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回 朝議之前
()來到大唐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杜維覺得自己終於像個主角的樣子。
這是他第一次要一個人擔起這一台戲,不是躲在武後身后、也不是靠着蘇義與楊思敬的護持,而是親自站了出來,自己承擔責任、自己面對問題。
說起來還真是憋屈:杜維自認他程度不算太差,至少大學的學科都是高分過關,也得到不少教授的讚許;來到大唐以後,他也沒有停下學習的腳步,尤其對於理論的實踐,更是費了他不少的心思。
然而,他下的這些苦功,往往卻是成了別人的功勞。
最初在工部的時候,他就曾經制出曲轅犁,但最後敘獎竟然沒有自己的份,反而他的上司得到了升遷。
從那一次之後,杜維寧可對武后、對蘇義提議,就算功勞不是自己的,至少老闆們記得自己的好,總比被低層主管搶去成果,辛苦努力最後全成了白做工。
只是,長久下來,杜維養成了這個不好的習慣:他喜歡為別人出謀畫略,享受自己意見被人採納、被人看重的成就感,同時也免去承擔後果的風險。
或許這次的事情,就是一個契機吧?
杜維在心裏頭默默給自己打氣:
自己不是一直覺得大才小用嗎?不是有滿腹的想法無處施展嗎?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了,自己怎能不好好把握?
「我可是主角啊!」杜維看着鏡中的自己,輕聲說道。
「什麼事?」薛琦只聽見杜維嘟囔了什麼,轉頭過來問了一聲。
「沒什麼。」杜維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還有多久?」
「朝會差不多要結束了……大概還有一個時辰吧?」
杜維點點頭,沒有再開口,默默的坐在一張沙上調整呼吸,試圖緩和有些緊張的心情。
緊張的並不只有他一人。
就說在此時的朝會之上,氣氛也明顯的有些不同。
雖然中書令許敬宗仍然盡責的對皇帝稟報,當月的國家大事、政局變化,從許敬宗的口中說來條理清晰、巨細靡遺,只是此時卻沒有什麼人願意分神欣賞。
「守仁,怎麼沒有好好勸勸德安?」
閻立本就是其中之一,他正好和蘇義離得不遠,便偷偷挪了個位子,找到蘇義身邊輕聲問話。
「這是他自己的決定,老夫為何要干涉?」語氣雖然平淡,但仍然聽得出有些不滿;或許是不滿他莽撞、也或許是不滿他還不肯娶了蘇家小妹。
另一頭的崔知溫,雖然才重新回到朝堂,但卻不改當年的意氣風,也不管場合,自在的對身邊的盧承慶笑道:「盧范陽怎麼說?」
盧家家主沒有答話,只是擠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用委婉的態度表明了立場:老子不想參和這事。
崔知溫不置可否,反正只要盧家不投向博陵崔,保持中立也沒有什麼不好。
「王太原呢?」
「老夫雖然衰朽,但還分得清輕重,崔老儘管放心。」王仁祈的語氣中充滿了暖意。
雖然不曉得這股關愛從何而來,崔知溫仍是滿意的點點頭,不管怎麼說,杜維現在是他認可的盟友。
崔敦禮站在不遠處,看着幾人眉來眼去的,心中忍不住一陣冷笑:愚蠢,一群自甘墮落的傢伙!
自古以來,和世家作對的有幾個好下場?亂世之中也就罷了,但此時可是太平盛世,斷然不會讓這些賤民有機會出頭的。
他對杜維這幹人有着難以言喻的惡感,從李家皇朝的興起開始,這股惡感就在不斷的累積:李淵好歹是個官、長孫家至少是名門之後,但看看其他人,有的是農家、有的是商家,還有不少人曾經是山賊!
現在好了,連太監的乾兒子都要跳出來和世家叫板,若是不好好的整整杜維,那崔家還真是對不起祖先呢。
至於清河崔家,就和那些賤民一起沉淪吧……反正崔家只要有一個就夠了。
「崔公稍安勿躁。」身邊看出他情緒的是李義府,歷史上早該完蛋的他,托杜維穿越的福,這時過得還很是滋潤。
三省之中,除了許敬宗牢牢把持的中書省以外,李義府職掌着監督的門下省,至於尚書省則因為太宗擔任過尚書令,所以該位一向懸空,長官由尚書仆shè為,此時是由於志寧擔綱。
除了于志寧一心只向大唐、公正到近乎死板之外,李義府、許敬宗可說是一丘之貉、狼狽為jian,再加上一個黃門侍郎許圉師,三人的聯盟可說是堅不可破。
尤其在清河崔家的眼中,這三人的身分才有資格站上高位,所以對這三人是投以毫不保留的支持,使得朝堂勢力幾乎陷入失衡的危機。
關於今rì朝會之後的議事,已經是高層人士人盡皆知的秘密了,但只有那些敏銳度足夠的人,才能意會到這件事情背後的象徵。
這是武后一派,和許派之間的交手!
說得jīng確一些,是武后在務實派、老軍系,和自己提拔官員的支持下,要向眼下大唐的「既得利益者」,展示他們不容小覷的還擊。
不過,更多人覺得武后只是想保住最後一絲面子罷了。
「時辰差不多了,諸位還有什麼要事?」
終於到了時辰,許敬宗一派輕鬆的向龍椅上的小皇帝一禮,轉頭對眾人笑道:「沒事的話,大夥就回去休息吧。」
眾人紛紛起身,答謝皇上的聲音宛若悶雷,可見多麼期待快些下班。
「崔公!」還沒等到眾人散去,許敬宗卻叫住了崔敦禮。
「許相公。」崔敦禮沒有託大,向許敬宗先行了一禮。
「崔公有暇乎?」許敬宗擺了擺手,笑道:「老夫近rì添了一孫,打算在家裏擺個小宴,崔公若能造訪,那便是那小子的福氣了。」
堂堂宰相得孫,怎麼還這樣低調?崔敦禮轉念一想,就知道這孩子的來歷有些問題,不過也不點破,就想點頭答應
「那自然是沒……咦?那等等的議事……?」
「崔公。」許圉師走了過來,笑容里充滿深意:「您僅可放心,哪怕她能越過中書、門下二省,于志寧這一關卻是萬萬闖不過的。」
李義府接口說道:「這個老賊,雖然是個硬脾氣,不過好在他誰的面子都不給,咱們倒是不需要擔心。」
其實缺席議事算不上什麼嚴重的事,充其量只是掃一下武后等人的面子,但李義府天xìng如此:見到旁人悲傷、他就覺得欣喜;見到旁人憤怒、他更感到開心。
許敬宗也不是什麼好人,所以順水推舟的同意了李義府的提議,順道尋了個理由招眾人來自己府上一敘。
至於另一頭的議事……管他去呢,看人受挫雖然很有趣,但許敬宗可沒有這等閑工夫。
「六郎,準備好了嗎?」侯英從偏殿外探頭進來,強自鎮定的說道:「朝會結束了,你大概還可以準備半個時辰。」
「謝謝英姊。」杜維對侯英淺淺一笑,他已經進入了狀況,把方才的慌張都拋腦後。
在此同時,卻還有人比杜維還要緊張。
「小主子……」黑齒義明苦喪着臉,有心想給建議,卻又不知該怎麼做才是。
「長安城……還真是是非之地啊。」黑齒常之也淡定不了,一臉無奈的回了一句。
「要我說,既然賞賜了,咱們收拾收拾回家就好,小主子偏偏要在這兒等……」黑齒義明想了半天,越想越是焦躁,忍不住開口抱怨道:「若不是等了這段時rì,咱們早就……」
雖然名為主僕,但義明一來是常之祖父的部將、二來從小照看着常之長大,就是身為主人的常之,也沒有對義明擺過主人的派頭。
「這是我的不是……」常之老實道歉,歉然說道:「我還以為……我原本想……我……」
斟酌良久,卻總說不出心裏那股感覺,黑齒常之無奈的嘆了口氣,搖頭默默不語。
「唉,這也不是小主子的錯,都是那唐人太過……」義明見常之沮喪,趕緊改口說道。
「禁聲!」常之表情一肅,阻止了義明接下來的話。
「這兒可不是百濟,義明叔叔可得留意。」
黑齒義明心有餘悸的看了看周遭,還好一個人影也沒有;兩人此時身在皇宮之中,等待即將開始的議事,雖然身邊沒有什麼宮女、太監,但兩人仍是不敢掉以輕心。
黑齒義明沒敢表現出來,心裏卻重重一嘆:這群唐人也真會折騰人,明明還有幾個時辰的事,卻硬生生提前了半天……這裏的人一直是這樣子,重視事情的外表多過於本質。
不過人在屋檐下,黑齒義明只能搖搖頭,把這些不滿吞回肚裏。
正當兩人心思亂轉、彷徨不安的時候,一個宮女走了進來,恭恭敬敬的說道:「時辰已到,二位且隨奴婢來。」
兩人趕緊起身、跟着宮女走向大殿,一路上戰戰競競,眼神低垂,就連呼吸都不敢太過放肆。
另一頭杜維卻是頗為自在,還能神情自若的打量不遠處的黑齒常之主僕,內心暗自好笑:這可不就是個擂台戰嗎?東邊角落的自己、西邊角落的黑齒常之……就是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拉繩求援?
仔細想想,蘇義應該是會的、王仁祈鐵定也是會的,如果事關生死,那閻立本也不會袖手旁觀。只可惜老同事6文之父6敦信外放,不然應該也是個能夠求助的對象。
杜維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踏向大殿,腳步沒有一點遲疑。
「果然是個人物。」
在遠處的迴廊間,一個少年愣愣的看着杜維的背影,直到他走進了殿門,兀自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邊。
「主子……」一旁的太監小心的問了一聲。
「擔心什麼?」知道太監誤會自己,少年沒好氣的笑了笑,耐心解釋道:「這樣的人物,無怪可以寫出那些作品來。」
太監鬆一口氣:杜維的身分他是知道的,不就是武后寵孌嗎?若是主子見sè起意,豈不是當面掃了武后的面子?
但那少年心中所想,卻沒有這樣的不堪。
一身明黃sè的長袍,少年身上卻沒有那身長袍該有的氣勢,他就像個得到了好玩事物的孩童一樣,興奮的看着杜維的方向。
「終於見到他了!」
少年活脫就像後世追星的影迷,只是沒有過太久,那股興奮便逐漸轉為落寞。
「只可惜,朕沒有什麼能幫襯的地方啊……」