被感染了,為什麼,在過程中,你替代當事人,加之誇張想像,你非常奇怪地變成虛幻中真實的目擊者。

“anold,我已經修好了,你過來看看。”alex自豪地打着響指,然後招呼我們檢驗。我與老漢興緻勃勃地順眼看去,他做了個報時,撥弄指針,很快室內回蕩起悠揚的風琴聲。

alex不愧為天人,任何經由他手的破損玩意,都能修復地完整如初。眼下,他顯得尤為得意:“我甚至,把聲鼓都重新用砂紙打磨過,你來聽聽音色,怎麼樣,你服不服氣?哈哈哈哈……”

一行老淚悄然劃過老漢的臉龐。

離開的時候,我特地抬頭看了一下劇場的名字,石板上面清晰刻着sabrina.我找路只記周圍環境而不問路名,找場所也只記特徵,所以根本沒理會過這裏究竟叫什麼。這一抬頭,驗證了我心頭所想。

“種馬,你女友又來接你啦。”‘一分鐘人’們依舊坐在車廂里訕笑,手指著街對面,朝我丟過來一罐啤酒。因我的緣故,使得老漢整日龜縮在辦公室內,他們得以舒坦過活半周,這種感謝是理所當然的。

順着他們指引,我望見年輕少婦chris抱着幼兒站在街對面,一束路燈黃的光暈打在她軟滑靚麗的長發上,顯得如此美麗。此刻的她,正捏著寶寶的小手,朝我含笑打着招呼。

“你們剛才在說什麼?老貨長吁短嘆的?”alex將車開到我身邊,好奇地問道。

我並不作答,讓他自便駕車先走。自己則慢慢地朝街對面走去,臨近chris身邊,我毫無預兆地一把將倆人抱起來原地轉了個身,同時將臉貼進她胸膛和寶寶滿是鼻涕的臉上。

“你怎麼了,林銳?”她顯得很意外,任由着我抱她晃蕩半空,問:“怎麼突然想起抱我?我們在一起,你已很久沒有如此浪漫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是的,很久沒有如此,我現在只想抱抱我老婆。”我親吻着她,望着路燈溫馨的暖光,感慨地笑了:

“至於今天是什麼日子,我想,你就當它是情人節吧,ch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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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之路前傳黃金之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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