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回 朝堂(下)

第一百五十四回 朝堂(下)

()當rì的會議,就在兩人的分別陳述、武后的幾句訓勉之下結束了。

但眾人都知道,這件事情不會就這麼結束;最簡單也最有可能的一種方式,就是:一方給予道理、另一方施予錢財,如此兩邊都得了好處,看起來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果然,武后在第三天做出了決斷:

「李謹行馭下不嚴,於靺鞨、百濟二族衝突一事有失察之處,本應革職處理,然念其有悔悟之意,罰俸一年、降職留用,而靺鞨亂重者斬之、輕者徙之。」

至於黑齒常之,武后並沒有太過提起,只是用「獎賞對方出使」的名義,給了黑齒一族優厚的賞賜──自從有了杜維理財,武后灑錢闊氣了不少,說話做事也都更有底氣了。

頒佈旨意的是薛琦和杜維,在薛琦宣旨的時候,杜維一直注意黑齒常之的表情;他知道這位看來又矮、又瘦、又黑的男子,也曾在歷史上留過大名,原因只是因為特殊的姓氏。

另外還有一點印象的,就是他幾次反叛、又幾次歸順,最後還能夠長久的待在唐軍體系之中,可見他的確是有些本事的。

奇妙的是,一般人們總對叛臣沒有什麼好印象,但黑齒常之卻沒有給人這樣的感覺,或許是因為:他反叛的理由,都是為了受到唐軍壓榨的百姓。

像這樣子的人品,有可能因為賞賜而被拉攏嗎?

杜維已經打聽了事情的經過:

一群移居百濟開墾的靺鞨人,因為忌妒百濟人的收成,竟然用了最野蠻的作法,闖入村莊搶奪錢財食糧。

百濟人自然不甘心,便組織了一隊青壯男子,殺回靺鞨人的村落去報仇;但無巧不巧的,大唐的官兵選在這個時候出現,

一伙人被帶往官衙,派駐當地的李謹行本來想各打五十大板,但一看底下是老鄉,這五十個板子當然要打個折,變成了訓斥幾句,而另一邊的百濟人卻扎紮實實的挨了頓板子。

百濟人先是被靺鞨人殺了十數個青壯、后又被李謹行有失公允的判罰,哪裏咽得下這口氣?便找了黑齒常之出面處理。

由於降將身分,黑齒常之本來想要低調生活、低調行事,但聽了這等不公不義的事情,頓時按捺不住情緒、火氣上涌,衝去找李謹行要個說法。

黑齒常之在百濟也算是赫赫有名,李謹行不敢怠慢,擺出好酒好菜的誠心招待,同時因為自知理虧,也說了不少委婉表示歉意的話語。

黑齒常之對李謹行也頗有耳聞,知道李謹行在大唐、和他在北地的表現,完完全全就像兩個人;他殘暴、野蠻的一面,只會在北地展現,到了大唐便換上一張謹言慎行的客氣面具。

雖說傳言誇張,但黑齒常之仍然留了個心眼,並沒有太快放下戒備。

一桌酒席喝到尾聲,突然一個小卒跑了進來,低聲對李謹行說了些話。

李謹行聽完,眼睛一亮,轉頭對黑齒常之笑道:「兄弟,這件事情解決了!」

「怎麼說?」黑齒皺着眉頭問道。

「我已下令那些傢伙歸還虜來的女人、搶走的財物,全都送到兄弟你的府上了!」

李謹行說完哈哈大笑,全然沒有注意到黑齒常之緊緊握着的拳頭。

這是大唐的將軍?分明就是山賊!

自小熟讀漢書、史記的黑齒常之,對於中原一直有種特殊的情感,雖說當時曾經想要和唐軍一戰,但是從情感面上來看,他其實是非常嚮往大唐的。

「我不需要。」常之忍住火氣,僵硬的回答。

李謹行沒有留意到黑齒常之的不自然,他的想法很單純:黑齒常之素有威名,如今一看果然不是尋常人物,不如就把族中堂妹嫁給他,順道看能否將他拉攏過來──其實李謹行本來考慮的是杜維,但他樣子生得太過yīn柔,看起來不是良配。

「我有一個族中的堂妹,正好到了要出嫁的年齡,我看不如……」

話沒說完,黑齒常之卻已經忍不下去,一個拍桌、便開始怒罵起來。

這麼一拍一罵,臉皮就徹底的扯破,再也沒有斡旋的餘地。

杜維知道了事情來由,對於李謹行本來的好印象再次毀滅:原先還覺得他只是太過直接,仍不失為一個爽朗的好人,但如今看來,還真只是個粗魯不文的莽漢罷了。

虧得李績處理的迅,不然才剛平定的高句麗恐怕又得亂上好一陣子了;要知道,此時唐軍大多已經回調往北方、往西南,這麼算一算,在高句麗的唐軍只有剛好能夠管理的人數而已。

杜維和薛琦走出了禮部迎賓的房舍,來到東市閑晃、順便用膳,一路上杜維都是緊蹙着眉頭不語,讓本來開開心心的薛琦有些泄氣。

「六郎可是急着要回家?」薛琦虛弱的笑道:「既然這樣,那麼……」

「不、不是。」杜維趕緊搖頭,對薛琦解釋道:「我在想,剛才那黑齒常之好像不大心服……」

薛琦奇道:「但那黑齒常之沒有說什麼啊……他不是收下賞賜了嗎?」

杜維搖搖頭,如果事情就只有這麼簡單,許敬宗哪裏還需要抽手不管?

比較可能的狀況:是李謹行、黑齒常之兩人回到百濟,李謹行底下的靺鞨人安份一陣子,然後一樣照搶照殺,就此無限的循環下去。

這些近乎未開化的靺鞨人,如果沒有重重的責罰,是不會記取教訓的。

而在黑齒常之心中,大唐這個宗主國的形象也毀了,當初大唐要進攻高句麗三國時,除了打着為先皇復仇的大旗之外,還列舉了如「國主暴虐不仁、百姓孤苦無依」一類的大義名分。

但現在可好了,李謹行的作為無疑是大唐自己打自己的臉,如此一來,大唐在藩屬國的名聲也要受到波及。

考慮到這些因素,事情根本不算是解決。

杜維想到這裏,也沒有心情再逛下去,拉着薛琦便回到了宮中復命,果然,武后聽薛琦說完,表情一下變得yīn沉、坐在那裏不一語。

「娘娘……?」薛琦大着膽子上前問道:「您看,咱們該當如何?」

武后哼了一聲,拋了一份奏摺過去,怒道:「妳自己看!」

薛琦展開奏摺,立刻便被開頭幾個字給吸引。

「許敬宗……和親?」

杜維上前幾步,接過了薛琦手上奏摺,一目十行的讀完,讀完之後忍不住一陣怒氣上涌,要不是武后在場,恐怕真的要撕破那封奏章。

「娘娘您是怎麼想的?」

「還能怎麼看?」

武后心裏對杜維也有些怨氣;她不是沒有想到和親,但要決定的時候,不知為何竟想到了杜維。

「他一定不會贊成的吧?」

雖然武后也不喜歡這個方法,但是人在高位、身不由己,如果不是杜維替她出些主意、時刻為她參謀,只怕自己會做出更多有違本心的事情吧?

只不過,當許敬宗使出了這一招,武后對杜維頓時從感謝變成了埋怨,埋怨他讓自己輸了一着,失去了這件事上的主動權。

「不如擋下這事?」侯英小心的提出意見。

「不行。他們只要放出風聲,說是咱們從中作梗,別說百濟人,就算大唐子民也要說咱們苛薄。」

「但若順了他的意,上書房恐怕從此再也無法立足……」

幾人議論紛紛,只有杜維一直沉吟不語。

「官位、財物……甚至是黑齒家在百濟的自主權……」武后嘆了口氣,為這次的爭論做出了決議:「只要能歸順,讓些利也無妨吧?」

只是雖然做出了決定,但語氣中卻無一絲喜悅,只有滿滿的無奈。

侯英、薛琦兩人默然點頭,心裏都不大好受;畢竟就算武后許下再多利益,也比不上一次和親,傻子都知道哪一邊比較有利,這一回幾乎可說是輸得徹徹底底了。

「六郎……」薛琦見杜維一直沒有開口,便開口詢問道:「你有什麼想法嗎?」

杜維斬釘截鐵的說道:「不能讓利。」

武后眉頭一皺,不滿的說道:「若是不這麼作,上書房的立場會十分為難。」

「但就算是這麼做,上書房的立場就能好到哪裏去嗎?」杜維毫不留情的反駁。

武后沒有料到杜維的態度會是這麼強硬,先是為之一愣,隨即怒道:「你以為你……」話到一半,武后卻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改口哼道:「說的容易,但你有那個本事處理這件事嗎?」

「如果能呢?」杜維平靜的反問。

「六郎!」侯英、薛琦同聲阻止杜維。

武后制止了兩人的說話,冷冷問道:「如果你能解決,那你有什麼要求,我都可以答應。」

「六郎,你可有把握……?」薛琦也顧不上武后的憤怒,一臉擔心的看着杜維,有心想要勸告他收回前言。

「與其這樣輕易的退讓,不如姑且嘗試別的方法……微臣雖然不才,就讓微臣試試也無妨吧?」

武后嘆了口氣,原先的怒氣倒也收了回來。

「這小子……」武后搖搖頭,心想:「明明不像是個直言敢諫的人,但是卻總能夠無視我的怒……究竟該說他愚蠢、還是說他是諫臣?」

唐代最著名的諫臣,就是貞觀一朝的魏徵了,武后也曾經見過他對太宗的勸諫……該怎麼說呢?他若是見到杜維規勸的方法,恐怕會氣得拿拐杖敲人,痛斥一聲:「佞臣」吧?

杜維有杜維的優勢:先,他的無瑕臉蛋,比起魏徵那張橘子皮好上不知道幾千幾萬倍;再者,即便同樣是頂撞,但杜維不會指着鼻子痛罵,罵個狗血淋頭;但最重要的一點,是杜維的立場永遠和你保持一致。

他會反對你的意見、反駁你的想法,但卻仍能讓你知道:他和你處於同一條船上──你們有一樣的方向,只是細節上有些不同的想法。

這麼一想,再看杜維頓時順眼多了,同時內心也泛起了一股暖意:如果是這個人,應該是可以信任的吧?

「娘娘方才說,無論什麼要求都可以答應嗎?」

武后正想着杜維的好處,耳邊卻聽到杜維問出這樣的話語。

武后一愣,隨即沒好氣的回道:「等你做到了再說吧。」

杜維整了整衣冠,正sè應道:「微臣領命。」

武后看着杜維認真的模樣,內心突然一陣後悔:他該不會……

對於杜維對自己的心意,武后其實並不是完全看不出來,只不過年歲差距,武后一向只把這看做小男孩的憧憬。

不過,想到有孕在身的王琇,武后心裏不免一突,竟然不敢直視杜維炯炯有神的雙眼。

「不該這麼答應的……」武后心裏暗自懊悔,但懊悔中多少有些羞怯、有些緊張……或許還有一些期望。

胡思亂想了一陣,武后搖搖頭,甩開了這些雜念,讓薛琦、侯英送杜維出殿門。

「算了,反正他也不可能完成。」

看着杜維的背影,武后這麼安慰自己;走在杜維的右邊,薛琦、侯英都是這麼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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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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